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洪流的噪音震動了海與天。
在這個夜晚,整個世界都因為只會在想象中出現的一幕而共鳴。
在這個時刻,地球反而格外寂靜,仿佛全人類都在聆聽來自消失記憶中的吶喊。這洪亮的呼叫曾飄蕩在茯爾加格勒尸橫遍野的廢墟上空,曾跟隨著人類最強悍的鋼鐵洪流染紅了焦土千里的第聶伯河畔,曾穿過硝煙彌漫的伯林直至登上帝國大廈的頂端。
這聲音曾是勞動者的福音,帝國主義的夢魘。
很長一段時間它被遺忘了,因為丟掉了紅星的人不配擁有它,如今它又回來了,在NF之海如復蘇的亡靈演繹來自穌維艾絕響。
付遠卓就身處其中,他環顧四周,滿是磨痕的厚重機甲,裸露著閥門和管線的粗壯脖頸,閃爍著油光的活塞和齒輪在漸漸加速,銀色的液壓桿撐起強壯的軍綠色機臂,高舉起長方形塔盾,這塔盾他熟悉極了,是穌維艾特有制式的盾牌,組在一起能形成無敵的墻壁。這些老舊的半機械人充斥著蘇式暴力美學,大而粗獷,宛如遠古的機械怪獸。穿著青龍裝甲的他在中間,就像一輛精致的小跑車插在了一群豎滿重炮的坦克中間。
這種感覺令人戰栗。
當站在最前方的弗拉基米爾·阿諾德舉起紅色旗幟時,付遠卓忽然發現弗拉基米爾·阿諾德的“煉獄泰坦”像極了《環太平洋》中的切爾諾阿爾法機甲,不過是尺寸小了不少,即使小了不少,十多米的高度在半機械人中也堪稱巨大。
當他一手高舉著紅旗,一手舉著旋轉著的環形盾牌,發起了沖鋒時,背后的四個噴射引擎噴出了長長的火焰,他腳下的海水都為之沸騰,空氣變得格外灼熱,震顫的引擎嘯叫聲中,他如同一列盾構機,直上云霄。
在他的身后,列隊整齊的“冬宮”軍団彷如無數輛列車,沿著不存在的軌道萬箭齊發,遮天蔽日似乎沒有盡頭。
這一刻,他的四周全是引擎的轟鳴,這恐怖的聲場讓海面都在震動,數不清的魚翻起了肚皮,浮上了海面。但聽在付遠卓耳里,卻不嘈雜,反而有種熱血澎湃的奇特感覺,尤其是“烏拉”的聲音響起時,幾乎蓋過了引擎聲,讓那粗糙的引擎與機械運轉聲響變成了底音,與那發自內心的狂熱呼喊,組成了直沖天靈蓋的電子交響。當“烏拉”的聲音響起時,他渾身起了無數雞皮疙瘩,只想投入戰爭的烈火,將自己的生命燃燒殆盡。
于是自己憋在心中的“烏拉”就順理成章的從他的喉嚨里噴薄而出,他也將引擎推到了極限,成片的導彈在前方引路,陣列森嚴的半機械人戰斗集群跟隨其后,在暗夜中組成了跨過NF之海的流虹。
烏云般的導彈率先降落在敵人的頭頂,堡壘般的“煉獄泰坦”一馬當先,頂著如雨的炮火撞入聯盟天選者遠程攻擊陣線,那旋轉著的環形盾牌恍如盾構機的巨型鉆頭,將擋在前方的人全部絞成了碎片。
子彈和激光打在弗拉基米爾·阿諾德的身上朝著四面飛濺,那畫面如鐵花繽紛。他變幻了飛行姿態,像是踏入嬰兒群中的成年人,手中的插著紅旗的標槍漫卷,掃空了一片聯盟天選者。
“前進!前進!用我們的鐮刀割破敵人的喉管,用我們的鐵錘敲爛敵人的頭顱!讓帝國主義敵人回憶起曾被紅色旗幟支配的恐懼!”
“烏拉!”
“烏拉!”
“烏拉!”
