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羅桐柴爾德一絲不茍的坐在沙發上,盯著大熒幕。包圍著新埃菲爾鐵塔的粉色禮盒上,那塊橫過盒子中線的巨大卡地亞紅氣球手表三針合一,以肅穆的姿態走到了六點。
曠遠又輕盈的鐘聲響起。
鏡頭拉遠,法蘭西第一理事加布里埃爾·博爾內大聲宣布:“現在我正式宣布,跨年晚會暨法蘭西皇帝拿破侖七世和雅典娜皇后的婚禮晚會正式開始!而在0點,我們將準時揭開新埃菲爾鐵塔的帷幕,讓全世界見證最偉大的愛情!”
塞納河兩岸的激光燈瘋狂晃動,在橫跨塞納河的舞臺上投射下絢麗的色彩。正中央的舞臺漸漸升起,震天撼地的音浪中,來自亞美利加的歌手TheWeeknd頂著標志性的盆栽頭,緩緩的出現。
近景、中景、遠景依次浮現,先切到了達官貴人才能進入的最佳觀景坐席,鏡頭一一給了那些全球知名人物特寫,上至各國領袖,下至商界名流,除了星門和太極龍的神將還未曾到場,其他有名有姓的全都一網打盡。然后是鏡頭快速滑過新埃菲爾鐵塔下和位于戰神廣場上,買票進入的觀眾人群,接著拉高將燈火通明的塞納河兩岸以及周圍樓宇上密密麻麻的觀眾也納入了鏡頭,再接著是擁擠在巴黎大街小巷,無論在巴黎的哪個位置,都能看到包裹著巴黎鐵塔那無與倫比的三百三十米高四面屏幕。當最后鏡頭切換到了拿破侖七世和七號時,所有的人都HIGH了起來,整個巴黎都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劉玉到巴黎了嗎?”愛德華·羅桐柴爾德問。
“已經到了。”站在旁邊已經晉升為黑石集團總裁的納森勾著腦袋輕聲回答,“第十一神將現在正在歐宇總部,現在正和約書亞少爺,還有拿破侖七世的真身會晤,他們都在等您。”
愛德華·羅桐柴爾德點了點頭。
“問題在于.”納森壓低了聲音,“第十一神將真的值得信任嗎?”
愛德華·羅桐柴爾德淡淡的說:“任何人都不能相信。”
“那為什么您還要去?”納森忍不住說,“第十一神將都告訴了您,路西法的終極殺招能夠通過載體直接擊殺本體,為什么您還要冒這個險?”
“納森,對于我們來說,輸或者贏都不重要。坐在餐桌上,而不是被寫著菜單上,這很重要。”愛德華·羅桐柴爾德意味深長的說,“我不在乎誰統治世界,我只在乎全新的貨幣系統中,我們處在什么位置。目前來說,只有少數人能理解這個系統,能夠理解的人要么對這個系統所產生的利潤感興趣,要么就是非常依賴這個系統的施舍。另一方面絕大多數人的智力,不足以理解基于這個系統衍生出來的資本所帶來的巨大優勢,他們只能接受剝削且毫無怨言。我們應該有自信,前面那部分能夠理解的人群需要我們,這個復雜的系統我們掌控運作了上千年,只要這些人不反對我們,我們就可以繼續安坐我們的生態位上。”
納森到抽了一口涼氣,“您的意思是,出賣拿破侖七世和劉玉,轉而和白秀秀、路西法合作也可以?”
愛德華·羅桐柴爾德面無表情的說:“給白秀秀打個電話。告訴她我會和劉玉、拿破侖在巴黎會面的消息。”
“是我,尼爾森。”約翰·克里斯·摩根摸了摸鹵蛋一樣的光頭,微笑,“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您”本納·尼爾森滾動了一下喉嚨,左顧右盼了一下問,“您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當然是為了把你從邪惡的蜥蜴人團伙里拯救出來。”約翰·克里斯·摩根聳了聳肩膀,“我們可都是路西法大人的忠實擁躉。”
“您不要開玩笑了。”本納·尼爾森苦笑,“我知道您和路西法.大人有過節。”
“過節?”約翰·克里斯·摩根一臉驚訝,“那一定是你誤會了什么,尼爾森,如果要問這個世界上誰是路西法大人最忠實的粉絲,那一定是我!你知道嗎?‘撒旦降臨’就是我和拿破侖七世、撒仂瑪、阿卡爾·恰武什奧盧還有西園寺紅丸一手建立的。”
聽到這個驚人的秘聞,本納·尼爾森到抽了一口涼氣,他表情快速變幻了幾下,最終留在上面的還是一抹難以掩飾的興奮,“我可不相信您來到這里就是為了救我這樣的小人物,您就直說吧,需要我做什么?”
