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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2) 無名

  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根據大眾點評榜,尋了家評價不錯的雙慶小面店,清晨蒼蠅館子般的店鋪就擠滿了人,大家都在熱熱鬧鬧的排隊,嘈雜的聲音在溫熱的空氣中與麻辣鮮香的氣味一同在兩江的風中蒸騰。他端著搪瓷盆,坐在小馬扎上,前面的路上車來車往,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把電動車開得飛快的外賣小哥,悠閑散步的老大爺,剛剛上完通宵下機的小年輕,穿著校服的學生.世界如此繁忙又清閑。他低頭看著幾片青翠的萵筍尖點綴在花椒紅油上,聞著那撲鼻的辣椒味,感受到了久違的煙火氣息,它是屬于塵世的一種氣味,夾雜和沉淀著人類最膚淺的欲念,它生機盎然蠢蠢欲動,仿似生命力蓬勃的花草在山野間肆意生長。

  他想,也許他和他的同僚,就是為了捍衛這些平凡的安穩而浴血奮戰。

  一切犧牲是有價值的。

  面有些辣,辣到人流淚。他又回房間休息了一會,然后洗澡。吹頭發的時候,他站在鏡子前面,斟酌了好一會,最終還是決定穿上制服,不過他沒有把那些金燦燦的勛章戴上,只佩戴了他們隊伍共同獲得的那枚集體獎章金龍獎章。

  出了酒店,他再次跟黃士麟的姐姐發了個微信,確認了地址,便叫車前往。

  一百零三個愿望聽起來有點多,實際上大部分都不需要他親自去完成,一般只需要打個電話就能解決。像黃士麟這種需要親赴的,也就十多件而已。

  比如代表魏明軒魏哥參加一次家長會,從小到大魏哥女兒的家長會都是他老婆去的,魏哥沒有去過一次,他代表魏哥去的時候,剛開始一些家長看到他還調侃魏珊綺是不是成績不好,特意找了什么表哥堂哥來開家長會,但被班主任介紹了情況之后,整個班級的家長都哭了,窗外舉著父親遺像的魏珊綺和她媽媽更是哭成了淚人。

  比如代替田瑞去現場看一次LPL決賽,2025年春季賽,因為不可抗力延期了大概一個月。五月份才在梅賽德斯—奔馳文化中心舉辦,他花了大幾千從黃牛手里買了位置最好的票,看自己不太懂的《英雄聯盟》比賽。坐在人群中間,聽歡呼聲不斷地在沸騰,最后一刻,當身旁的人全都跳了起來,他才知道結束了,掌聲和叫喊聲中他眼淚莫名其妙的往下掉。旁邊的人也被他放肆的哭聲給感染了,跟著激動的哭了,擁抱著他說:“終于IG又奪冠了!仁川人回來了!都回來了!”他聽不懂對方說什么,但哭的更厲害了。

不止是這兩次,每次親赴,對他而言都要一場殘酷的修行,必須好幾天才能緩過來。實際上,不光是親赴,打電話告知別人某些事情,也同樣難過到崩潰,就像給鐘勇明鐘隊的老婆打電話,告訴她鐘隊在馬桶水箱里藏了三千五百塊私房錢,對面先是笑,緊接著哭到肝腸寸斷,他舉著發燙的手機,沒辦法掛電話,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試過了,任何安慰都沒有意義,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陪著哭,這種過程有時候更煎熬  今天他也做好了準備大哭一場,包里帶了眼藥水、喉糖和安眠藥,這三樣藥品如今是他必須常備的東西。

  果然,當他出現在酒店宴會廳門口時,穿著紅色中式禮裙的新娘還只是看見他,就開始抹眼淚。他幻想著自己是黃士麟應該會怎么樣,他不知道,他抬頭挺胸,邁著正步,像是傻逼一樣走到新娘面前,敬了個禮說道:“姐姐,我回來了。”

  效果很炸裂,一個胸前同樣帶著寫著名字胸花的中年女人抱住了他,悲痛欲絕的喊道:“我的兒”

  新娘也抱住了他,“弟弟!”