舉盾的重裝戰士緊隨著那紅色的旗幟,如海嘯吞沒了陸地,碾進了聯盟陣線,廣袤的陣線如緩緩沉沒的大地般發出了哀鳴。
地球像是翻轉了過來,天空變成了陸地,紅色像是流動的巖漿肆意流淌,那象征著毀滅與重生的紅色在太古深處無聲燃燒,以天地為熔爐,以生命為柴薪。
付遠卓緊盯著那面紅色的旗幟,叫喊著殺入了聯盟天選者的陣線,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抵達這里的,周遭的一切也似乎隔得很遠,只有最鮮艷的顏色和最猛烈的爆炸,才能在他的腦海中留下短暫的印象,一切都是模糊的,他所有的動作都來自肌肉記憶。
開槍,舉劍,用盡一切辦法砸倒所能接觸到的敵人。不需要章法,也不需要計算,完全依賴本能。成群的半機械人沖鋒威勢實在太驚人了,就像是割麥機駛進了麥田,快速的收割著一茬又一茬敵人。
付遠卓身處其中,就如同收割機上一枚小小的刀片,沸騰而又機械的重復著簡單的動作。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的劍刃再次刺入一個敵人的身體,忽然間刀刃破開盔甲的金屬撕裂聲仿佛近在耳畔,血液噴濺到臉上也變得粘稠而溫熱,還有爆炸的轟擊讓裝甲都在震顫,他才確切的聽到了喉嚨里發出的野獸般的低吼。
這個瞬間,靈魂終于回到了體內,所有的一切變得的清晰了起來。他向著電磁炮陣的方向張望,第一眼就看到了深陷重圍的顧非凡和孫永,他們只剩下兩三百人,卻被近萬人圍攻,于是他立即高聲對不遠處的顏復寧喊道:“顏哥,那邊!”
顏復寧扭頭,揮了一下手,一隊冬宮戰士便如駛入岔道的列車,向著硝煙彌漫的電磁炮陣的東南角飛馳而去。
海天之間回蕩著隆隆的聲響,好似戰爭的機械怪獸踏著海浪在奔跑。
付遠卓也跟在后面,他握緊槍,殺戮的欲望在胸腔中劇烈沸騰。然而他們尚在奔襲的路途之中,成群的敵人竟做鳥獸散,向著聯盟天選者陣線中央飛速逃竄,撤退的極其義無反顧。他一邊抬槍向著敵人的背部射擊,一邊興奮的開口罵道:“MD,這些人也太慫了吧!這就跑了簡直不堪一擊!”
顏復寧臉上卻沒有一點喜色,“別高興的太早,這些都是星門的炮灰,但他們似乎又不甘心成為炮灰。”
付遠卓的激動之心恢復了些許平靜,他凝眸細看,“好像是‘美杜莎之眼’的人?確實是只能當炮灰的組織。”
“那只是和星門以及我們太極龍比,在全球這么多天選者組織中,‘美杜莎之眼’妥妥的能排進前二十。”顏復寧蹙緊眉頭說,“更何況這里還不止是‘美杜莎之眼’,其他前二十的組織全部都來了.”
“寧哥,輕松點,你這樣會搞的我很緊張。”
顏復寧凝視著海天之間那仍密集如繁星的聯盟天選者陣線,沉聲說:“我輕松不起來。”緘默了幾秒,他輕輕的,如同自言自語般說道,“尤其是想起成默的后招.”
付遠卓不以為意的問:“成默還有什么后招?”
顏復寧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顧非凡顫動著的鼻音就在兩人的耳畔炸響,“副作用,你小子”
“非凡哥!”付遠卓回頭,停住飛行,裝甲上布滿傷痕的顧非凡就一拳打在了他的胸膛上,“哎呦.”
顧非凡懸停在了付遠卓的面前,抬起雙手狠狠的拍了拍付遠卓的雙肩,“我就說你們一定會來!”他長長的松了口氣,又有些悲傷說,“差點沒能等到.”
付遠卓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們早就到了,但一直沒有出擊,直到神將自爆,東宮的人似乎才動了惻隱之心。幸好孫永也飛了過來,他連忙立正,向孫永敬禮,“孫篰!亢龍組特勤一隊的付遠卓向您報道!”
顏復寧遲疑了一下,也抬手向孫永敬了個禮,低聲說道:“孫篰,您好,我是潛龍組的顏復寧!”
孫永停在空中快速打量了一下顏復寧和付遠卓,最后將視線落在并不是半機械人的顏復寧的身上,“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時間緊迫,敵人突然撤退讓出了一條通道,我們得想辦法營救四號堡壘,并將四號堡壘弄回來!”
成默克制住拯救四號堡壘的沖動,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可他腦海中卻是白秀秀舉槍自殺的模樣,在閃動的各色光芒中,他似乎透過時間的裂隙窺見了那個女人搖晃著倒在甲板上的場景。他看到了殷紅的血液填充著坑坑洼洼的彈坑,她的手慢慢松開了那把金色的槍,瞳孔在失望中逐漸放大。
這畫面栩栩如生,他決不允許發生這樣的劇情,可究竟要從哪里開始修正,命運才不會走向殘酷的既定。
瞬息之間,他回溯了無數遍,可無論從那里開始,他還是會走到這一步。除非,他一直是那個因孤獨而無敵的他,也許他可以不畏懼犧牲,轉身逃跑,而通過長久的忍耐,贏得對大衛·洛克菲勒最終的勝利。那樣的勝利消滅不了星門,與李濟廷的理想背道而馳,但也許能保護一部分自己所在意的人的生命。
“只是也許而已”
“還不離開,你也不要想要逃掉!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你連逼迫他出手的能力都沒有!”他無力的對自己說,“你得繼續忍耐!”
