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兆府沒有跪,在圣帝面前也沒有跪,那個死了又活、“無法無天”惹人厭的新晉前十高手,在甲字院一干天之驕子面前、在他們瞠目結舌之下跪了下來。
因惡作劇得逞正竊喜的唐桑花,不由得張開檀口,半晌沒能合攏。
為什么?
膝蓋不由自主…
別說他們,就算是燕離自己,也被自己的舉動給震住了。
然后,他微微抬頭,看著那張臉,那張禍國殃民的臉,記憶深處,便涌出來一些模糊的影像。
那些影像在心底縈繞著,每一次都變得更加清晰,好像早就刻在了骨子里,至死都無法忘懷。
“原來是你…”他低下頭,
腔滾燙,如抱火爐,傳到雙目…只是,他早已忘了怎么哭。
沈流云看不到他的表 ,但不知怎么的微微蹙眉,“按規定,扣兩個學點,還不滾回去?”
燕離站起來后,異狀全消,一語不發地坐到他的位置上。
唐桑花美眸帶著驚訝,以她對沈流云的了解,不將燕離好生嘲笑一頓,哪會輕易放過他。
“誰讓你坐下了?”沈流云冷冷道,“沒教養的東西,站起來回答我的問題。”
唐桑花捂嘴偷笑,像一只偷腥的貓,這才是我認識的流云姐姐嘛。
燕離仍是一語不發,乖乖地站了起來。
眾人心里驚訝,卻只當他不敢對抗內院教習,或者被沈流云的美色所傾倒。不由都是心有戚戚,這世上根本不存在不對沈流云動心的男人嘛。
“方才我講到哪了?”沈流云理所當然道,“若是答不上來,再扣一個學點。”
全場震動,扣兩個學點,已經是很重的懲罰了,他們都知道,燕離只有兩個學點,再扣一個,非被趕出書院不可。
唐桑花愈發驚訝,沈流云平雖不近人,但也不會真的把人 到死路,怎么對燕離如此嚴厲?要是燕離真的被趕出書院,那可就大大失算了。
燕離低聲道:“真名,存在反噬的可能。”
沈流云神色稍緩,道:“坐下吧,下回再遲到,可就沒那么便宜的事了。”
頓了頓,她繼續開口,“方才說到真名反噬,你們這些蠢貨給我記住了,這不是在危言聳聽,被真名反噬的修行者,輕則以真名的意志來行動;重則理智全失,淪為只有知沒有理 的野獸。”
眾人見燕離躲過一劫,心里都有些遺憾。
但很快就被沈流云的話給吸引住,一個學生立時問道:“敢問先生,何為真名意志?”
沈流云冷冷看著他道:“就像你這個白癡懂得開口說話,真名也有自己的思想。想得多了,自然就有 求,到時白癡就不是白癡,而是真名的白癡。懂了的話,就給我閉上你的嘴,難道不知道你一開口,整個永陵的空氣都變臭了?”
“遵命先生!”那人樂滋滋地道。被這般罵了一通,非但沒有惱怒,反而喜笑顏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撿到錢了呢。
唐桑花笑嘻嘻道:“流云姐姐,什么叫只有知沒有理沈流云豎起玉指,道:“打個比方說,一個野獸突然學會了思考,并深入了解人文,成為一個博學多識的野獸。可是野獸終究是野獸,即便通曉人文,理智告訴它吃人是不被許的,可只要條件許可,它依然抵受不住天 惑而吃人。”
唐桑花恍然大悟,道:“想必江湖上的傾軋,也是這個道理。”
沈流云想了想,道:“你這樣形容也沒有不對。不過,這與我要說的不相干,屬于題外話,你要是有興趣,下學之后可以來找我討論。明天就要內考,多懂一點不是壞事。”
唐桑花欣然應下,道:“好久沒喝姐姐煮的‘綠野仙蹤’了。”
眾人羨慕地看著她,能被沈流云邀請,那可是無上殊榮。
連海長今道:“敢問先生,如何防止真名反噬?”
沈流云道:“緊守本心,神魂如一。不要忘記當初真名覺醒時的那一份感動,那是真名最初的記憶…”
沈流云的課,平常眼高于頂的天之驕子變得十分踴躍,提問非常積極,雖然她講得不溫不火,課堂的氛圍卻十分 烈,可見她的魅力非同小可。
青龍苑,曲池坊附近有一家義莊。
圍剿黑道的行動,并沒有想象中血腥,死人更是只有一個,那就是彩公子。
彩公子的尸體就被放在這家義莊里。
義莊位于整個永陵最邊緣的位置,年頭有些久了,顯得十分破陋。
不但十分破陋,隱隱還有一股滲人的 寒之氣。
可就是這么一個地方,卻迎來了四個不同特色的女子。
如果燕離在這里就會認出,正是彩公子 夏秋冬。
“哼,我討厭這個地方。”看著義莊大門上面,那被歲月侵蝕,層層剝落的木頭皮屑,夏荷只覺渾 惡寒,有種調頭就走的沖動。
“那就由你來開門吧。”
蘭微笑著。
另兩個竊喜地鼓掌。可 的動作,會讓人聯想到小白兔。
“為什么?”夏荷很委屈。
蘭笑靨如花,道:“公子說過,要突破自我,就要去做自己討厭的事。”
夏荷不滿道:“你們不也很討厭嗎?根本就是故意的嘛。”
“你說對了。”
蘭大方承認道,“我覺得要是碰了它,晚上會睡不著。”
夏荷輕哼一聲,飛起一腳,便將那門踹飛。
四女走進去,徑自走到其中一個棺材前,推開棺門,隨后分左右上下站位,各自探出纖細手掌,便見手掌吐出鵝黃暖光,合為一股,融入彩公子的尸體中。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那尸首分離的尸體在一股玄妙的力量下合在了一處,斷口處,有閃爍著淡光的絲線穿梭縫補,被這絲線縫補過的地方,竟神奇地愈合如初。
很快,彩公子的頭被重新縫了回去。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的眼睛突然睜開。
氣血此刻才重新運行,他的臉色依然如死人一樣可怕,冷不丁睜開眼睛,著實嚇人。
“我睡多久了?”他緩緩開口。
“九個時辰。”
蘭說出一個精準的答案。
彩公子坐起來,晃了晃腦袋,“要不是在閉關,真不想用這具體。現在是什么 況?”