  婚禮因為他推遲了半個多小時才開場,他戴上了寫著“黃士麟”名字的胸花坐在了至親那一桌,悲傷的眼淚在喜慶的席間無聲流淌。黃士麟的媽媽一直握著他的手詢問他有關黃士麟的事情,可他該怎么說呢?他不是記憶力差,而是那天,他是第一次見黃士麟,也是最后一次,唯一記得就是黃士麟的眼睛很大,仔細看跟姐姐有些像,蠻帥的一個大帥比。于是他編造了一些故事,將自己身上發生的張冠李戴,他低聲講述,卻感覺沒有比這更難過的了,他后悔自己沒有好好找其他人了解一下黃士麟。

  直到婚禮結束黃士麟的母親都沒有松開握著他的手,等他難以啟齒的說“要走了”的時候,母親流著眼淚撫摸他的頭發,對他說:“結婚的時候一定要通知我,不管多遠,我都要去。”

  他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情緒停在那里一會,笑了一下說“好”,然后又突然的哭泣。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達什么情緒,也許是疲憊,也許是某種慣性,他以為自己應該是個對什么都無所謂的人,應該很堅強,誰知道卻如此脆弱不堪。

  走出了酒店,江風灼熱,他熟練的從包里掏出眼藥水,仰頭滴了好些,中午的陽光熱辣刺眼,卻讓他感到溫暖,他瞇了會眼睛,又含了片喉糖,站在路邊拿出手機想要叫車。

  軟件顯示還在搜尋中,一輛純白色的阿維塔就停在了他的前面,車窗滑了下去,露出了一張戴著墨鏡的姣美臉龐。

  龔浩林還以為對方在等什么人,轉身想要挪開,卻聽到對方取下了墨鏡喊道:“喂你要去哪里?”

  他轉身朝車里望去,看到的卻是昨天在飛機遇到的空姐張伊桐,“啊!是你.”

  “你去哪里?”張伊桐問。

  “我準備去高鐵站。”

  張伊桐按開了車門,“上來,我送你。”

  龔浩林滾動了一下喉嚨說道:“我自己打車,沒關系。”

  “你怎么這么膽小?坐個飛機怕,坐女生的車也怕!”張伊桐說,“快上來,這里不能停太久,要抄牌。”

  龔浩林看了眼手機還在排隊接單,猶豫了幾秒,還是取消了等待,上了張伊桐的車。

  “系上安全帶。”

  “哦。”龔浩林慌張的插上安全帶,他也不知道緊張個什么。

  車子迅捷的沿著江邊疾行,烈日當空,張伊桐將空調開大了一些,寂靜中,能聽到嘶嘶的風聲噴涌,聞到清新可人的香水味彌漫。車子很新,但后座有些亂,扔了好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座椅上系著龍貓靠枕,車窗玻璃下方還有一行搖頭晃腦的《千與千尋》擺件。

  龔浩林不敢望張伊桐的側臉,沒話找話的說:“這里都能碰到你,還真巧。”

  “是挺巧的,新郎是我表哥。”

  “那確實巧。”

  龔浩林抱著包,手指搓著背帶,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么好,他向來不擅長和女生聊天。

  “你坐高鐵去哪里?”

  “去上饒。”

  “去上饒你怎么不坐飛機?”張伊桐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樣說,“哦你怕坐飛機”

  “你怎么知道我怕坐飛機?”

  張伊桐笑了笑說:“昨天我都看到啦!沒想到戰斗英雄死都不怕,還怕坐飛機。”

  龔浩林有些郁悶的說:“其實我挺怕死的。”

  “那你這戰斗英雄怎么來的?”

  龔浩林嘆了口氣說:“沒辦法,被逼著撿來的。”

  “喲!這么謙虛。”

  “不是謙虛。”龔浩林苦笑了一聲說,“你看我這國泰民安的長相也不像什么精兵干將吧?我就一技術員,趕鴨子上架,去完成了一項任務。”

  “國泰民安?”張伊桐輕笑,側頭打量了一下龔浩林說,“看著是挺安逸的,像是那種比較容易舉手投降的。”

  龔浩林自我解嘲的說:“對,被抓了大概率第一時間招供,經不起考驗的那種。幸好沒被抓!”

  張伊桐又笑,隨意的說:“你和我嫂子的弟弟是同僚?你們到底是完成的什么任務啊?”

  龔浩林搖頭,“我是技術員,黃士麟是戰斗人員,和我不一樣,他是真正的英雄。”頓了一下他輕描淡寫的說,“黃士麟他們是護送我去完成鎖定,就是用激光照射器捕捉到星門艦隊的信息。”

  “聽上去好像不怎么復雜。”

  龔浩林點頭,“我的工作確實挺容易的。所以我說,我是撿了些勛章戴。我算不上什么戰斗英雄。他們才是。”

  車廂里又安靜了一會,張伊桐說:“你去上饒做什么呀?方便說嗎?”