約翰·克里斯·摩根攬住了本納·尼爾森的肩膀,嬉皮笑臉的說:“繼續直播,還有把我拯救你的經過再拍一遍,記得拍酷一點,剛才的過程實在是太輕松了,沒有什么賣點,還得重新設計兩句臺詞,表現我對路西法大人是如何的熱愛,如何的崇拜”他咳嗽了一聲,改成了陰陽怪氣的中文,“比如:就算被世俗排擠我也愿為路西法大人墜入深淵!還有:世界上最烈的酒不過是路西法大人的喜酒,我們終究比不過路夫人的一句我愿意,我們輸了,輸的很徹底.”
本納·尼爾森的臉都皺成了一團,“不是,第二句是不是有點不對?”
“你聽的懂?”
本納·尼爾森用字正腔圓的東北話唱道:“劍,怒斬白頭雕。山,豪邁沖云霄。火,翻騰在燃燒。海,掀起萬丈濤。刀山火海你獨闖,萬箭齊發孤身擋”
約翰·克里斯·摩根也跟著唱了起來,越唱越激昂,“鮮血隨風在流淌,一劍斬斷天神榜。踏N海,破萬軍。驅拿皇,鬼神泣。斬大帝,滅天逆。孤身扛起新勢力,喊魔王的這么多,除我路西法,誰敢稱,是大哥”
唱完之后兩人會心一笑,然后擊掌。
約翰·克里斯·摩根意猶未盡的說道:“就這個,到時候來一段!”
本納·尼爾森嘿嘿一笑,“重拍不過是小問題。”躊躇了一下,他又低聲問,“您是打算站到太極龍那邊了嗎?”
“沒必要這么含蓄。”約翰·克里斯·摩根摟了摟本納·尼爾森的胳膊,笑著說,“我只是在被那群無恥下流的蜥蜴人出賣之前,先把他們賣掉而已。”
成默拉著謝旻韞沿著冰湖,向著山的方向奔跑。月光、星光撒在雪地上都變成了粉末,散發著熒熒的光,純凈的像是一疊白棉紙,他們在上面跑著,就像在電影里千辛萬苦營造出來的布景中,上演一出有關愛情的戲。
兩個人就像掠過湖面的水漂,在波瀾不驚的雪地激起了一串又一串漣漪。他們踏上山脊,向著山頂奔跑,晶瑩剔透的銀河就在他們的前方,似乎只要用力追逐,登上山頂,在天亮之前縱身一躍,就能沐浴在那永恒的河流之中。
“流星!”
謝旻韞突然停了下來,拉住成默往后看,密密麻麻的星體在天空的中央組成了一條長長的發光帶,幾顆火流星滑過了昴星團,留下了一串銀亮的痕跡,仿似天空拋下的數根魚線,如眾神在銀河之畔垂釣。
“宇宙總是這樣的,給堅持仰望的人出其不意的演出。”成默大聲說,明明世界空闊寂寥,除了他們沒有人,可他還是興奮的放大了音量。
“快點!”謝旻韞拉著他換了個方向向山頂跑去,她一邊跑,一邊唱:“Iwaswalkinginthewoodsoneday
有一天夢里我穿梭在幽暗的森林努力阻止鬼魂向我靠近接著我似乎看到了你的臉然而只是掠過的樹葉我發現你卷入了最奇異的事情你的聲音與鳥兒的歌聲匯聚在一起 它們能聽見你的回音嗎難道這是我的錯覺?”
