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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七章 諸神的黃昏(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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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騙人,你騙人,你每次都這么說......可.....可我....還是.....要....要每天.....吃藥....藥,每.....周.....周去醫院....”

  成默聽到了自己哽咽的聲音,那令他沉溺的笑容變成了陷阱,他瞬間清醒,俯視著林怡青,心逐漸變得冰冷。他想:你確實騙了我。這病永遠都不會好,即便如今,這病也始終像是無藥可愈旳頑疾,牢牢的扎根在我的心臟。

  他凝視著林怡青的表情變化,品味著她的笑容變得痛苦又尷尬,他為自己拆穿她的謊言感到快慰。這快意像是粗糲的砂紙,一下又一下刮開了他心上的鐵銹。

  他想看到她如何哄騙年幼無知的自己,她卻沒有再多說什么,也許是不想就此給予答案,也許是實在無法回應。她抱緊了他,快速的遠離蹦蹦跳跳的皮球以及那些童稚的歡聲笑語。

  水泥路兩側的樹木不斷的后退,抱著他的林怡青單薄的就像風一吹就倒的紙片人,大概是早就練就了超強的臂力,即使纖瘦,卻也能抱著他步履迅捷。當她走過泛著夕照的水泥路,到達舊樓門口時,成默再次毫無預警的挪動到了林怡青的上方。

  這個瞬間他看到林怡青孤零零的走過光影參差的榆樹,那雙晶瑩的眼眸里矗立著被他的言語擊碎的倔強魂靈。不知為何,心底的那點快意如潮水般褪去,他又莫名其妙的變得有些傷心和消沉。

  他的心情變得復雜,就像完整的大腦被各種情緒分割成了無數的碎片,混雜在一起變得一片混沌。

  林怡青走進了樓道,穿過了他虛無的身體,他跟著她回了家,麻木的注視這個女人把自己放在沙發上,默默的給自己擦眼淚。

  “相信媽媽,你很快就好的。”她說。

  成默看見自己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然后乖巧的從林怡青手中接過了圖畫書,開始安靜的看書。他想不管怎么說,父母對他的教育還是很成功的,即使在不應該懂事的時候,他已經很懂事了。

  現在想來他也不清楚這算一種馴化還是一種殘忍。

  總之,童年時父母的教育在他的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這些烙印一直體現在他的行為之中。他知道也有自身心臟病的原因,他想要是沒有心臟病,他一定會有一個愉快的童年。

  他站在沙發邊目視著林怡青安撫了一會他,便去了廚房。她從口袋里掏出那款老舊的諾基亞放在案板旁邊,轉身打開冰箱門,拿了一些菜出來,牛肉、芹菜、洋蔥、西藍花、蝦仁.....都是些健康極了的東西放進水槽。大概是太累了的緣故,她打開了水龍頭,就坐在廚房門邊的矮凳子上靠著門楣閉著眼睛休息。

  林怡青的神色有些困頓萎靡,相比水槽里被清亮水柱沖刷的綠葉,她就像是菜市場里蔫掉的破敗葉片。落日透過窗戶撒在她綴滿汗水的臉上,竟給予了她幾絲可怖的死亡之感。

  只是一兩分鐘她就清醒了過來,連忙起身,將門口的卡通圍裙取了下來掛在脖子上。那是一件畫著藍胖子的淡粉色圍裙。

  成默這才想起林怡青這個時候也才28歲而已。在生下他的時候,她其實脫離少女的身份也沒有多久。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年年月月抱著自己從家里去醫院,又從醫院回到家,即使疲倦乏力還是強撐著身體給他做衣服,做吃的,給他念書,陪他看動畫片.......

  她,其實一直在苦苦支撐著吧?

  凌亂的記憶片段一一劃過眼前,成默感覺到自己堆積滿碎片的混沌感觸逐漸的又回歸了安穩的秩序。他的呼吸,他的心情,逐漸歸于平靜,不再像是洶涌的浪潮。

  恰好這時,正在切菜的林怡青又轉頭看向了他,即使那視線的焦距是在沙發上正在看書的他,即便并不是此際的他,他也覺得自己正隔著遙遠的時光與她對視。從她黑夜般的瞳孔里,他似乎窺探到了一些她心底的感受。

  他知道對她而言,最難接受的不是日復一日的艱辛,而是如此的艱辛,卻看不到自己痊愈的希望。

  看不到希望,才是壓垮她的重荷。

  他覺得她的離開也不是不能諒解。

  實際上他已經原諒她了。

  那些他一個人躺在小床上聆聽窗外瓢潑大雨,那些他一個人坐在教室里遙看其他孩子玩鬧,那些他一個人坐公交車上學回家,那些他獨自去醫院做檢查的畫面......都變得遙遠而淡漠,就像是緩緩沉入水中的舊相片。

  成默長長的嘆息,他對著空氣說道:“尼布甲尼撒,你究竟想要看到什么呢??如果你是想看到我破防,那不可能。如果你是想要看到我原諒過去,那么我真的已經放下了......”