  “完成我另外一個同僚的心愿,給我他的父親安裝假肢。”

  “難怪你會來雙慶參加我嫂子的婚禮,是為了完成她弟弟的心愿吧?”

  “嗯。”

  “你你有多少個心愿要完成?”

  “一百零三個。”

  “啊!這這么多.”

  龔浩林平靜的說:“整個去完成任務的小隊一共一百零四個人,除了我這個技術員,全都犧牲了。”

  車廂里再次陷入了異樣的靜默,直到抵達雙慶高鐵站,張伊桐才像是恍然驚醒,說道:“到了。”等車停下,她有低聲說,“對不起,我不該瞎問的。”

  “沒關系。”龔浩林沒所謂的說,“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們值得被更多人知道。”

  “那再見。”

  龔浩林下了車,揮了下手,說了“再見”,便匆匆向車站小步跑去。

  張伊桐注視著他的背影,幾次微微張嘴,像是有什么話要說,最后還是沒有說出口,眺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熙來攘往的人群。

  2025年,8月23日,處暑。

  這是秋季的第二個節氣,也意味著時間到了“三暑”之“末暑”,酷熱難熬的天氣到了尾聲。

  即便是尾聲,豫章大地仍處像是在酷暑,驕陽如火,懸在沒有一絲云彩的天空。水渠旁的河柳在燥熱的風中搖擺,青色的稻田如地毯鋪滿山野間廣袤的水田。幾只白色的鸛雀在田間閑庭信步,遠處幾縷炊煙裊裊,一架黑色的農用無人機發出“呼呼”的聲響,在天空盤旋。

  龔浩林手中拿著無人機遙控器,在屋子里操縱無人機給屋后二十畝果園撒農藥。他在朱家村已呆了快兩個月,因為要經常跑省會,朱佳磊的父親朱為民腿腳不方便,當年響應號召,只生了一個,沒有人鞍前馬后,他便留了下來,等待假肢到貨。閑來無事,加上干農活實在是累的超乎想象,他便幫朱為民家還剩下的二十畝果園安裝了自動化系統。

  朱為民年輕的時候腿卷進了收割機,造成了左腿割斷,右腿割傷,一直都是靠拐杖和輪椅生活。但他也沒有混吃等死,一直都自食其力,行動不方便,木工活做得很好,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具,都是他親手制作,也經常幫同鄉的人做木工。還寫得一手好字,熱衷給同鄉的寫狀子,時不時還給鄉府、省府和國府寫意見,算是遠近聞名的刺頭。

  朱佳磊很早就想給父親裝假肢,但一是抽不出時間,二是父親堅決不要,說假肢太貴,要他先存錢買房取媳婦。哪知道媳婦沒等來,卻等來了兒子犧牲的噩耗。

  龔浩林剛到朱家村的時候,脾氣倔強的老頭并沒有同意和他去省城定制機械假肢,說是果園走不開,即便是國家出錢也不去。后來龔浩林勤勤懇懇的在果園里干了一個星期的活,硬是雙腳磨出了水泡,雙手長出了新繭,人也曬成了煤炭,才感動了年近六十的老頭,跟著他不情不愿的去了省城醫院。

  前兩天假肢安裝好了,朱為民學會了如何使用,龔浩林給果園的自動化改造也全基本全部完成。果園前的農具雜物間如今被他和朱為民重裝成了監控室,老舊的窗戶換成了高透光玻璃,屋頂鋪了太陽能板,房間里裝了空調和一臺電腦兩個屏幕。

  龔浩林將無人機降在前坪,指著顯示器說道:“朱伯伯,這就是通過操縱無人機進行噴灑作業的方式,很簡單,這個指示器是控制智能水閥,這些數據是顯示果園氣象、環境測評和蟲情監測的,它會自動收集環境、土壤濕度等進行數據采集分析,提供蟲害發生、發展的空間分布信息,你看到這個指示器變橙色了,就可以打開紫光物理殺蟲設備,它會自動對害蟲進行殺滅.”

