星靈指揮塔在一個大型幻塔里。
相比普通幻塔的分層結構,指揮塔只有一層,像一個宏偉的宮殿。但除了大殿中央的一條方形長桌,整個指揮塔里空無一物。在長桌的上空,懸浮著一面由本命符幻化而成的水鏡。這面水鏡連接著所有星靈的本命符,只要馬關山想,他就可以連接任意一個星靈,利用其視角觀察戰場。
這一面水鏡不但能實時接收到戰場的信息,還能用來直接傳達命令,所以大殿里根本不需要傳令兵,也不需要等候作戰命令的大小統領,只在幻塔周圍布置了上百個隨衛,保護他的安全。
長桌上擺著沙盤,當然也是由星靈的本命符幻化而成,隨著他的心意,上面一個一個不同顏色的棋子不斷地改變著位置。這個過程忽然中斷了,馬關山抬頭看水鏡,只見得一道劍光在星靈陣中橫沖直撞,肆無忌憚就像在逛自家的后花園。
從水鏡里傳出一個星靈的聲音來:“統帥,這個人殺了我們很多同族,好像是叫燕什么?”
“燕離。”馬關山道。
“對,是他!他…”那聲音道。
“不用說了,我熟得很。”馬關山緩緩地露出一個微笑,“我會處理的,你按原計劃執行。”
那一邊頓時就沒有聲音了。星靈就是這樣,沒有上司下屬的概念,對他們來說,馬關山是星靈王欽點的全軍統帥,他們要服從他的命令,僅此而已。閻浮世界深入人心的大小尊卑的觀念,在他們看來是一種病態。除了星靈王代表著星靈一族的意志,很多時候,連部落的首領,也就只是一個名字罷了。
“燕離啊燕離,認識你這么多年,你實在不像是個會貪圖戰果的人。難道是星靈給你的壓力太大了嗎?”馬關山微笑著自語,“越是這樣,越表明你底氣不足,看來你很清楚你我雙方的差距。可是在這樣一個戰場上,你一人之力能改變什么呢?”
“作為神州的故交,我唯一能幫到你的,就是讓你死得痛快一點。”
他說著突然向空氣喊道:“無間。”
就在他的身旁的虛空,忽然就裂開一條縫,就好像在虛空里出現了一只眼睛,眼皮逐漸地撐開,露出黑漆漆的瞳孔。只是這眼睛,實在也太大了一點,就算把馬關山整個人塞進去,也才只不過剛剛好而已。
“去,殺了他。不要折磨他,給他一個全尸。”馬關山道。
“我,負責…保護你…”那瞳孔發出一個聲音來,是閻浮的通用語,很生澀,像是好幾年不曾開口說話,無法連貫起來。
馬關山道:“你負責聽我的命令。如果你動作夠快,一樣能保護我。還是說,你連個陸地真仙都殺不死?”
“你,等著。”詭異的眼睛緩緩閉上,即與虛空嚴絲合縫。
燕離回過神來時,已發現自己被星靈包圍了。換句話說,他現在正在星靈的本命符幻化成的牢籠里面,不禁暗嘆一聲,知道這場“渾水摸魚”到此為止了。他不知道他削減掉的敵軍數量,有沒有對劍庭起到一點幫助,但他至少確實地減緩了敵軍的攻勢。
“燕離燕十方,我是長老院十二星環,
北俱。”
一個穿長袍的男子面相的星靈懸浮在牢籠外,神色淡淡地看著燕離,“我想我們可以談一談。”他的通用語說得并不標準,但是很連貫,一聽就知道是個精通各種語言的大師。
“談什么?”燕離道。
北俱道:“你本來是我們星靈一族的恩人,本來應該受到星靈的最高禮待。”
“本來是,現在不是了?”燕離道。
北俱道:“本來是,現在也可以是。”
“我要付出什么?”燕離道。
“你有兩個選擇。”北俱道。
“兩個什么選擇?”燕離道。
“給我們九霄雷音。”北俱道。
“那不可能。”燕離道。
北俱頓了頓,道:“第二個,你退出戰場,星靈既往不咎。”
“你學了挺多我們人類的用詞,跟星靈語比起來怎么樣?”燕離道。
北俱皺眉,道:“不同族群因為不同的生活習慣所誕生的不同的語言,沒有優劣之分。”
燕離道:“你從此以后愿意改用人類的言語,放棄星靈語么?”
“這不可能。”北俱搖頭道。
燕離看他沒有生氣,就知道這不是一個從人類覺醒的星靈。他微笑道:“那我也不愿意。”
“不愿意什么?”北俱似乎覺得有點繞。
燕離嘆了口氣,道:“就跟你不愿意放棄星靈語一樣,我也不愿意放棄我人族的身份和立場。”
北俱有點懂了,道:“你的意思是,讓你退出戰場,等同于讓你放棄人族的身份和立場?”