謝旻韞的聲音就像是在冷風和月光的間隙中盛開的花,花開到最后,就捧出了淚水和心臟,時間因此變的柔軟,天空也變得清亮透徹,空氣中充滿了花的香氣,還有春雨般絲絲的甜味。
成默覺得愉悅極了,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松弛,在歌聲中他忘記了雷聲般轟鳴的爆炸,忘記了玫瑰一樣綻放的火焰,忘記了大地的晃動、海浪的喧囂,忘記了被他撕裂的傷口和被鮮血淹沒的孩子。
他忘記了一切,忘記了他是路西法。
他以為他還是成默,還是那個靦腆、怯懦,喜歡用冷漠來掩飾一切,假裝自己很勇敢的少年。
急促的、熱烈的呼吸聲中,他被謝旻韞牽著跑,像是許多年前在岳麓山的腳下。終于,他們到達了山頂,仿佛從陸地抵達了碼頭,前面就是無邊無垠的星辰大海。
謝旻韞忽然停了下來,輕盈的轉了個身,面朝向他,拉著他在山頂上轉圈,雪花像繽紛的桃花飄飛蕩漾。她在旋轉中大聲的喊叫,像一個孩子。
成默剛開始只是在飛旋中凝望著謝旻韞星光般熠熠生輝的眼眸,然后他也開始縱情大喊,仿佛頑皮的少年在傾聽宇宙的回聲。
他們不停的旋轉,直到牽著手,仰頭倒在松軟的雪地里。
兩個人急促的呼吸中,一望無際的宇宙將未知又壯闊的世界,無私的呈現在了他們的面前。謝旻韞又輕聲的哼了起來,喃喃細語般的哼唱穿過了蕭索的冷風,升入了星空,見證了斗轉星移,白色的雪、山峰、冰封的湖泊、藍色的糖果、小木屋與亙古不變,又時時刻刻都在變化的銀色河流,描繪出了宇宙年輪的畫卷,每一處閃亮,陰影中的溝壑和彩色的紋理都在敘述這宇宙的偉大。
這讓成默忍不住想要流淚。
“人類如此渺小,卻生活在如此蒙恩的星球之上,這里有海洋、有河流、有湖泊、有空氣、有森林、有無數可愛的動物和美麗的植物.我們人類擁有如此之多,卻還在永無休止的爭奪.明明地球如此之大,宇宙如此廣闊,人類可以走得更遠,看得看多,卻仍在周而復始的內耗.”
謝旻韞似乎聽到了他心聲,握緊了他的手,“現在不許你想不開心的事情,也不許你想其她人。”
“好。”成默點頭,“那我什么都不想。”
“笨蛋啊!”
“嗯?”
“你可以想我。”
“哦。”
謝旻韞把手從成默的手里抽了出來,冷笑一聲說:“你完蛋了,成小默。”
“我只是不想說‘我想你’又或者‘我會想你’這樣的話,因為說它的時候,意味著我們不是在離別的狀態中,就是即將離別。”
“雖然你圓的很好,但我的心情還是很糟糕。”
“好吧。我該怎么逗你開心。”
“這還要我教你嗎?”
“我只是想直截了當的找到答案,而不是做一堆無用功。”
“怎么過了這么多年,你還是個木魚腦袋,我真是要被你氣死了。”
“你沒發現我這是在反向逗你開心嗎?”
謝旻韞無語了半晌,很是郁悶的說:“謝謝,謝謝你的反向幽默感。”
成默撓了撓頭,“可能我是真沒有逗人笑的天賦吧。”
這時又是一群流星劃過天際,謝旻韞又開心了起來,她將雙手舉在唇邊,沖著星空大聲說:“成小默,你快看流星啊!那么多流星,可以許好多好多愿望!”
天空中回蕩著謝旻韞的聲音,成默極目遠眺,仙英座的附近出現了好多好多彩色的流星,他一眼就能認出來這些偏綠和偏紅的顏色,來自前端大氣中分子或原子的激發以及流星體本身各種金屬原子的激發。這是斯威夫特塔特爾彗星脫落的冰塊與巖石的碎片,每年從地球經過,這些碎片就會被地球大氣層捕獲并燃燒起來,便會形成美麗的肉眼可見的明亮條紋,也就是我們常說的仙英座流星雨。他又看向了銀河的圓盤,無數星星在空中柔光閃耀。銀道面正好穿過明亮的北十字,將天空一分為二。
仙英座流星雨出現在每年7月17日至8月24日。而北十字在冬天也不應該出現在天空的中間。
他意識到,這不是過去,不是未來,也不是某個時間線,更不是現實。這的的確確是個夢,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是啊!好多流星。”他有些惋惜的說,“可我沒有那么多愿望可以許。”
謝旻韞笑了下,又嘆了口氣,用淡淡的嘲諷語氣說:“一個人連愿望都沒有了,那該是有多孤獨啊。”
成默也笑了,自我解嘲的笑,“不,我這樣的人還配談什么孤獨?”
