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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三章 回來吧,番薯烤好了

無線電子書    山溝書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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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古屋櫻花節今年的花期,約莫是在三月二十七日開始,也就是三日前。昨日還是花骨較多,一夜暖風吹過,盛花滿樹,早花敗謝,更添一絲唯美。

  艷陽高照下,古屋城這座五層飛檐建筑在櫻花圍繞下,如夢如幻。來名古屋不看古屋城,就像到京北不去天安門一樣,絕對是必來之地。

  德川家族世襲的巨堡,如今成了游客紛至沓來的名勝。櫻花的花期很短,這兩天,游客更加多了。日本有句俳句說道:“婆娑紅塵苦,櫻花自綻放。”

  大和民族的文化里,總是帶著點灰的色彩,這與華夏民族喜歡紅色的喜慶大相徑庭。櫻花開的時候,也就是落花的時候。紅塵滾滾,在這些櫻花樹眼里,紅塵皆是過客,你來,我在這;你不來,我自開。

  旅人走在那條通往古屋城的小道上,櫻花寂靜而華美地凋零,滿足了他們對于美的一切感知和認可——所謂的“死滅”,就是將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的。這樣的意識,從他們的文學、歌謠還是書畫里,都展現得淋漓盡致。

  不知何時,

  一首古曲悠然響起。

  這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曲子了,細細站在游廊邊上倚欄傾聽,才覺知可能在江戶時代就已經廣為傳唱的民謠——櫻花歌。

  野山も里も

  見渡す限り

  霞か云か

  朝日に匂ふ

  花ざかり

  不少人被這熟悉的旋律給吸引了過來,駐足在小木屋前,欣賞著著這首兒時的記憶,甚至還有人小聲地附和淺唱:

  古琴的聲音很特殊,很質樸,它無法達到清麗的音色,然而是那樣的空靈,那樣的孤注一擲,就好像這櫻花一般,無論怒放還是凋零,都是那么美。遠處的名古屋城,更加遙遠了…

  古城。

  櫻花。

  琴曲。

  不少飽經風霜的老人,依偎在游廊的柱子上,閉目享受著這一刻的美好。或許只有閉上眼睛,靠著勾起的聽覺回憶,他們才能想起兒時那塊鯛魚燒。

  雖然不知道是誰在彈曲,但是用古琴能夠把曲子彈得如此扣人心弦,余音繞梁的,一定是個音樂大師。

  琴音落。

  撫在琴弦上的玉指一頓,抬頭看向那綠瓦高樓,窗外的櫻花般飄進來,落在琴木上。瞳眸靈動,看著窗外的一幕。

  “真的很美啊…”

  她抱起了古琴,從一旁的后巷走了出去,口中小聲哼哼著:

桃花啊桃花啊陽春三月晴空下一望無際桃花喲花如云海似彩霞芬芳無比美如畫快來吧快來吧快來看桃花  鐘岳手中的筆,還懸著。他想起那天晚上坐在父親手造的長椅上。

  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盯著光禿禿的枝椏,幻想著陽春三月時節,那桃花開滿山的樣子,如今時間正好,可是人呢?

  再過半月,可能就得去山上看了。

  那懸著的筆尖凌空兀立著,就像是一柄鋒刃,準備隨時蓄力出擊。

  開花了…

  一點墨桃落在紙上。

  國畫之中,畫梅用墨色較多,而畫桃,一般不用墨色,多上粉彩。這紙上落下的桃瓣,一旁的金膺烈看不到,走來的蔣伯衡看不到,這靜止的天地間,唯獨鐘岳一人看得到。

  墨色漸漸濃了,鋪成的石子路,一直延伸到了書道館盡頭,四周的桃林,無所顧忌一般,長在桌上,長在人上,長在…垃圾桶上。

  鐘岳眼睛盯著遠處,沉默了很久,一旁的篝火堆已經熄滅,裊裊地升起炊煙。

  他依舊等著,任憑墨桃落在紙上,落在肩上,落在…心上。

  “他在看什么?”

  蔣伯衡停下腳步,也是順著鐘岳的目光朝那邊看去。

  “難道是在借鑒顏真卿的《自書告身》?這會兒再借鑒,是不是有些晚了?還是說在尋找靈感?”

  不少人的作品陸陸續續完成了。

  自從韓朝去漢字化一來,原本自我感覺良好的法度也好,筆法也好,在那些符號韓文里,成了笑話,尤其是很多以華夏碑學文化入手的書法家,在這些橫豎圓圈相差無幾的符號中,再如何演變,都仿佛事倍功半,金膺烈等一些老書法家,還是用漢字來書作,然而一旦這個國家的文字和書法分離,那么也就意味著書法的意義消失了。

  與其如此,不如大和民族來得索性,承認他們的文字包含著華夏的文化。

  人呢…

  我在等你啊。

  鐘岳看著這片墨與物交匯的空間,他在找尋著那個彈琴的姑娘。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人呢…

  時間好像靜止了。鐘岳看著滿天的墨點,剎那間,墨桃又化作凌厲地筆劃。

  三瓣兩瓣折疊,如銀勾。

  老樹枝椏,似懸針。

  一切在鐘岳眼中,書即畫,畫即書。

  你不來,

  只能我去找你了。

  筆毫觸及紙面。

  這張紙,來自日本名古屋一家兩百年老店。他們時代造紙,祖祖輩輩都造紙。

  筆尖落下,整個墨世界被扭曲著吸入到筆中。

  鐘岳手腕平穩,懸腕而書,早已不似最初那樣手抖了。筆劃婉轉,猶如九曲銀河。

  日本書法家認為法度是禁錮書法自由的罪魁禍首,然而他們不知道,法度一旦成為自己的法度,那么自己就成了主宰,至于自由,那都是順其自然。

  “命運這種東西,生來就是要被踏足于腳下。回來吧,番薯烤好了,我在等你。”

  如果字會說話,那么鐘岳落在紙上的這段文字,則像是在耳語,那種聲音磁性、溫柔,像是重力的吸引,每分每秒都想向他靠近,但又有種禁欲系的崇拜,想要伸出手來交給他。

  “這是文字嗎?”金膺烈木楞地看著這幅作品,眼睛久久無法挪開。

  去漢化他是堅決反對的,因為華夏的文字有血有肉,然而那堆符號,就像是阿拉伯字母那樣,了無生機。

  他分明看到了這張作品的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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