  朱為民身材消瘦,穿著舊襯衣,戴著眼鏡,有種鄉村老教師的感覺。五十七歲的人在城市里也許還顯得年輕,但在農村,過高的勞動強度在他的面容和肢體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溝壑般的皺紋、粗糙的肌膚和長滿老繭的手。此時他站在龔浩林身邊,像是個學生般拿筆記著筆記,等基本學會了操作,感嘆道:“現在的孩子,真是了不得,把這么復雜的事情,搞得這么容易。想我們那個時候,什么機器都沒有,插秧打谷,全靠人力,全家從早到晚,從暑到寒,歇不得氣。哪像現在,機子一開,一天半天就干完咯。”

  龔浩林“嘿嘿”一笑說道:“我就是喜歡偷懶而已。再說這些設備都是現成的,照著說明書安裝就是。”

  朱為民看了看變得又黑又瘦的龔浩林,“這些天真是為難你了,跑上跑下的,又要陪我安裝假肢,又要給果園裝這些設備。”

  龔浩林笑,“我也是閑著無聊。其實搞這些東西挺好玩的,實際上我在華旸基地也是弄這些的,不過方向不太一樣。”他意猶未盡的說道,“如果不是時間有限,我真想還裝一個專門打鳥的自動彈弓系統”

  朱為民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有些鳥是可以吃掉害蟲的,真打了保護動物還麻煩,用無人機和聲波驅趕,已經很方便了。”

  “也是。”龔浩林長舒了一口氣說,“那我的任務就完成了。等會我就出發去市里了。”

  “急什么。吃了晚飯再走,老媽子正在殺雞,正宗散養的老母雞,城里根本吃不到.”

  “我怕趕不到班車。”

  朱為民瞪了他一眼說:“你還怕沒人送你?”

  龔浩林盛情難卻,只能留下吃晚飯。傍晚時分,霞光暈染了天際,燥熱了一天的鄉間禾風也涼快了下來,朱家兩層小樓前的水泥坪上擺了四個大桌子。扣肉、剁椒燉雞、排骨燒土豆琳瑯滿目的農家菜,一大碗一大碗放滿了桌子。近兩個月,整個村的人都知道了他的存在。附近的鄰居全部來為他送行,農村就是講究一個熱鬧,情緒高漲的喧嘩隨風飄蕩,在田埂蜿蜒的稻田,在籬笆斜疏的院落,像是一首滿載著泥土和稻花芳香的詩歌。

  吃過晚飯,朱為民和朱媽媽踩著最后殘留的夕照,送龔浩林去村口乘車,幾番推卻,龔浩林仍拗不過朱為民和村民們,非要他帶些土產走。而且朱為民非不讓他提,親自右手提著蛇皮袋,里面裝滿了桃子、李子一些新鮮水果,還有臘肉、臘魚,左手抓著兩只活的老母雞,在狹窄的石板路上艱難行走。

  龔浩林默默跟隨,到了路口的水泥鄉道,朱為民鄰居家大兒子朱源的比亞迪已經等在那里。村口的菩提樹郁郁蔥蔥,樹底下還有村碑和一座小小的土地神龕。也不知道是誰,在神龕前面還擺放著一些水果當貢品。

  見朱為民和龔浩林過來,朱源趕緊下了車,從朱為民手中接過蛇皮袋和老母雞放進后備箱。

  大概是此般情形似曾相識,朱媽媽又流了眼淚,朱為民沒好氣的斥責道:“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朱媽媽雙手搓著圍裙,背過身去,不停的抹著眼淚,低聲說道:“我也不想哭,可我看著小龔,就想我的娃”

  “打仗哪有不犧牲的,為國捐軀,就是好樣的,死了也能快點投胎,找個好人家,有啥好哭的。”朱為民看向了長江的方向,“九八年,如果不是那些兵娃娃拼了命救你,你和你兒子早就死在洪水里了。你能好好活著,他能續二十幾年,都是兵娃娃從閻王的生死簿上搶的,他參君是命,他犧牲,那也是命。”

  朱媽媽聳動肩膀,輕聲抽泣。

  龔浩林想要說點什么,可最終還是發現自己無能為力,他站在車邊,無言等待。

  朱為民凝視著一旁的稻田,低聲說道:“這片土地上千年前就有人在這里耕種,對于我們這些播種的人來說,稻田的生是耕作,死是收獲。稻田的生死一輪又一輪,我們辛勞的耕種也一輪又一輪,人和稻谷沒有兩樣。大概唯一的區別是,人能夠感受到收獲的幸福,可沒有鮮血、犧牲和勞動,來守護、播種這片土地,又怎么能夠看到萬物生長,享受豐收時節?”