“那是什么?”
成默遲疑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說:“沒什么。”
謝旻韞覺察到了成默深埋在心底的無奈和疲憊,素凈的面龐泛起一抹舊的、暖的、珍惜著和心疼著的憐愛之意,以及一抹說不清的悲傷,她側過身子,靠向了他,將臉頰枕在他的手臂上,低聲呢喃:“有什么話想說,就直接說,我不希望我們之間有任何不能說的話。”
成默躺在雪地里,他朝思暮想的人兒就在他的懷抱,他沒有立即回應,他想了很久,他覺得自己應該怎么樣對謝旻韞說,可又覺得自己不該問,于是舌尖的苦澀越來越重。
“和我沒什么不能說的,不管什么我都想要和你共同承擔。”謝旻韞依偎在他懷里,又一次重復道。
成默又保持了一會沉默,才用一種平靜的語氣問道:“所以這是你為我準備的囚籠?就像你曾經說過的那樣”
最終他還是問出了口。
謝旻韞又向他靠近了一點,距離近到幾乎將唇貼上他冰冷的臉頰,她將手橫過他的胸膛,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像是說夢話般悄聲說:“成小默,我知道你承受了太多,你也很累了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停下來,好好休息一下,我不想你一個人繼續承受這么多了,這對你來說不公平。”她閉上了眼睛,”我不會囚禁你,你是自由的,我只是希望你以后能帶上我,我不想再和你分開了。”
成默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人對他展露出憐惜的表情,他是如此強大,強大到幾乎所有人都只會表達出恐懼,即使親近的人也不會覺得他這樣的人,會需要他人的憐憫。
想想確實有點幽默,路西法這樣的魔鬼怎么會需要憐憫?
需要的。
即使別無選擇,他還是會為他所做的選擇感到痛苦。他不敢看社交媒體,不敢看那些有關他所制作的末日的紀錄片,他不敢回想,甚至刻意的在一點一點拋棄他所為之珍惜的回憶,他只敢往前看。
雖然他從未曾后悔,即使重來一萬次,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就算他清楚將來的自己必將活在無窮無盡的深淵中,不得見半刻光明。他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他別無選擇。
人生的無奈之處就是,明知道前面是萬劫不復,你卻必須向前走,哪怕遍體鱗傷粉身碎骨。
這個世界上清醒的人最痛苦。
所謂地獄就是清醒者自我囚禁的監牢。
他知道謝旻韞也和他一樣痛苦著。
一個人如此純潔的人卻不得不和他一起活在地獄,還要安慰他。
成默扭過頭,看到她像是冰雕一樣,平躺在白皚皚的雪中,像是在承接著命運雪花無聲的堆積,似乎她就想這樣和他一起被埋葬在大雪之中。他凝視著她的睫毛,她的面龐,和那在雪花中如同羅浮夢般明艷的唇。明明她的臉和十八歲時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他卻能明顯的感覺到時間穿過了她的瞳孔,留下的蜿蜒痕跡,就像是剛才那張簇新圓桌上,無法抹去的年輪。
他知道對她而言,最好的慰藉,就是向她坦白一切,坦白自己的掙扎,坦白自己的隱痛,坦白自己不得不堅持下去的理由。他反手握住了謝旻韞的手,艱難的張口了口。
“你應該知道我近些年做的一些事情。我在不斷的用生物機器人替換掉那些阻擋在我前面的人。不管那些人是好人,或者是壞人,就像是撒仂瑪國王、阿卡爾·恰武什奧盧、卡爾曼他們都不是壞人,甚至算是自己民族的英雄。還有艾倫·洛斯、愛弗雷德·格林斯潘、道格拉斯·歌爾,這些人雖然是些做學問的人,可他們是自由主義的殘余,在人類大一統和前進的道路上他們就是障礙。以及一些商人,威廉·亨利、杰夫·桑切斯、杰森·馬克,他們曾經是時代的先驅,如今不過是想要維護自己的利益不受損而已。甚至還有一些宗教人士,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梵帝岡有幾位主教就被替換成了生物機器人,其中就有你的老師上一任教宗康斯坦丁三世.”成默感覺到謝旻韞的手顫抖了一下,他立即解釋道,“我并沒有殺死他,而是把他送去了冬宮。”
謝旻韞嚴肅的問:“為什么要這樣做,我的老師是如此寬容慈悲,還開明豁達,他不僅積極擁抱的新科技,還一直致力于拯救貧困人口,也不遺余力的在推動人類和平。這樣的人,你為什么要囚禁他?”
