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風悄悄變得蕭瑟,使小鎮籠罩著一層寒意。到了月隱星稀的時辰,忽而降下一場霧來,濃得伸手不見五指,尊主就是從這樣的大霧里頭緩緩現身在小院里的。
他戴著一張青銅面具,身子有些佝僂,頭發盤得很整齊,梳著一個朝天冠,點點的霜染白了他的雙鬢;他的身后披著一件灰白色的近似于霧色的大氅,這也是直到他走到陳毓秀的身旁才被發現的緣故。
“主人來啦!”陳毓秀驚喜地叫起來,跟著討好似的遞上龍神戒,“給,屬下總算不辱使命。”
“參見尊主。”蕭棋等人連忙行禮。
“很好。”尊主的嗓音蒼老卻富有磁性。他掃了一眼燕離,狀似平淡地接過龍神戒,放在手掌中仔細端詳。古樸的戒身在灰霧中隱隱透發著一股神性,戒身上玄秘莫測的符文,不論是整體,還是分開的個體,都讓人摸不著頭腦;可也因此給它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
這就是連道祖也迫切得到的寶物?
不知它跟龍神圖有什么關系?
興許它就是催動龍神圖的關鍵!
眾人被龍神戒吸引住目光,想到它的種種傳說,一時竟有些眼熱起來。誰沒有聽過得龍神圖者得長生的傳說?只不過他們都不是一般身份,平常對這些謠言不屑一顧,當寶物真切擺在眼前時,就忍不住地心生貪婪了。
尊主只是輕輕一哼,眾人便如遭雷擊般回過神,連忙收束心思,低下頭不敢再看。尊主看著眾手下的表現,冷冷一笑,伸手在陳毓秀的小腦袋上輕輕撫摸著,“小秀,這次辛苦你了,那個神通便傳你吧。”說著手掌有神光綻放,在后者驚喜的歡呼中,化作一道甘霖沒入她的玉體內。
“多謝尊主!”陳毓秀忍不住的眉開眼笑,當場默念咒語,捏了個訣,只見她的周身無風自動,迷霧被肉眼可見的光環推開,腳下倏地浮現出一個金色的蓮臺,她盤膝落座,整個人在金光的映照下,竟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神圣感,像極了擁有極高修行的高能大士。
這副模樣被無知凡人看到,說不得就要頂禮膜拜。
此神通名喚“地涌金蓮”,功效是護身保命,此蓮臺可釋放全方位的護罩,可受神圣領域全力一擊而無礙,除此之外,它的兩個特性便是它成為傳世神通的要素:第一特性是所耗費的真元極少;第二特性是可逐漸溫養肉身,增長血肉活力,延緩衰老。
神通的來歷已不可考究,對于一些非常在意容貌的女修行者而言,
文仲權眼底深處閃過一絲艷羨,表面仍然板著臉,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通常來說,神通都要自己修行,此人竟能將神通隨手賜給下屬,從側面說明,他的修為已經通天地之造化,達到了一種非常恐怖的境地。
“燕大哥,你快看看人家,人家現在好看么?”陳毓秀笑靨如花,在蓮臺上擺著各種妖嬈的姿態,就好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含情脈脈地看著燕離。
“地涌金蓮”將迷霧驅散,隔絕在小院之外,情景又很清晰起來。眾人不懷好意地看過去,眼神就好像看砧板上的魚肉,各自發出冷笑。
燕離似乎已累了,輕輕地靠在門框上,眼神似乎愈發的麻木憂郁,空洞得如同行尸走肉。他的靈魂仿佛已被從這副軀殼里抽出,不再有溫度。
“燕十方,你一定對整件事很好奇,但你竟能忍住不問,實在令人吃驚。”尊主低笑一聲,緩緩地說道。
“是嗎。”燕離麻木地道。
“你最大的失敗在于,在最該心狠手辣的時候,選擇了仁慈。”尊主就好像完成了一場非常精彩的演出,按捺不住要講解其中的關竅,從這一點看,他的迫切像個年輕氣盛的少年郎。
“你似乎非要讓我聽下去不可,可我已不想再奉陪。”燕離冷冷道。
任誰遭遇了這等欺騙和恥辱,都不愿再呆下去。
“你憑什么以為自己走得掉?”蕭棋徹底不再偽裝,冷冷笑道,“我們這里有兩個神圣領域,兩個神境高手,外面還有十三個陸地真仙把守,你已插翅難逃。”
“誰想給我陪葬,就多說兩句。”燕離已取出青鋼劍,似乎要舍命一搏。
眾人心中盡皆一寒,萌生了退意。誰都不想在最后關頭,被燕離選為同歸于盡的對象。
蕭棋臉色一白,暗將怨恨藏起,笑著道:“燕大哥何必如此,尊主其實還是很欣賞你的,我們未嘗不能共事。”
“都把嘴閉上。”尊主突然發出冷聲,并給了陳毓秀一個眼神。
“燕大哥,其實我根本不是陳家女兒。”陳毓秀怎么會掃尊主的興呢,她興致勃勃地講起來,“所以這件事從一開始,你就已經踏入了我的圈套。或者說,從燕大哥踏入北域開始,我們的計劃就已經開始了。”
燕離似乎很憤怒,但又似乎很無力,“然后呢?”
