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之下,人影微斜。
衛莊和蓋聶坐在那山崖之邊,他們年少時,也常一起坐在這里。
只不過那時的時候,他們的身前還有一個老人。
鬼谷,他們都已經很久沒與回來了。
那山間木屋的梁上帶著灰塵呵蛛網。
衛莊看向山崖之下的谷中,身上的長袍被山風陣陣吹鼓。
“你是去勸師姐離開秦國的?”
“對。”蓋聶從自己的懷中拿出了一塊干糧,他一路走來卻是一直沒有吃過什么東西。
他看了衛莊一眼,將自己手中的干糧掰成了兩半,遞給了衛莊一半。
衛莊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干糧,沉默了一下,才緩緩伸手接了過來,放在嘴中咬了一口。
“她不會聽你的。”
“確實沒有聽。”蓋聶吃著干糧,眼睛看著遠處的山林之間,那林木被落日的暮色沾染,帶著余紅。
“你可知道為何?”身邊衛莊的聲音問著。
蓋聶并不能說明白,最后搖了搖頭。
衛莊看向他,突然問道:“你回去看過嗎?”
“看過什么?”
“她當年帶我們埋下的那三塊木牌。”衛莊的眼里帶著異色,也不知道是在懷念什么還是在無奈什么。
“木牌。”蓋聶點了一下頭:“早該是爛去了吧······”
“你可以回去看看,若是那木牌還在,你會知道答案。”
話至此處,衛莊再沒有多說什么,他和眼前的人本就不該有什么話可以多說。
黑袍卷動,那白發的人抱劍離開。
世人受饑而不定,陳中起事,號秦政無道,天亡其命。呼號而起,云集響應。連破二城而具陳縣,立為張楚。
扶蘇手中拿著竹簡書文,看著那文簡之上。
他的眉宇之間帶著點默然,百姓起叛,該是想到了也該是沒想到。
想到是,國中受災之后,田耕難種,而國中不多的屯糧貯倉根本不足以養活天下人。天下人都吃不飽飯,受饑數月。此般之下被有心人煽鼓,自然會一呼而起。
沒想到是,成勢居然會這么快。
“在世民眼中,我大秦,已經是一個無道之世了嗎?”
座前的扶蘇輕輕地將竹簡放在了身前,竹簡落在桌案上發出一聲輕落的聲音,他抬起了眼睛問道。
此事他本應該是先召朝會,聚眾臣而議,但是他卻是沒有這個心思。
他只是召來了兩個人,父王在時,就常對他說遇事可多與這二位先生商議。
顧楠和李斯坐在扶蘇的面前,其實他們來之前就已經對扶蘇要問之事有了些許的猜測。
陳縣饑民起事一事已經是傳之甚廣了。
扶蘇院中的侍者和樂師都已經被他退了下去,此時的院中只有他們三人坐在亭下。
亭下的公子臉上帶著不像是少年人的疲倦和瑟然。
李斯坐在扶蘇的身前,俯下身子說道:“陛下不需如此。”
“國中行政度務皆有制理,民生不調,是災禍橫行,非政務有失。”
說道此,李斯身子更傾了一些,衣袖褶在地上。
顧楠看向他,莫名的覺得他好像是有一些無力。
抬起了自己的手來,對著扶蘇說道。
“陛下,亂民無度,難成大勢。然放任不治,恐為禍患。當速派一軍為平,以懾后亂。”
扶蘇點了點頭,他明白顧楠的意思,對于這種民亂,只能用強硬的手段。否則,解決的越慢亂事就越大。
李斯坐在一旁,像是坐下了什么決定,說道:“陛下。”
“如今國中不安,糧務受緊,如今又有民亂起事,恐六國中有從立為謀者為眾。”
“臣議召回百越雁門之軍,固守關中,待關中穩定,再謀外敵。”
如今秦國國中卻是可以說是動蕩不安,第一支民亂起事后,少不了響應者。
而這其中,如果有六國舊爵趁勢而謀,到了那時就不是普通的民亂。
而且如今國中糧草吃緊,很難在支撐大軍在外為戰,不若以退為守。
雖然如果此般做,自當會有所舍棄,但是卻也是最能穩定國中的辦法。大軍在側,必然能讓暗中的宵小多有忌憚。
李斯所做的決定無可厚非,如今國中饑寒。
民亂已經像是一堆干草,只要一點點火星就會燃起熊熊烈火一發不可收拾,穩固國中當是為上策。
扶蘇聽著李斯的上議,卻是沒有第一時間首肯,而是思量著。
半響,才面色沉重地問道。
“丞相,如今匈奴在北要南下行掠,若是將北軍撤回,穩固關中,匈奴將無有阻礙。”
“如此,趙燕之地的百姓會怎般?”
他雖然是問,但是他的心里應該也知道答案。
若是蒙軍撤回,匈奴自當南下劫掠百姓,首當的就是趙燕之民。如今國中各地本就無糧,再受匈奴劫掠一番,兩地之民,恐怕無有活路可走。
李斯沒有回答扶蘇沉默了下來。
“還是莫要撤回北地之軍了,我大秦子民以受盡天災之苦,經不起人禍了。”
扶蘇怔怔地說著:“調集糧草運往北地,助蒙將軍大破匈奴凱旋歸來。”
“另命百越之地五十萬軍回關中固局。”
嘆了口氣,李斯沒有再堅持,俯身受旨。
雖然未能召回北地二十萬軍,但是如今的局勢,百越之地的五十萬之軍回關應當足矣。若是再有生變,屆時亦可將北地之軍再行召回。
“至于陳中亂民·····”
“陛下。”顧楠在一旁低頭說道:“臣可領軍平叛。”
“好。那就托于顧將軍了。”
顧楠和李斯一同走出宮門,站在宮門之外。
李斯回頭看向宮墻的盡處:“顧先生,你說,這國中亂象還有多久才能平復?”
“待到田埂得耕,戶糧得產,這亂象當自會平去。”顧楠說著,看著道路,將抱在手側的頭盔戴在了頭上。
“是啊,有糧可安,亂象也就該去了。”李斯的眼睛沒有看著顧楠,依舊落在那宮中,像是自言自語。
“無有變數,待有糧產,尚需一載。民中以無糧可用,這一載,會死多少人?”
他像是在問顧楠,又像是在問他自己,又像是再問那天頂之上。
顧楠系著頭盔的手頓了一下,隨后將頭盔扎緊。
“國中還有多少糧食?”
“各地糧倉開倉濟民之后所剩無多,些許地方當還夠分發月余。”
李斯的聲音不重,但是很清楚。
“待將北軍之糧調集,關中之糧恐怕也無剩幾許了。”
要不了多久,恐怕真的要走到世間無糧的地步了,哪怕是關中之地,到那時,也會饑民遍地。
顧楠不再問,向著宮外的路上走去,李斯也不再說,立在那宮門之前。
這一載,會死上很多人,甚至會比那亂世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