成默猶豫了一下,低聲說:“不是我決定要這樣做的,是女媧。”
“女媧?”
“我們的計劃是建立全球統一的大正府,建立全球公有制企業,以及統一信仰。這個計劃也不是我的想法,而是自二戰以來,師傅和他的同路者一直想要達成的,只不過他們沒能戰勝人類的私欲,失敗了而已。而我為了實現這一目標,延續了師傅的想法,用生物機器人替換了大量的各國政要和工商界人士。為了實現真正的公平,為了達成真正的理想世界,為了保證一切計劃不受個人欲望的干擾,我們引入了人工智能來制定計劃和做決策。所以那些人應該被替換,那些企業應該被控制,那些宗教應該被消滅,都是女媧的決定。”他停頓了一下,“女媧認為康斯坦丁三世這樣和平主義者的存在,不利于信仰的統一,我們不需要一切舊時代的宗教信仰,不論他表現的如何進步,本質上都是舊時代封建殘余,我們只需要新的,能夠適應新時代的‘圣女教’.”
謝旻韞深呼吸了一下,“我知道,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就是暴動。可你確定你這樣做就是正確的嗎?你認為你這樣做就能抵達那個理想的烏托邦嗎?你說人類是螞蟻,你是否又能知曉螞蟻究竟是否過的幸福?”她說,“就像這座通天塔,尼布甲尼撒建立起它,就真能消除語言的隔閡,填平人類之間誤解的鴻溝嗎?”
成默緘默了須臾,用沒有情緒的聲音問:“所以你叫我來古巴比倫遺跡之地,就是為了勸說我,讓我停下來?”他說,“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是你對我說這些話。”
“與其說我希望你停下來,不如說我不想看你繼續活在誤解和痛苦中。我不希望別人都認為你是個獨裁者,是個暴君,是個大魔王。”謝旻韞將他抱的更緊了,柔聲說,“想想李叔叔,他是怎么一個人,他的意志多么堅定,他的實力多么強大,他擁有近乎無窮的壽命,可他的結局呢?黑死病又變成了什么樣的怪物?你的想法是好的,可人工智能不一樣受制于人?它的決策、它的偏好、它的執行,最終不都還是得落在人的身上?我們得接受一個現實,人類世界不可能變得完美無缺,也不應該變得完美無缺。《1984》和《美麗新世界》都是錯誤,任何極端化的世界都是錯誤的。人類社會不需要達到某種完美形態,它需要的是擁有糾錯的能力。”她側身,輕撫他的臉頰,視線在他的眼眶中徘徊,“糾正錯誤,這才是黑死病的使命,不是嗎?”
成默意義不明的搖了搖頭,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么,“謝小進,你說的我都知道。所以我才義無反顧的把世界交給人工智能控制,我認為這也是不可阻擋的未來。”
“是未來!可誰也不知道是多遠的未來。”謝旻韞閉上眼睛,長長的吐了口濁氣,“你現在的做法太激進了。”
“矯枉必須過正。”成默又恢復了冷淡的語氣,“我知道在這個過程中,人工智能已經傷害了不少人,將來也許還還會傷害更多一些人,但我認為想要結束食利者對人類的奴役,總要付出代價。”
“代價?你說的輕松!你想過沒有,你的父母,我的父母,還有我們自己,都曾經成為代價!不能這樣輕率!”謝旻韞睜開了眼睛,側頭注視著成默認真的說,“更何況革命應該是,也必須是人類自己的斗爭結果,因為只有在人類自身參與的斗爭中,才能獲得教育和提高人類自身,讓人類覺醒。不能依賴你這樣的‘神’,更不能依賴‘人工智能’。你這樣是在玩火。”
“我知道,我知道這是拔苗助長。我知道我傷害了很多人。我也知道我會成為人類的罪人。”成默說,“但我不在乎,因為我知道革命的夜晚的確很黑暗,但光明來臨之時,幸福也會很漫長。”
謝旻韞垂下了眼簾,憂心忡忡的說:“可革命失敗了就將是浩劫。他們的反撲會更加猛烈。”
成默抬手撫了一下謝旻韞額角沾了碎雪的發梢,微笑著說:“他們的反撲只會沖著我來。他們改變不了歷史進程滾滾向前。”
謝旻韞再次長嘆了口氣,她像是累了一樣蜷縮在了他的懷里,“我在盡力說服自己支持你,而不是阻止你。”
“為什么還需要說服自己?你當然應該支持我。”
“為什么你能說的這么理直氣壯啊?我憑什么應該支持你?”