陳毓秀站了起來,收了蓮臺,笑道:“酒樓里,李汝良自然是在做戲,目的就是要讓你聽到陳家遭難的信息。”
“倘若我不上當呢?”燕離道。
“那我們還有起碼十三個備用的計劃,總有一個可以引你上鉤。”陳毓秀自信一笑。
“看來我簡直已經愚蠢到家了,活該落到這步境地。”燕離自嘲一笑。
陳毓秀笑道:“這樣說顯然有失偏頗,畢竟除了尊主以外,想要恰到好處地利用燕大哥的善心,并不那么容易。”
“我當夜就殺了陳家妹妹,哦對了燕大哥,我叫小秀,木子李,李小秀,相比起陳家妹妹的名字,普通多了。”李小秀微笑說。
“你的手段,要比你的名字精彩十倍。”燕離冷冷道。
李小秀狀似靦腆地笑了笑,然后接著道:“接下來是最重要的一環…”她看向尊主,似乎想把最重要的部分交給對方來說,后者搖了搖頭,示意她繼續,她微一點螓,繼言道,“說實話,我們早就知道普通的手段騙不過你,所以一開始尊主就將我的記憶封印,然后注入陳家妹妹的記憶,讓我把自己徹頭徹尾地當成了陳毓秀。”
“從某個意義上來說,燕大哥,你并沒有上當,因為從我進入陳家妹妹的小樓里時,就已經是陳毓秀了,我對你說的那些話,沒有一個字是假。”
“接下來的事情,想必不用詳細贅述了。”李小秀笑道,“尊主故意在蜃樓真君手中救下燕大哥,蜃樓真君原以為雙方利益一致,尊主理應按照他的想法,將燕大哥滅口,可是他自己并沒有發現,他的存在已是尊主最大的絆腳石。”
燕離忽然發現,那個尊主看著他的眼神逐漸流露出了笑意,他似乎非常享受這個過程。他仍然一語不發,只是靠著門框的身子不知何時已立得筆直。
李小秀只好接著說下去:“看來燕大哥對蜃樓真君的死,一點疑問都沒有了。”
“有。”燕離道。
“哦?”李小秀道。
“我原以為你不是修行者,但你是,真君怎么會忽略掉你?”燕離道。
李小秀嘴角輕輕地揚起來,卻沒有說話,只是看向了尊主。尊主淡然道:“那是因為我告訴他,需要他來一場假死,以此洗刷掉跟我勾結的嫌疑。他信以為真了而已。”
饒是燕離已對這一切感到麻木,還是對這個“真相感到震驚。他實在想不到,堂堂一派掌教,神圣領域最高境界的超級強者,會死在這樣一個可笑的陰謀里。
“接著你讓蕭棋殺死了百里晴空,進一步嫁禍給我。”他咬牙冷冷道。
尊主道:“我知道流木冰見和顧采薇非常信任你,地宮之夜過后,流木冰見明面上把你問罪,實則讓顧采薇轉入暗面,去調查背后的真相,同時要把你帶回昆侖保護起來。只是她沒想到你會越獄。”
燕離道:“似乎又是我作繭自縛!”
尊主道:“百里父子的死,讓她們不再那么堅定地信任你了,這個時候小秀在你身邊的作用就越來越明顯。”
李小秀笑道:“為了愛上燕大哥,人家可是特地把燕大哥所有的經歷都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呢。”
“你又讓蘇星宇把我帶回龍象山,殺死其掌教,故意留下線索,讓我聯想到兇手是聽濤莊主。”燕離冷冷道。
尊主理所當然道:“這是自然,本尊怎會留下如此明顯的破綻。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你沒有直接去聽濤莊,這讓我的計劃有些偏離。于是我讓人下毒毒死李征君,讓你的兩個師兄直接出現在殺人現場。”
“你對他們做了什么?”燕離冷冷道。
“也沒有什么,”尊主低沉地笑著,似乎在掩飾什么,“我只不過給他們下了些暗示,讓他們稍稍不那么維護你而已。我也知道,你是個內心敏感多疑的人,很自然就會把他們的態度跟劍庭混為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