“你總算聽明白我在說什么了。”燕離道。
北俱疑惑道:“你們人類為什么總喜歡拐彎抹角,為什么有話不能直接說出來?”
燕離淡淡道:“也許正因為我們是人。”
北俱道:“那么,我們就只能是敵人了。”
“看起來已經沒有辦法改變。”燕離道。
北俱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一直在觀察你。從你出現開始,你多次使用劍境‘一期一祈,會者定離’,我雖然不是很明白它的意思,但是我知道你可以利用它反彈傷害。”
“你觀察得很仔細。”燕離頗覺意外道,“就我所知道的,星靈還一直認為人類處于奴隸的地位,還并不看重人類的修行。我沒想到你會說出這樣一番見解。”
“人類有一個詞叫‘傲慢’。”北俱難得地露出一個笑容,“這在我們星靈族里是沒有的,我甚至無法用星靈語翻譯它,因為星靈統治世界的時光太長久了,久到已成為一種固有思維,一種自然法則。”
“我理解。”燕離道。
北俱道:“你還有一種法門,可以吸收力量的法門。”
燕離若有所思地環視一眼:“所以你讓他們圍而不動?”
北俱道:“如果明知攻擊你,是給你提供力量反擊我們 ,我們怎么還會繼續錯下去?我已知道了你能在我們星靈陣中穿梭來去的秘密,現在我只要讓他們一起釋放力量,你就會立刻死去。”
“看起來是這樣。”燕離嘆了口氣。
北俱道:“很少有人類能像你一樣心平氣和地跟我談話。所以我還是愿意再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燕離道:“我非常感謝你給我選擇的機會,但我還是拒絕。”
“那么,永別了。”北俱點了點頭。
他一經點頭,所有星靈就齊齊動了,或者說,是在他們控制下的本命符動了。他們的本命符都集合起來,幻化成牢籠。于是牢籠就開始收縮,隨著牢籠的收縮,可怕的毀滅能量向燕離包夾。
這樣毫無空隙的殺招,藏劍訣與劍境確實都起不了作用。現在他才知道蘇小劍的藏劍造詣有多么高超,外人都以為他的藏劍造詣就算比不上蘇小劍,也差不很多了。可是外人怎么知道,蘇小劍在劍境誕生之前,就已經能用法域吸收外力,他至今都還辦不到。
現在他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當然,他不是蘇小劍,他是燕離。
“其實我很喜歡星靈。”燕離囈語般喃喃道,“我覺得你們就像星辰一樣純粹,既有細雨般的柔軟的一面,又有颶風般的暴烈的一面,不矯揉造作,真實而又赤誠。相比起修行大道,我認為這種至真至純的靈魂之境,更值得追求。”
北俱嘆氣道:“你確實是一個很特別的人類。如果不是敵對,我想我很愿意跟你交朋友。”
“你那么仔細觀察我,打聽我,也知道我有個別號叫燕十方。但你知道別人為什么要這樣叫我么?”燕離取出一個瓷瓶,倒了幾粒養元丹含在嘴里。
“為什么?”北俱道。
燕離伸手虛握,離歌從他腳下回到手中,自然而然化成曾經離崖的模樣。他失去了依托,便迅速地下落。他微微閉上眼睛,離歌半出鞘。
“因為…”
他抬頭仰望北俱,微帶著歉然道,“沒有人能在我這一招里活下來。”
嗆鋃!
就在燕離即將沉到底的一個剎那,離歌出鞘,純白的劍光在這黑夜里如乍然迸現的辰星,囊括九天十地的上下左右東南西北,仿佛連時光與空間,也在這一劍下化為烏有。
當劍光消失時,不但包括北俱在內的圍殺燕離的所有星靈都變成了光繭掉下去,方圓數十里內的星隕獸、異星體也跟著蒸發在空氣里。
燕離落地,只覺一陣猛烈的脫力感襲上腦海,忙咬碎養元丹的外殼,使藥力流入丹田,靜養數息,恢復了一絲氣力,這才終于站穩。靜立片刻,他正思考著能否再為劍庭殺幾個敵人時,心里頭突然升起一個強烈警兆,突地扭頭看左邊虛空,只見一只黑漆漆的眼睛緩緩睜開,冷冰冰地盯著他。
他其實根本無法分辨這到底是眼睛還是什么,但他知道這是一個極度危險的存在,立刻毫不猶豫地御劍騰空,虛空卻突然伸出一根觸手,把他跟離歌一起纏繞,重重地砸在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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