“因為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
謝旻韞冷笑,“你還好意思說?”
“不是你自己承認的嗎?”
“你”謝旻韞咬了咬嘴唇,一把將成默推開,起身,抓起雪就往他的臉上扔,朝他的衣領里面塞。
成默笑著在雪地上左翻右滾,躲避謝旻韞那雙冰涼素白的手。
“你還笑!”謝旻韞不理會成默了,轉過身跪坐在雪地里,不理他了。
成默也坐了起來,他挪到了謝旻韞的身后,從背后環抱住她。
謝旻韞把他的手推了起來,冷聲說:“別碰我。”
成默沒有強求,而是轉身背靠著謝旻韞的背坐了下來,他抬頭仰望著星空,幽幽的說:“其實沒必要把愛情當做信仰來追問和找尋。也沒有必要將它當做工具,為它制定標準。任何評判和衡量都會造成對愛情的誤解。真正的愛情和浪漫盛大的儀式無關,和深奧玄妙的哲學以及宗教無關,也和嚴肅莊重的道德倫理無關.”
謝旻韞打斷了成默花言巧語,“成小默別拿這些是是而非的話術來哄我,你就直接說你打算怎么辦吧。”
成默沒有思考,早有準備的立刻回答道:“我記得你告訴過我,‘全視之眼’是個裝置,所以它實際上是個導航儀?”
謝旻韞點了下頭,“是。”又問,“所以伊甸園是一艘宇宙飛船?”
成默笑了一下,“所以你最喜歡的科幻是《銀河系搭車客指南》?”
謝旻韞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她也沒有開口說話,就是跪坐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一言不發,仿佛進入了禪定。
時間如自由落體般下墜,帶著瀕臨死亡的放縱和快感。緊迫的窒息中,成默下定了在他心頭徘徊了很久念頭。
“跟我逃跑吧!”他站了起來,用盡了力氣大聲說。
在謝旻韞回頭看他的時候,他向她伸出了手。在他和她以及雪白山峰的背后,極光掠過山與湖,群星閃耀天幕,風兒唱著催人入眠的歌謠,云在如鏡的冰塊上漂浮,他向她發出了私奔的邀約,他翕動嘴唇,像是在念誦一首關于太空,關于幸福的詩。
“逃離地球,偷渡銀河,去宇宙那無人的深處。”
距離跨年的鐘聲敲響還有一個小時。
午夜時分的埃菲爾鐵塔和戰神廣場,依舊人山人海金鼓喧闐。在這個全球歡慶的節日,不止是巴黎,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于此。人們不僅在欣賞這場隆重盛大的跨年晚會,還在等待午夜零點的鐘聲敲響,拿破侖皇帝陛下親手拆開包裹著埃菲爾鐵塔的禮物盒,送給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雅典娜皇后,然后和她像童話故事一樣,與花車一道,走上婚禮的殿堂——凡爾賽宮。
此時此刻,全世界人民不是在現場,就是在網絡上,翹首期盼著零點的到來。
此時此刻,全世界只有一個時區——那就是巴黎時區。
帕爾瑪舉著望遠鏡站在落地窗前,在他身旁是一排衣架,上面掛著的大多數是洛倫·格雷的裙子,那些粉色的、白色的裙子反照著窗外的激光燈,流光溢彩亮麗異常。他躲在絢麗倒影中,遙望著對岸。
由3D巨幕組成的禮物盒佇立在夜空之下,就像是一座珠輝玉麗的超現實主義建筑,一眼就會讓人想起位于拉斯維加斯的巨型熒幕球“MSGSphere”。不過“MSGSphere”和眼前的禮物盒相比,還是不夠賽博朋克,從規模上來看也是小巫見大巫,它的高度只有111米,而禮物盒則有333米,不僅尺寸規模小了很多,裸眼3D和炫彩技術也有差距。顯示屏上飄飛的紅色飄帶栩栩如生,和真實綁在高處的飄帶難分真假。還有橫過禮物盒的卡地亞藍氣球表,就跟真表一模一樣,就像真的在禮物盒的外面綁了一塊巨大的藍氣球。它不僅打破了全球多個吉尼斯世界記錄,最夸張的是,它只存在于今夜,過了零點就會像是真正的禮物盒一樣被拆開,隨后消失。
