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崖劍,擺在燕離的膝上。
燕離的手放在上面輕輕摩挲,光華平整的劍鞘,觸感十分冰涼,摸起來就像一面冰鏡。
劍鞘并沒有加入無影星絲,而是全由天玄石打造。天玄石是修行者祭煉寶器時,無可替代的珍寶。
每個修行者都有自己的寶器,與修行者一樣,寶器也可以進階。
初次祭煉,寶器成形,為胚胎,稱為初通。外狀與一般兵刃無二,但其實只是虛相,和真正的兵刃比起來,還差很遠。
不過,修行者有元氣,只要注入元氣,初通的寶器也能殺人。
但僅僅初通,所需要的珍寶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寶器初通后,放在源海溫養,時 久了,自然而然凝形,便會逐漸生成實質,也就是靠近物相,這時候便算晉入了凡品,與初通就有了本質的區別,已算得上一件完整的兵刃。
這兩個階段,就被稱為寶器。蘇羽的劍與董青的刀,就都屬于凡品寶器。
寶器之上,已有靈 ,故稱靈器。但需要的珍寶難以想象,更需加入一種極其特殊的稀世珍寶才能進階。
燕朝陽的龍魂槍與燕十一的紫夜刀,就都處在武品這個階段,屬于靈器。
燕山盜歷年搶來的錢財,大部分都花在他們 所以,燕離是個不折不扣的窮鬼。
寶器獨屬于修行者,很難被別人利用。但如果寶器本認可你,也就是相 吻合,倒是也能變成你的東西。
魚公所販售的,基本都是低階寶器,低階寶器沒有靈 ,可隨意易主。
但離崖,則連初通都算不上,是屬于祭煉到一半就放棄了的廢品。
之所以用廢品形容,是因為它已快形成胚胎,無法加入天玄石,所需要的無影星絲又太過龐大;而且,即便將它祭煉到凡品的階段,也會因為缺少天玄石而失去刀劍應有的鋒利。
當然,與之相對應的是,它擁有極強的韌 ,抗擊打能力極強,并且能容納外部力道,解除了洗心訣的弊病。
孰優孰劣,一時還真難下定論。
難以取舍之下,自然是個人喜好占先。燕離很喜歡它,所以并不想換。
這就是他的子,隨心所 ,只要喜歡,就不會計較得失。
看了看窗外,見天色全黑,手腕一轉,離崖便滑入袖中消失不見。
越是厲害的劍客,藏劍越是隱蔽。
,徑自離開住處,來到京兆府門口。
兩個大燈籠下,站著兩個值守的公差,見到燕離,各自一怔,道:“原來是燕公子,這么晚了,您這是?”
燕離道:“前 說的,還記得嗎?”
那公差稍稍猶疑,道:“公子,目今府君張大人在堂,恐怕不想看見您。您進去的時候,小心一些,別讓人看見了。”
張大人便是張崇煥,張志雄的老爹。雖然死了兒子,卻意外升了官。
燕離點頭,踏步進府,直接來到地牢。
地牢的班頭認得燕離,且已得到展沐秘密授意,便放了行。
來到最里頭的水牢,一個獄卒看到他,連忙迎上來道:“公子,您可讓我好等啊。郭捕頭著我在這守著,已有兩天了。”
燕離淡淡笑道:“余行之父子怎樣?”
獄卒道:“還有力氣叫喚,說什么等他被救出去,要給我們一個顏色看看。今兒早上府君還來看過,本想移送普通牢房,但聽他這樣叫囂,就棄了念頭,想是怕受牽連。”
燕離道:“先去把嚴紹群帶來見我。”
獄卒為難道:“他,他前天夜里咬舌自盡了。”
燕離眉頭微皺,這倒是意料之外了。
獄卒悄聲道:“死前還大聲喊了一句:‘星蓮法座不墜,幽冥鬼火不滅。’小的不解其意,只管記下來了。”
別說是他,便是燕離也不明白。
“你去給油鍋點上火,然后把余行之父子押到審訊室。”他道。
“好嘞!”獄卒笑著應下,又笑著道,“公子烹煮了人,可要請小的吃上一口,豬牛狗羊都吃過,就是沒吃過人 這獄卒還道油鍋只是拷問的手段。
燕離莫名微笑:“你喜歡的話。”
審訊室不大,和大理寺的比較起來,小巫見大巫。
油鍋被架在中間,熊熊篝火正在不斷加 油鍋。
余行之父子被綁在架子上,手腳都被鐵鏈鎖著,只穿著一件囚服,披頭散發,下 濕漉漉的,露出來的腳趾頭泡得浮腫,隨時會潰爛一樣,稍一動時,看起來倒像有蛆蟲在里面爬,很是惡心。
這個天氣,父子二人都凍得瑟瑟發抖。
余牧人神智似已錯亂,雙目無神,喃喃道:“不,不能這樣對我…我是四品真名…我前途無量…我給你當牛做馬,不管…你是誰,救救我,救救我…”
他的這副模樣,倒真正是給四等真名丟人。這也是為什么,書院對于燕離的真名并不深究的緣故。哪怕一等真名,若是落到余牧人這樣心志幼稚意志低弱的人 上,或許能爆發一時的光彩,但終究走不了很遠。
燕離揮手“啪”的扇在他臉上,笑著說:“睜大眼睛看看我是誰。”
余牧人的雙目逐漸聚焦,待看清是燕離,便直 噴火,“燕離!燕離!你這個狗娘養的雜碎,
種,我要將你碎尸萬段,我要將你碎尸萬段啊啊…”
積蓄了兩天的怒火噴薄而出,整個地牢都是他的回音。
燕離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也不說話,先將他上衣扯去,卻不見本該掛在他脖子上的龍神戒。
他也不在意,徑將鎖著余牧人的木架移到了油鍋旁。
“你要干什么?”