  龔浩林聽的似懂非懂,但覺得好像有些迷信和迂腐的朱伯伯還是有點思想的。他忽然又想起繁瑣的選苗、育苗、護苗、肥土、修枝、護果等等一系列過程。在他剛到朱家村面對這些時,頭大到不行,他從來沒有想過一粒種子一顆果實從播種到發芽到成熟再到走上餐桌,會如此復雜,甚至不亞于編程。曾經他以為人要靠一片土地養活自己是很容易的事情,現在才明白,那一點都不容易,付出的勞動超乎尋常,是他這個城里人難以想象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兩個月硬生生的減了三十多斤肉。

  離別的氣氛中,朱為民打開了車門,“上車吧。”他看向了駕駛座,“三娃,開車別開快了,安全第一。”

  “叔,我辦事您放心,保證把林子安全送到。”

  龔浩林上了車,“朱伯伯,那些無人系統有什么問題,隨時打電話發微信給我。”

  “走吧!走吧!”朱為民把門關上,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轉身頭也不回的沿著田邊的小路向家里走去。暮色靄靄,他和機械腿配合的還沒那么完美,有點跛,但他走的很快,仿佛在追逐夕陽落山的陰影。

  龔浩林從后視鏡里看到朱媽媽的視線還在跟隨著汽車,視野中成行的河柳飛速倒退,耳朵里響著馬頔的《南山南》,黝黑的山形和波濤般起伏的稻田在殘照中悄無聲息的漂浮,像是有生命一般。窗外的鄉間夏夜蜂鳴蟲嘶,似乎這是一條通向荒蕪、人跡罕至的路。

  此刻,鄉村展現出了與城市繁華便捷截然不同的面貌。

  手機一響,他收到了朱為民的短信,說要將朱佳磊的撫恤金一半拿來為村里修路,一半捐贈給那些殘疾的軍士。

  他的眼眶又模糊了,想起剛到朱家村,白天在田間地頭辛苦勞作,晚上在幾乎沒有裝修沒有電腦的房間里睡覺,外面沒有霓虹,沒有娛樂,只有鄉野的星空。每天累到根本不會胡思亂想,更不會失眠,治好了痛苦的失眠,他突然稍微懂了點朱為民剛剛說的那些話。

  曾經,他認為戰斗和犧牲的意義,是守護這平凡的一切。現在,卻覺得意義應該藏在他們那重若千鈞的名字之中——解放,解放那些世世代代被種在土里的無名之輩。

  2025年9月7日。

  龔浩林在休假結束前,于壺城完成了一百零三件事的最后一件。他在酒店用餅干盒封存了那沉甸甸的筆記本,便如釋重負的動身前往白蓮機場。作為華旸基地代表,他將前往金城,參加十月一日的大檢閱。

  到達大興機場,行李提取大廳人頭攢動,客流量比龔浩林上次乘坐飛機還要大不少。他等行李等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鐘,才拿到箱子。出了出站口,外面也是人潮洶涌,他拖著箱子剛剛走出玻璃門,就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

  “喂!龔浩林!?”

  龔浩林停住腳步回頭左顧右盼,喧囂的人流中他一時沒有找到聲音的來源。他以為他聽錯了,轉身繼續向打車排隊的地方走。沒走幾步,就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和喘息聲,隨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身,意外的看到了張伊桐,她穿著白襯衣,脖頸上的絲巾解開了,鼻尖綴著一點汗水,格外清麗可人。

  “呼呼!”張伊桐抬手扇了扇風,上下打量了一下龔浩林說,“哇!你去干什么了?瘦了這么多,黑了這么多,差點沒認出來你。”

  龔浩林笑了下說道:“在農村呆了兩個月,就成了這個樣子。”頓了下,他說,“真巧。”

  “嗯”張伊桐不置可否,她背著手,腳跟踩著地板,腳尖不停地搖晃,“我看了那部紀錄片。”

  “《黃昏礁石與染血之海》?”

  “對。”張伊桐點頭,“看了好幾遍,我知道和平來之不易,但沒想到來的這么不容易。”

  “是挺不容易的。”龔浩林說,“幸好我們贏了。”

  張伊桐咬了咬嘴唇,“我覺得你不是撿來的英雄,你和你的同僚們都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龔浩林撓了下頭,“我不過做了點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這還微不足道啊?躲在敵人的中間,完成了對龐大艦隊的鎖定。我要是你,我嚇都嚇死了。我有時候上班,遇到大一點的氣流,都會被嚇哭。”

  “哈哈!那你還當空姐?”