拿破侖皇帝以法蘭西之力,為雅典娜皇后準備了最奢華的禮物,那就是一場呈現給全世界人們的最美輪美奐的海市蜃樓。
帕爾瑪對拆開禮物盒到沒有太大的期待,他去過禮物盒的內部,里面的新埃菲爾鐵塔和老的鐵塔沒有太大的區別。他一邊通過望遠鏡和無人機觀察著禮物盒的狀況,一邊心急如焚的盯著本納·尼爾森的直播間,“血月”的直播雖然還在繼續,但本納·尼爾森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
更糟糕的是不管是在巴格達轉播車上的人,還是潛入新巴比倫競技場的本納·尼爾森和洛倫·格雷都已經聯絡不上。他和其他員工不一樣,他清楚的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因此無心觀看廣場上精彩的節目,眼下在他腦海里盤旋著的唯一問題,就是該不該帶著還在巴黎的員工跑路。
要不是本納·尼爾森直播間,圍觀路西法和疑似圣女的東方少女瘋狂撒糖的在線人數,即將突破史無前例的二十億,他早就跑路了。
“可老板賭對了又怎么樣?問題是我們沒有實力上這個賭桌。強行上桌的結果就是連人帶籌碼消失不見。”帕爾瑪自言自語隨即苦笑,“也許現在跑路還來得及。”
他為此左思右想猶豫不決,卻又無法下定決心,直播間快要二十億觀眾了,放棄了會不會太可惜?他又看了眼直播間,在線人數終于迎來了歷史性的一刻,突破了二十億,并且還在飛速上漲。
恰好這時路西法和圣女牽著手跑到了山頂,開始羅曼蒂克的手拉手在星空下雪地里轉起了圈,頓時評論炸鍋了。
“太美了!極致的美,我沒有想到圣女會和路西法是一對!更沒有想到他們之間有如此凄美的愛情故事!真是太感動了!”
“啊!啊!啊!!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一對太好嗑了,相比之下,拿破侖皇帝和雅典娜皇后的婚禮真的好庸俗,他們這一對,才真的是天作之合!”
“有沒有人有路西法和圣女在火車上的故事的錄播,錯過了沒有聽到,我姐妹都哭了,我要她告訴我,她又說不出來!”
“同求!”
“求好心人給個錄播!”
“這是什么神仙故事啊!路西法大人為了圣女冕下甘愿成魔,圣女冕下又為了路西法大人情愿墜入地獄。”
“啊!感覺全世界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我真希望這場夢不要醒!!!!!誰以后要說路西法大人是壞人,我一定和他戰斗到底!”
“我也不確定,但不妨礙我們繼續做夢!真的被這一句戳到了。好感人啊!想流淚!我看拿破侖和雅典娜那一對就完全沒有這種感覺,確實他們的婚禮華麗到了極致,而路西法和圣女什么都沒有,只有雪和星空,可真的真的太唯美了。吊打充滿銅臭味的婚禮!”
“吊打1。”
“吊打2。”
“吊打3。”
評論像是滂沱的雪花一樣在飄,全都是贊美和祝福。雖然偶爾也有人痛斥路西法,但眨眼就被如潮的好評給淹沒了。不要說這些吃瓜群眾了,就連見多識廣還看慣了唯美場景的帕爾瑪,都被這一幕一幕比電影還要動人心魄的畫面給吸引住了,舍不得挪開視線,以至于忘記了就在窗外,是拿破侖七世和“雅典娜”的婚禮現場,甚至忘記了他們所面臨的危險狀況。
直到電話鈴聲突兀的響了起來,帕爾瑪打了個激靈,將視線從顯示器上挪開,看向了擱在小桌板上的手機。當發現竟是本納·尼爾森的頭像在跳動,他才把腦海里路西法和圣女并肩躺在雪地里的圖景拋諸腦后。
他心跳如鼓,飛快的接通了電話,那邊傳來的果然是本納·尼爾森的聲音,他松了口氣,聲音幾乎哽咽,“老板!你沒事吧?真是嚇死我了!”