“如果我逃走了,白秀秀怎么辦?白秀秀死掉了,老師和成靈鹿也會陷入險境!”
“還在等什么?快去救白秀秀!”
“她不會跟我走!”
成默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融化,身體要被劈成無數片,而他的瞳孔快要被各種情緒撐到碎裂。
“如果我能殺了大衛·洛克菲勒就好了!”
“如果我能殺了大衛·洛克菲勒就好了!”
“如果我能殺了大衛·洛克菲勒就好了!”
“如果我能殺了大衛·洛克菲勒就好了!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這念頭在腦海在沸騰,幾乎讓他陷入瘋狂。他布滿青筋的右手緊緊握住了“七罪宗”,如火的雙眸想要在無盡的虛空中找到大衛·洛克菲勒的身影,內心無限渴求著哪怕以自我毀滅的方式,與那個可怕的敵人同歸于盡。
然而,他舉目四望,卻只看到茫茫的人海和悠遠的星空。
如果連敵人的面都見不到,那么死亡都無法使他解脫。
“該怎么辦?該怎么辦?該怎么辦?”他反復的詢問自己,“也許你必須做回那個孤獨的自己,欣然接受荊棘王冠的詛咒,真正的坐上王座,才能與大衛·洛克菲勒匹敵。這確實很殘酷,但你別無選擇。”
他咬緊了牙關,雙眼變得赤紅,他想,如果命運真要如此折磨他,哪怕毀滅整個世界,他也絕不會讓大衛·洛克菲勒和星門好過。
絕望如銹鈍刀刃,破開了他的胸膛,不疾不徐抵在他的心臟之上,即將殺死他。
忽然間,他感覺到一陣海風吹過,那海風灼熱、透明、蘊含著一股清新的味道,吹散了沉悶的窒息。
他轉頭。
看到西北面的海平面升起了無數道白線,那印制著CCCP和紅星標志的粗獷彈身,以及略微蜿蜒的白色彈道軌跡成默熟悉極了,那是圣甲蟲導彈。還有數不清的軍綠色光點如螢火蟲般跟隨在白色的軌跡之后,他們鋪天蓋地的向著聯盟天選者的側翼飛了過去,以一往無前的姿態。
喧囂的海風中,成默聽到了震天動地的吶喊——“烏拉!”
這聲音在他燃燒的瞳孔里降落,如山洪般涌入,澆熄了即將噴發的火山口。又如閃電貫穿了他的靈魂。
緊迫感陡然間煙消云散,他如夢初醒,猛然間意識到,這么多年來保護著他的從來不是他自以為是的孤獨,而是“愛”,是源自父母、妻子、師長、朋友的愛.
是他曾經最不以為然的那個俗套東西,無聲保護他直到今天。
一股既不過分熱烈,又不過分冷漠的情緒注入了他的大腦,似醍醐灌頂,他握緊了“七罪宗”,張開羽翼,能量輸入至百分之百。大腦運算速度攀升至了更高的一個層級,天空中的每一處湍流,每一處波動都無比的清晰。這些湍流所產生的數據被他用無形的筆在大腦中描繪了出來,看上去就像是梵高所畫的星空那樣,抽象又美麗。
注視著腦海里的湍流場圖,成默更為深刻的感受到了傳世藝術作品為什么能夠恒久偉大,那看似雜亂又空洞的描畫,實際上捕捉到了宇宙的真諦。那是引力的終極規律,是完成物理大一統的必經之路,也是造物主能夠無所不能的奧義所在。
正如海森堡所說過的——如果能見到上帝,我一定會問兩個問題,湍流和相對論,上帝一定能給出相對論的完美答案。如果說相對論能回答引力是什么,那湍流就是把引力落實到每一個原子里面去。
當每一個原子都受到引力的作用,那么“雷諾數”就一定會大到產生混沌。因此“湍流”是最奇葩的存在,在它的身上同時存在隨機性和規律性,最著名的“蝴蝶效應”就是大氣的湍流運動。(雷諾數:一種可用來表征流體流動情況的無量綱數。)
對于人類來說湍流是無法計算和預測的。
即便聲波是有規律的,可想要在數不清的聲波湍流運動中,準確的破譯大衛·洛克菲勒的聲波領域,并找到大衛·洛克菲勒的位置,難度就好比通過眼下的氣象情況,計算出一年后的元旦節是什么天氣。
成默沒有那么容易屈服,湍流不可預測,那么就預測人的行為。計算是徒勞的,那么就用統計學進行刻畫。
在做題中,問題是核心,條件翻譯是做題的精髓,如果找不到條件,就要創造解題的條件。
他突然的啟動,如鬼魅般的沖入星門天選者人群之中。
他手中的“七罪宗”毫無花巧的擊向虛空,在遠處澎湃如潮的吶喊中,如雷霆般共鳴:“大衛·洛克菲勒,如果命運如此安排,我當是眾神的掘墓人真理:日冕環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