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晏鴻的臉色再也沒有一開始那么從容,他發現自己似乎被逼到了一個奇怪的角落,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開口;他那么多年孜孜不倦讀的書經里面,竟沒有任何經驗教他應對這種情形,所以他的臉色憋成青紫。
“殺人,不會嗎?”姬御宇的不耐煩的聲音從上方傳下來。到此地步他都不親自動手,似乎要將蔑視進行到底。
“殺人!”安晏鴻突然醒悟了,眼前的人并沒有什么了不起,自己付出了多少心血,才坐上六御之首,不親身體驗,絕領會不了其中萬分之一的艱難。
“燕十方,用十方無敵,跟我決一死戰吧!”他大喊著拔劍,氣勢直聳云霄。
燕離卻嘆了口氣,“難道你看不出我此刻已精疲力竭?”
安晏鴻笑道:“兩軍交戰,難道你以為我會愚蠢到給你調息恢復的時間?”
“你當然不會。”燕離笑道。
“給你出手的機會,是想讓你死的體面。”安晏鴻理所當然接著道。
“你還不明白嗎?”燕離又嘆了口氣。
“哦?”安晏鴻道。
“我也只不過要你退的體面一點。”燕離道。
“哦?”安晏鴻臉色已不太好看。
“你要是跟我動上手,難免要丟臉的。”燕離道。
“你就這么自信?”安晏鴻冷冷道。
燕離道:“如果有蛇鼠向你挑戰,我相信你也會跟我有同樣的自信。”
“蛇鼠?”安晏鴻臉色轉青,那模樣就好像貓被踩到了尾巴。他在內廷不見天日,雖然等同于坐牢,但外界的時事,會源源不斷地送進去,這是因為他們必須隨時做好取代外廷的準備。實際上,他一直關注著燕離的動向,在見到燕離之前,他對自己有著強烈的自信,見到燕離之后,雖然因為對方驚人的戰績而稍微減弱,但對自己修為的自信,還是讓他擁有必勝的信心。
在此情境下,他沒有想到在燕離的心里,自己竟然只是蛇鼠。他雖然三十有六,但沒有在真的朝堂、江湖摸爬滾打過,心智還不那么成熟,何況激怒他的,又是這樣一個人物。
他因為足夠的優秀才坐上六御之首的位置,但不代表他的忍氣功夫同樣的足夠出色,他非但沒有再忍,勃然色變的同時,已拔劍出鞘。
他不管說話做事,舉手投足都十分儒雅,哪怕火冒三丈也像巖漿地底下流動,表面絕看不出一絲不妥;但他拔劍時,他整個人就變了,變得莊嚴肅殺,他的眸子里前一刻還充滿了怒火,這一刻就變得無比冷漠,仿佛對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漠不關心的冷漠。
“你為何不拔出你的劍來試試。”他的語氣也冷漠極了,仿佛面對一介凡人的神祇般高高在上。他要把燕離對他的蔑視毫無保留地奉還。
意氣之爭豈非經常出現在年輕人的身上?
在內廷漫長的等待的歲月里,有幾個神圣領域都因為壽命耗盡,最終連名姓都沒能留下。相對而言,安晏鴻絕對已可算得上幸運。他雖然年紀比燕離大的多,但從閱歷上算,無疑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年人。
這個少年人拿起劍時,劍域已將燕離籠罩,磅礴大氣的境力撕扯著虛空,使之扭曲。
“劍境,海之淵。”
狂猛的氣域鼓脹開來,周遭仿佛陷入深海,滾滾的氣浪涌動著,滔滔不絕地沖刷著燕離的形體。
“哦?”燕離有些驚訝起來。安晏鴻從他臉上看到不一樣的神色,不禁大笑道,“本座三歲修劍,十二歲小成,十三歲那年,已貫通無上劍境,使真名與氣域融合。此境無它,單只一個‘水’字”
“水善則利萬物,至剛至柔,無出其右。”燕離笑說。
“正是如此,”安晏鴻大笑說,“吾之劍道,亦從中發源。它是萬物之母,但是展現憤怒時,卻可以摧毀世間萬物。”
燕離嘆了口氣,“現在你已要對我動手,就好像山洪爆發,不可能停下來。”
安晏鴻恢復冷漠,“你說的對極了。你也清楚,我之所以還不動手,不過是在給你機會。因為我不想別人說我勝之不武,我要堂堂正正擊敗你。”
燕離又嘆了口氣,“忘了告訴你,我之所以能活到現在,是因為不管對手是誰,我都不會輕視對方。”
“你的意思是,你從來沒有因為輕視對手而吃虧?”安晏鴻冷冷道。
燕離淡淡說:“我的意思是,我是在足夠重視的基礎上做出的判斷。”
安晏鴻先一怔,緊跟著勃然大怒,怒火像毒蛇一樣吞噬了他的理智。他不肯再說半個字,惟剩的念頭,就只有把燕離撕成碎片。
“滄海無量…”
他的絕技也正如他這個人,才剛在這個世界上展現,才正要大放光彩,他有強烈的信心,但現實往往很殘酷,往往并不如自己所想,你以為對它已有足夠的了解,但那往往只不過是自以為是。
就好像此刻,燕離的劍已刺入安晏鴻的心臟,他的力氣迅速流失,猶自不敢相信。
劍是離歌,本來化作劍陣守護宮殿的離歌,此刻已回到燕離手上。燕離如他所愿拔劍了,一拔劍就是要害,就是致命一擊,絕不給半點喘息的機會。
“怎么會…這樣…”他自覺實力絕不下于燕離,但在自己的劍境下,在絕技醞釀中,自己居然擋不住對方一劍。
燕離已在很近的距離,可以看到安晏鴻眼睛里的焦躁和絕望,于是笑了笑,說了一個小故事。“有一個劍客,他以為只要劍足夠的鋒利,就可以無往而不利,于是拼命地打磨劍鋒,卻忽略了劍整體的平衡,最后死在了初出茅廬的第一戰里。”
安晏鴻知道這個故事說的就是自己,可是他仍不明白自己敗在哪里,直到看見周遭緩緩消散的劍境,似大海般磅礴大氣的劍境,到此刻已只剩下裊裊殘煙,他猛然間明白,不禁慘笑,“十二歲萌芽的劍境,也殺死了我成為劍客的可能,我拼命地打磨劍境,使之與真名愈加的渾然,卻忽略了駕馭劍境的是我自己,如此巨大的破綻,我竟一直視而不見,我真是天下第一蠢貨…”現在他終于明白,燕離真的沒有輕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