“當然沒事,我可是本納·尼爾森,全球最牛逼的網絡紅人、新聞主持、戰地記者。”
“您確實牛逼”帕爾瑪也跟著說了這個不太懂的意思的中文。
“好了不說廢話,帕爾瑪你那里發現什么狀況發生?”
“沒有任何狀況,滿城都是人,晚會還在繼續,一切都很正常。”
“蒙帕納斯大廈那邊呢?”
“斯蒂芬剛剛才跟我發了信息,說直播間的在線人數打破了歷史記錄,目前幾個主流電視臺的直播間在線人數,加起來都沒有我們直播間的人數多,我感覺沒人在看拿破侖皇帝的婚禮!全世界的人都在我們直播間看路西法和圣女發糖!”
“不至于,絕大多數都是雙開,一邊嫌棄的看拿破侖七世的工業糖精,一邊在我們的直播嗑真正的糖!這才是愛情啊!”本納·尼爾森感嘆道,“實在太美好了,弄的我都想戒了爆炸空間,談一場純純戀愛。”
電話里響起了洛倫·格雷大聲的質問,“老板,你還沒有給我解釋,那套豹紋內衣和皮鞭是什么意思!”
“你聽我說格雷,我那只是為了研究一下技能.”
本納·尼爾森遮住了話筒,片刻之后,他才咳嗽了兩聲,萎靡不振的說道:“算了,還是不要談什么該死的戀愛了,搞錢才是王道。”
帕爾瑪大笑,“不管怎么說,現在我們已經贏麻了!”
本納·尼爾森也大笑,“陽光、海灘、邁阿密的比基尼妞,爆炸空間全都有!”
帕爾馬瞥了眼屏幕,路西法還和圣女躺在雪地里,他躊躇了一下問道:“看這樣子,今天路西法應該不會來巴黎了吧?我們還需要不需要嚴密監視?”
“不,路西法大人一定會去巴黎!相信我。”
“可路西法大人不是還在古巴比倫遺跡之地嗎?”
“我們的直播有延遲。”電話那邊的本納·尼爾森停頓了幾秒,才沉聲說,“路西法大人早就離開了。”
“那也不能說明路西法大人一定會來吧?他不是在和圣女談戀愛?又來這邊,雅典娜又該怎么辦?我的天,想到他們之間的關系就覺得可怕。”
“摩根大人說拿破侖七世的婚禮就是針對路西法大人的陷阱,但路西法大人明知道是陷阱也一定會去。”
“摩根大人?約翰·克里斯·摩根?前任的第四神將?”
“對!我現在和摩根大人在一起,我們就在超音速客機上,還有十多分鐘就能到巴黎。”
“好吧!”帕爾瑪聳了聳肩膀,“那我就在這里等你過來。”
“OK,盯緊那邊,有什么狀況隨時通知我!”
“好的.”帕爾瑪在應聲時,下意識的將頭轉向了監視器的方向,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他情不自禁的大叫了起來,“我的天啊!!!!”
“怎么了,帕爾瑪?”
“我我.我.”帕爾瑪結巴了兩下,快速的說道,“我前些天通過地下管道去過埃菲爾鐵塔時,順手在里面留下了幾個監控器。”
“所以呢?”
“您猜我看到了誰?”
“誰?路西法?”
“不,不是。”帕爾瑪壓低了聲音,卻難掩激動,“是路西法都沒有這么奇怪。”
“別賣關子了。”本納·尼爾森急切的說。
“一個.一個.”帕爾瑪又轉頭看向了正在播放巴黎婚禮現場直播的大熒幕,剛好這時候導播給了拿破侖七世一個特寫,“.絕對不應該出現在地下管道的人。”
“FXXK!究竟是誰?”
帕爾瑪滾動了一下喉嚨,戰戰兢兢的說道:“拿破侖七世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