蘭道:“衛士基本回巢,目前還算平靜。看來姬紙鳶并不打算真的跟我們開戰。”
彩公子道:“西涼人在永陵,很容易被看出問題,至少在兩院大比結束前,應該不會有什么大動作了。余行之怎么樣?”
蘭道:“要救他的話,損失會很大。”
“那就算了,這個人沒什么腦子,我不喜歡用。”彩公子淡淡宣布余行之的死刑。
蘭笑著拿出一枚造型別致的指環,假如燕離在這里,就會認出它來,正是龍神戒。
“龍神戒已回收,要怎么處理?”
彩公子瞥了一眼就不再關注,道:“反正沒什么用,你收著當飾品吧。”
蘭便又收起,道:“公子,據說龍神戒是頂級寶器,可是看起來并不特殊。”
彩公子道:“它被一個超級恐怖的強者封印了。”
“莫非是修羅榜上的?”秋菊驚訝捂嘴。
彩公子莫名一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蘭接上話頭,道:“姬紙鳶這次收網特別快,總有十三個據點被清理了。”
彩公子淡淡道:“她籌謀已久了,倒在意料之中。這次失利…”
蘭毫不客氣地道:“這次失利,完全是因為公子輕敵,沒有防備燕公子的算計。”
彩公子微笑,爬出棺材,道:“教過你多少次,事 沒到最后,不要輕易下結論。要當我的對手,單一個燕山盜還不夠,總要給他一些考驗才行。”
蘭笑嘻嘻著戳穿他,“什么考驗呀,公子其實是惱羞成怒了吧。”
彩公子笑著整理衣衫,道:“
蘭,你莫非是本公子肚子里的蛔蟲轉世的?”
蘭一臉嫌棄道:“呸呸!人家如此美貌,哪有蛔蟲能長成我這樣的。”
笑道:“
蘭姐姐不是蛔蟲,是公子的貼心小棉襖。”
蘭頓時喜不自勝,“這個形容好,還是妹妹會說話。”
頓了頓,她轉向彩公子,“公子,你想怎樣報復?”
彩公子踱步沉吟,過了會兒,眼睛一亮,道:“內院考核不是快開始了嗎?”
“公子是想讓幽魂?”
彩公子冷笑一聲,道:“這豈不正中幽魂下懷?到時候,給他一個驚喜吧。”
與此同時,武神府。
正屋廳堂上,一上一下坐著兩個三十出頭、衣著華貴雍容的婦人。
兩個丫鬟將茶奉上,大氣也不敢喘,侍候在旁。還有一個中年男子,一動不動地站在上位婦人的背后。
坐在下位的婦人,
著出水芙蓉的大褙子,內襯一件牡丹綠綢衣,穿著十分的講究。但在左臂和螓首上,卻都掛著喪事白綾。
“嫂嫂…”她滿臉的悲戚與痛苦,“志雄我兒,自小在家長大,算您半個兒子,乖巧貼心不說,時常惦念長輩,孝順有加…怎么就…怎么就天人永隔,教我白發人送黑發人,怎生受得…怎生受得?”
話還沒說完,就開始“嗚嗚咽咽”哽泣。
她正是張志雄生母王玉蓮,同時也是武神王霸的妹妹。
被她稱作嫂嫂的,自然就是王霸的結發妻子秦玉蓮。
巧的是,兩人姓氏不同,名字卻一模一樣。
秦玉蓮寬慰道:“我知志雄從小乖順,對我十分孝順,但死者已矣,你也不要太過悲傷,活著,便總要活下去。”
說完后,她忽然滿面寒霜,“自演武臺坐起以來,沒有人敢壞它的規矩。但那孽畜殺我外甥志雄,若不將來抵命,怎解我心頭之恨?”
這時候,一直站在秦玉蓮 后的中年男子忽然開口,“夫人,此事須要從長計議。”
“你有話說?”秦玉蓮道。
男子道:“那孽畜是甲字院的,勢必要內考,若是通過,再想對付就難了。當務之急,先要阻止他進入內院。”
秦玉蓮道:“那孽畜多活一時,我這妹子便多受剜心之痛一時,耽誤不得,你有什么計較?”
男子道:“內考須到尚書臺核驗 份。尚書令葉大人曾受老爺指點,算半個門生,想來不會拒絕夫人所請。”
秦玉蓮緩緩點螓,道:“那你去辦,務必要說服他。”
ps:昨天有事,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