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天子被確證為奉天教徒首領,道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各大道統統一了立場,一致發聲譴責,并要求道庭做出妥善處理。
北斗第二宮天權宮做了萬年老二,終于得到了翻身的機會。其首座涅槃道長朝季叔趁機聯合天璣宮、玉衡宮、開陽宮、搖光宮向天樞宮施壓,李半山作為道庭掌教,仙界執牛耳者,居然收了一個邪魔做繼承人,威信與聲望直接一落千丈,雖仍有第四宮天權宮全力支持,天樞宮的勢力仍然大幅度衰退。
在雙方對峙了半個月后,天樞宮在外部壓力下敗下陣來,李半山迫不得已辭退掌教之位,被軟禁于天涯海角。
算計了這所有一切的雪天崖,慢慢地踱步來到省身宮,看著昔日無數尊榮加身的韓天子,此刻渾身狼狽地被鎖困在極淵牢里,同情地笑了笑,“大師兄,你沒想到自己會流落到今日這個境地吧。看看你身上穿的衣服,那可是蠶絲林里活得最久的雪蠶吐絲織成,冬暖夏涼,而且永遠不會沾上灰塵。衣服是不會沾上灰塵,但是你的頭臉卻不然,細數一下,怕有數十個腳印,可見你平日太高,太傲,現在是個人都想踩你一腳。”
極淵牢借了天涯海角的通道,與深淵相連,不在三界五行之中,同樣的,修行者一旦進入,就會修為全失。困住韓天子的不只是牢籠,還有燭龍骨制成的燭龍鎖,要開此鎖,唯有正確的咒語,否則寰宇神仙來了也無用。
韓天子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就又閉上。
雪天崖不以為意地笑道:“還記得第一次見面么?你就是這樣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我心有不忿頂撞了你,你便害我不能回家,導致紅娘永久地離開了我。當然,我并不恨你,我知道你心里對我沒有惡意,只是本性使然。所以我如今害你,也并非出于恨,而只是想從你身上奪取一樣東西。”
韓天子還是不語。
雪天崖還是笑道:“其實我本來打算還要緩緩,等到三界局勢更加混亂一點,才更容易渾水摸魚;但我沒辦法再等了,因為掌教已經發現了我偷看密卷的事,我不把天樞宮擊垮,淪為階下囚的人就會是我。”說到這里,他的雙手開始結印。初始很慢,一個一個法印有條不紊地變化著,空氣中共鳴出了微妙的氣機。
韓天子猛地睜開眼睛,凌厲地盯住雪天崖:“你敢!”
“看來大師兄已知道我要做什么了。”雪天崖笑著說。
“你不能這樣做!”韓天子臉色變了數變。
雪天崖自顧自地結印,速度越來越快,到最后雙手幾乎幻化成了殘影,只看到各種不同的法印結成然后解除,然后變化,然后氣機越來越濃烈。“密卷記載,‘眾妙之門’最初是虛無,因吞噬了天地太多的因果,演化成了因果本身,故此門中有三界一切因果。你因六世承受閻浮惡業,得一等星主,如今我將此因果轉嫁于我身,替你解脫痛苦。”他說到這里,語聲仍然溫潤如玉,就像對著美人吟誦“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翩翩佳公子,“大師兄,人的一切痛苦,本質上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這就是我當初棄劍入雪山的緣故。”
漫長的法印按次序完整結成,雪天崖體內的真元也已接近枯竭。那些氣機到此已肉眼可見,像漂浮在空氣中的蟲豸,漫無目的地游蕩著,到雪天崖身后裂開一道光門,就瘋了似的旋轉起來,整個宮殿霎時間被一個巨大的漩渦所籠罩。
“住手…”韓天子發出了低沉的咆哮。
“到這時刻,我怎么可能住手。”雪天崖微笑說。
從雪天崖身后的光門里,探出了無數黑色的手,伸入了韓天子的體內掏著什么。肌體撕裂的痛苦一遍一遍發生,數度讓韓天子昏迷又醒。他感覺到自己的血肉像被無數的毒蛇啃食,骨髓被吸食的聲音,像夢魘一樣糾纏著他,折磨著他。靈魂、修為、道基、真名…所有一切都在被剝奪…
省身宮內,恐怖的氣息讓空氣如同無頭蒼蠅般相互碰撞,爆發出來的無數的氣爆聲融合為一,形成了巨響。
不知過去多久,異象緩緩消去,韓天子的面目已經扭曲,不是形容詞,是真的扭曲到看不出是人臉,一截脊椎骨露在外面,四肢的肉臃腫地堆積在腕的位置,上面是嶙峋的皮包骨。諷刺的是,他身上那華麗的衣裝仍然點塵不染。
反觀雪天崖,他的衣裝反而有些凌亂,其余的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在他的額頭上多了一個“眾妙之門”的印記。從韓天子處奪來的真名,當然不在他的靈魂里,那會造成嚴重的后果。一等星主在因果,也就是“眾妙之門”里面。
“因果之門里有星主鎮壓,我從今往后就是因果本身…”雪天崖終于忍不住狂笑起來。
韓天子已說不出話來,只發著“嘶嘶”的咒罵,那似乎是眼珠子的地方,透露著撕心裂肺的痛苦。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要拿到龍神圖,只要拿到龍神圖…”雪天崖神情狂熱,自言自語了好一陣,才終于想起韓天子來。他恢復了冷靜,看著韓天子露出微笑,“大師兄,你不用感到困惑,因為你體內的星核也被我破壞了,所以你的身體無法恢復原狀。你大概還有不到半年的壽命,這期間我不會阻止別人來探視你,讓他們好好為你送終吧。”說畢半步也不回頭地瀟灑離去。
半個時辰后,唐天風跌跌撞撞跑進來,看到韓天子的慘狀時,他直接呆住了,一步一步挪過去,“大,大師兄!”