發問的不是余牧人,他還在不斷咒罵,發問的是余行之。
像似回憶起了什么,余行之的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因為接下來即將發生的景,他記憶猶新,也更從側面印證了燕離的 “你,你果然是白梵,白府余孽…”余行之哆嗦著唇,“趙成離奇死亡,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回來了…”
燕離微微一笑,道:“對,我回來了,從地獄爬回來,要你們血債血償。”
一腳踹中余牧人,余牧人痛叫一聲,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貼在油鍋上。
那煮沸的油鍋表層,蘊含恐怖的溫度,余牧人一貼上去,便發出“呲呲”的烤 “啊——”
歇斯底里的慘叫,從余牧人喉嚨里吐出,他雙目通紅,瘋狂地掙動鐵索。
“不,你不能,你這個魔鬼,你不能這樣做…”余行之目眥 裂,心痛得無以復加。
“魔鬼?這個形容我喜歡。”燕離笑意更濃。
余行之哭著哀求:“求求你放過牧人,他是無辜的…我什么都告訴你,我什么都告訴你…”
“無辜?”燕離霍然轉,臉上倏地全無笑容,變得酷冷殘暴,疾走數步,來到余行之 前,粗暴地攥住他衣襟,雙目充滿無盡的怨恨,厲聲叫道,“我白家上下就不無辜?我父母就不無辜?”
他冷不丁一拳擊在余行之臉上,怒怨滔天,吼道:“你告訴我,他們犯了什么罪,要被這樣對待?”
“你告訴我!”
“你告訴我!”
“你告訴我!”
拳頭一拳接著一拳,質問一聲接著一聲,直把余行之打得慘不忍睹。
轉眼又柔和下來,輕聲道:“你不需要告訴我什么,既然我回來了,你們一個都逃不掉。現在…”
他又微微一笑,轉取了把刀,從余牧人上剜下烤熟的 ,用火鉗夾著,送到余行之的嘴邊,“吃了它,我就讓你兒子活下去…”
間歇的凄厲慘叫,從審訊室里傳出來。
獄卒從一開始的欣賞,逐漸變得恐懼起來,只憑想象著里面犯人的遭遇,就讓他像是在地獄里走了一遭。
整整一個時辰,燕離才從里面出來。
不知是否錯覺,和剛進去時相比,他的臉上籠罩了一層不詳的黑氣,看起來分外可怖。
獄卒大氣也不敢喘,心有余悸地小聲道:“公,公子審訊完了?”