  “不上班,你養我啊?”

  龔浩林大腦瞬時短路,語塞到不知道說什么好。就在氣氛逐漸尷尬時,恰好此時手機響了,他從口袋里拿出手機,一看又是老媽打來的電話,就覺得頭疼腦漲。

  “沒關系,你先接電話。”

  在張伊桐面前,龔浩林不想接都不能不接了,他無奈的按了接聽,“喂,媽。”

  “你現在事情都辦完了怎么還不回家?”

  “我不是說了十一還要參加檢閱活動嗎?”

  “你都答應了我申請退役,還去參加什么檢閱?有什么必要?參加了你還好意思退役?”

  “我”

  “別參加了。你給我回來相親,我要你大姑都約好人了。”

  “媽,你開什么玩笑?”

  “我認真的,你要是不申請退役,我現在就跟你上級打電話。”

  “媽,算我求你了,相親和退役的事,我們明年再說好不好?你先讓我養好心靈的創傷,再去面對更殘酷的婚姻生活好不好?”

  “你說些什么啊!?什么叫更殘酷的婚姻生活?你非要逼死我這個老媽子是吧?我心臟病又要犯了!”

  龔浩林滿臉無奈,不知該如何是好。

  張伊桐沖龔浩林眨了眨眼睛,從他手中拿過手機,用溫柔又不失甜膩的聲音說道:“阿姨您好.”

  龔浩林莫名驚詫的看著張伊桐。

  一聽到女孩的聲音,母親的語氣一下就緩和了下來,“你是.”

  “哦我叫張伊桐,是浩林的朋友”

  張伊桐瞥了龔浩林一眼示意他不要跟過來,她則走到了不遠處,龔浩林聽不到聲音的地方,有說有笑的和他母親溝通。

  片刻之后,張伊桐走了回來,將手機遞還給他,微笑著說道:“搞定。你媽暫時不會要求你回去相親了。”

  “你說了什么?”

  “你猜?”

  “這我怎么猜?答應給我介紹女朋友?”

  張伊桐狡黠的笑了笑,“需要我給你介紹一個嗎?我同事里單身的漂亮姑娘可不少!”

  龔浩林趕緊搖頭,“就我這德行?伺候不來你們這些小公舉。”

  張伊桐抬手咬牙切齒的點了點龔浩林的胸口,“你把話說清楚,我們怎么就是小公舉了?”

  龔浩林苦笑道:“主要是我配不上。要長相沒長相,要錢沒錢的,又超級無聊的一個人,沒必要害人。”

  “我覺得你還不錯啊!”

  “那你一定是受了紀錄片的影響。”

  “那難道不是你?”

  “是,也不全是。”

  “行吧!”

  “你到底跟我媽說了什么?”

  “我說讓你媽放心,國慶過完,你一定能領個女朋友回去。”

  “啊?”龔浩林面如土色,“完了!完了!你這不是害我嗎?就一個月了,我上哪找個女朋友帶回去啊?”

  “我可以幫你啊!”

  “你幫我?怎么幫我?”

  “你請我吃飯,我可以裝作你女朋友啊!”

  “別開玩笑了,我都快瘋了,你是不知道我媽和我那些七大姑八大姨.”

  “我沒開玩笑。”

  龔浩林愣了一下,注視著張伊桐說:“不行,不行,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再說我找你這么漂亮的女朋友,誰信啊!?”

  張伊桐低下了頭,“其實你要有想法的話,也不是瞞不過一世.”

  龔浩林呆住了,想了半天,結結巴巴的問:“什么.什么意思?”

  “笨蛋!”張伊桐轉身向著出站口走去,頭也不回的說,“我已經加了你的微信,你自己好好想,要不要我幫忙吧!”

  龔浩林凝視著張伊桐窈窕的背影,滾動了一下喉嚨,鼓足勇氣,大聲問:“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想你幫忙的話,那么,張伊桐,代價是什么呢??”

  張伊桐向他豎起了中指,“為了艾澤拉斯!為了聯盟!你必須先變成個人族!”

  “我變!”

  張伊桐停住腳步,轉身對他笑,“你不是不想面對更殘酷的婚姻生活嗎?”

  “我我.”龔浩林臉都漲紅了,笨嘴拙舌到溢于言表。

  張伊桐繼續向前走,用銀鈴般的聲音說道:“你注冊完截圖發給我。和我一起加入偉大的銀色北伐軍!”

  (本卷還有一章,明日更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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