韓天子的面部上那似乎是嘴的部位蠕動起來,他每蠕動一下,就會增加上百倍的痛苦,盡管如此,還是只能發出“嘶嘶”的叫聲。
“大師兄!”唐天風悲呼一聲,眼眶跟著也紅了,如同那些痛苦都作用到了他的身上。“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我要怎么才能幫到你…”
“聽我…說…”韓天子經過不懈的努力,終于擠出了字來,“浩劫…將至…須統一所…有力量…人界不能…各自為…戰…你代我去完成…圣母的意志…由龍皇統一人界…還有…奪回龍…神戒…”
“我,我怎么能…你才是首領!”唐天風咬牙不讓眼眶里的淚滑落。
“不要…管…我…這是命…令!”韓天子的面上那仿佛是眼珠子的部位透出凌厲的光,“沒時間…了…快去!”
“雪天崖那個小人,我回來定不饒他!”
同樣的漆黑的夜,天柱山前的文洪大渡口迎來了當夜最后一艘貨船,船老大讓卸了貨后,就放了眾人去休息。
已是下夜,驛館四樓,八人大通鋪里,此起彼伏的鼾聲中,一雙眼睛緩緩睜開,在黑暗中褪去了青春的活力,顯出蒼老的睿智。他的形容也慢慢變化,轉眼就從一個年輕小伙子變成了一個耄耋老者。他看了看睡得香熟的七個同伴,走到窗門處與窗子融為一體。
倘若有神識掃過,就會發現一團淡淡的隆起的氣團順著窗臺往下蔓延,跟著往天柱山的方向潛行。路上但凡有須根的地方,他就能借木而遁。這世上能把木遁用到如此嫻熟,還能輕易避開劍庭的護山大陣及巡邏隊,順利潛入天柱山的人,唯有萬木之根的巢。
老頭兒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蘇小劍的葬身之所。本來藏劍峰此次立功,已足可洗清罪責,蘇小劍的尸身也可以請入劍冢了,只因鳳九認為此事應該隆重地辦,特地選了個良辰吉日,沒有急著遷墳,給了老頭兒可乘之機。
想想要是能把蘇小劍復活過來,那簡直就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一舉奠定人界乾坤。
老頭兒活了很久,所以他盡管也為那樣一個前景感到心潮起伏,倒也沒有失了謹慎。不知是劍庭太自信,還是覺得蘇小劍的尸體沒有利用價值,并沒有派弟子來守墓,讓老頭兒順利潛入地宮,看到了裝著蘇小劍尸體的冰棺。
“就是你了!”
巢從土里冒出來,雙手伸出,自然而然地變成了樹根,纏繞住了冰棺。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的心里突然“咯噔”一跳,長久以來對于危險的直覺救了他一命,他幾乎是立刻切斷了樹根與本體的聯系。
咻咻!
劍光不知從何處斬出,纏繞住冰棺的樹根乍然化作飛灰。
巢大吃一驚,毫不猶豫地縮回土里,在即將沒入地底時,他仿佛看到蘇小劍的眼皮動了動,頓時大為震驚,“蘇小劍,你…”下一刻,從地底爆發的劍光,就將他的身體絞成了碎末。
地宮又恢復了平靜,蘇小劍的尸體仍然一動不動,觀山海慢慢地從冰棺后面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