“嗯。”燕離從懷中掏出租車剩下的幾十兩銀子,遞過去道,“這兩天辛苦了,拿去喝個茶。”
說完徑自走了。
獄卒本想推辭,見狀只好收下。再讓他上去叫住燕離,他是絕沒有這個膽了。
猶豫了下,他悄悄朝審訊室里看了一眼,入目的景,讓他忍不住彎 嘔吐,差點連膽汁都吐出來。
燕離離開地牢,毫無目的地游逛在大街上。不自覺地,竟走到了長樂苑深處。
走出一道深巷,記憶逐漸深刻起來。
他回過神來,借著微弱月光,遠遠見著一棵干枯的老槐樹。
他緩緩走了過去,零星的枯葉與枯枝被踩碎,發出“嘎吱”輕響。
他走到了樹下,輕輕摩挲著粗糙的樹干。
過了會兒他轉 ,面向槐樹旁的一座府邸。
由椴木制成的匾額有些歪斜,年代已然久遠,到處都是斑駁的痕跡。上面寫著“白府”兩個字。
階下有兩座鎮宅的貔貅,也因為風吹雨淋而失去了往 的神氣。
步上臺階,來到大門前,門上的鐵環有些脫漆,兩條慘白色的封條交叉著貼在鐵環下,但已斷裂,顯然有人出入過。
伸手推門,“吱呀”一聲,月色下,眼前正是意想之中的一片荒蕪,但也在意料之外。那么多年過去,這處府邸竟然還荒置著,就像有什么忌諱一樣,沒有人愿意住進來。
穿過數道門廊,不覺已走到了一處熟悉的寬闊門庭。撥開漫到他腰間的雜草,一個腐朽的兵器架子倒插在土中,上面殘留著一些褐色的血跡,這只是當年慘案的端倪。
架子后邊是一棵老大的橘子樹,但也已干枯,徒剩枝椏了。
小時候總在這里爬上爬下,記憶之中,還有另一個人的音容笑貌,不由靜立緬懷。
半晌后,他轉 進入堂屋,四目望了望,又穿過堂屋,到了宅邸的大屋,也就是主家居住的院子。
推開主臥的房門,一股木頭腐朽的味道撲鼻而來。
燕離深深吸了口氣,心里忽然沉得喘不過氣。
他踉蹌兩步,坐倒在金絲楠木制成的榻上,手不自覺按在了 頭案上某處凸起,“啪”的一聲,不知開啟了什么機關,
板一側竟深深陷入。
燕離反應不及,整個人便陷落下去,落到一條向下的臺階上,滾了幾級,忙定住 子,四處張望。
但見得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這里是?”
他想了想,憑著感覺向下摸索,到底只有二十來級,之后便是長長的甬道,并沒有什么機關陷阱。
甬道盡頭是一個不大的石室,座東朝西處有一個香案,案上放著香爐,還散落著香燭火折子等物。
燕離摸上去,用火折子點了一支蠟燭,石室頓時亮了起來。
借著燭火的微光,便見香案那一頭供奉著一幅畫,那畫上是一個白衣勝雪的絕色女子,她的神 滿是俯瞰眾生的冷淡與孤高,眼神銳而明亮,似蘊含絕世鋒芒。
僅僅一眼,燕離便知此女是一個頂級大劍客。
旁題了一首詞,燕離將蠟燭湊近,方才看清,上面寫道: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下闋是:“料峭 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詞名為《定風波》,落款卻是空的。
燕離心神微震,喃喃道:“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這是何等的曠達灑脫,是她寫的?她是誰?為何供奉在此?”
平復心緒,也不去動那畫,只在案上查看,又見一個蒙塵的錦盒。
打開錦盒,只見里頭安靜地陳放著發絲粗細的透明絲線,圈成十圈一份,如非它像星辰一樣閃耀,倒還看不出跡象,共有五份。另有一張紙。
“無影星絲?”
這正是祭煉寶器的無上珍寶無影星絲。
那張紙有些泛黃,燕離攤開看,只見上面寫道:
“此處乃供余祖師之地,有緣人不意踏入,萬望莫損祖師畫像,寥寥星絲,權作報償。”
字跡有些眼熟,應該出自于父親白崇喜之手。
那么她便是我的祖師?
燕離看著畫像上的女子,有些不真實感。
他想了想,收了錦盒,正要離去,突聽一聲 在這石室。
“誰?”燕離體一僵,竟被摸到 邊還察覺不到,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姐姐大人,這便是你最后的掙扎么?人家會好好享受的,嘻嘻嘻嘻…”
笑聲遠去,燕離緊追上去,但才從密室出來,那聲音便突兀的無形無跡,消失得徹徹底底。
他又追了一會,來到堂屋,仍未發現人蹤,正想出屋,冷不丁見一道倩影從外飛 進來。
他連忙閃躲避,隱 觀察。
月色下,那女子著白黃相間的袒臂,飄飄如流仙的襦裙,烘托出難以掩飾的絕世 姿,動作輕盈如行云流水一樣自然。
每次看她,似乎都有不同感受。
燕離一眼認出,她是沈流云。
沈流云不知燕離在旁,像往常那樣站在橘子樹下,怔怔出神。
微弱的月光照在她美如白玉的臉龐上,在沒有人的時候,露出些微的柔和,說不出的楚楚動人。
可是,那些微的柔和背后,卻是難以言述的憂郁。
一聲幽幽輕嘆,伴隨著輕嘆,檀口里似乎吐出一個名字,“小梵…”
只是一個名字,便道盡了她郁結的幽思。
燕離全一震,只覺一股溫注入心口,剎那傳遍全 ,如抱火爐,“果,果然是你…”
他緊緊靠壁,哪怕微不足道,他也想多靠近一點,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傾訴魂牽夢縈的思念。
“誰在那里!”伴隨著冷喝,凜冽勁風已先一步突入堂屋。
ps:這里借用東坡先生的《定風波》,若是不喜,見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