  沒有人回應他自言自語似的沉重嘆息,似乎他說話只有他一個人聽的見。

  他又等待了一會,這間屋子里依然沒有任何多余的事情的發生,就和一個正常家庭一般無二。成默覺得自己回到了出發點,又重新繞了一圈,他看到了一些既平常又不平常的事情,為此,心也變得平和。

  他認為自己是時候向過去說再見了。

  于是他看了眼坐在沙發捧著本書的自己,就向著門口走去。在經過廚房門口的時候,林怡青已經做完了準備,正在炒菜。見她炒菜用的平底鍋,他忍不住又停了下腳步。他父親成永澤也是炒菜喜歡用橄欖油和平底鍋,這個習慣肯定是源自從國外回來的林怡青。

  成默又有些好奇父親究竟對林怡青的離去作何感想。這件事好像是父子倆之間的禁忌話題。他還不懂事的時候,就知道繞著圈子要媽媽,父親則同樣是繞著圈子用各種哲理故事和無情的現實主義做法來回應。等他長大了,懂事了,也就一句話也不再多問,就像世界上沒有這么一個人。

  他暢想了一下,如果說將來的某一天真有機會再見她一面,還是會向她說一聲“謝謝”,無論如何,終究是她給了他生命。

  窗外的夕陽逐漸微弱,貼著玻璃紙的窗戶像是教堂的花窗,外面孩子的玩鬧聲漸漸消散,世界逐漸的安靜了下來,像是進入了禱告的時間。

  他繼續向前走,在他就要穿門而過時,廚房里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接著他聽見林怡青關火的聲音,隨后是短促的英文交談。

  “還不行嗎?”

  “李叔叔,我不能再等了。”

  “我知道。我知道很危險。”

  “馬上就到我兒子生日了。等過了他生日我就出發。”

  這段意義不明的對話讓成默猛然間想起了從歐宇資料中查到的訊息,他死于歐羅巴的外公林道賢,不僅是一位醫生還是共濟會成員,進入共濟會的介紹人是詹姆斯·李。而且資料上說林怡青是在2018年被星門抓到了,父親才去的丹佛,被上帝之杖殺死的。

  難道林怡青是有什么迫不得已原因不得不離開?

  他閉上眼睛,捂住了腦袋,后悔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大概是一直以來受到傷害過于刻骨銘心,又在突然之間看到母親,所以那些語焉不詳的資料全部被強烈的感情給淹沒了。

  “可究竟是為什么呢?”

  就在這時,門鎖發出了咔咔的輕響。成默轉頭,看見鎖栓轉動了兩下,成永澤打開了門走了進來。

  父親穿著白襯衣灰色的毛衣開衫配淺灰色麻質休閑褲,毛衣是林怡青手織的,皮鞋也是林怡青給做的英倫款,雖然都不是什么奢侈品牌,卻顯得品味高雅,有種海歸精英人士的派頭。不像后來,林怡青離開以后,父親就浪費了顏值,完全淪為了土里土氣的程序猿。

  原本成默對林怡青離開的變化感觸只是在“離開”這個詞匯上,此時看到父親,才發現遠不止“離開”這個詞匯而已。

  成默注視著父親年輕英俊的面孔忘記了思考,等父親脫掉鞋走進來時,他才注意到父親的手中還提著一個漂亮的紙袋子,那壓著塑料膜的硬克紙在夕照中泛出了海一樣的波光。父親徑直走進了餐廳,將藍色的紙袋子放在了那張不大的大理石餐桌上,后來搬了家,這張餐桌仍然跟隨著他們,直到如今還好好的擱在鼎王臺那間屋子的餐廳里。父親放了紙袋子便站在廚房邊與林怡青交談,主要說工作的內容和一些研究進展。等林怡青做完菜,父親端菜上桌。林怡青則卸下了圍裙,她去房間將自己牽了過來。這時父親已經關掉了餐廳里的燈,擺上了一塊精美的水果慕斯蛋糕,在上面插上了六根紅色的的生日蠟燭。

  此時夕陽早已經淡去了蹤跡,窗外星光黯淡,房間里燭光氤氳。很顯然這一天已經轉換到了二零零七年十一月十一號,正是他的生仄的餐廳里浮動著溫暖的燭光,蕩漾著“生日快樂”的輕盈歌聲。唱完歌,林怡青握著他的小手讓他吹蠟燭許愿。他坐閉著眼睛吹熄了蠟燭,在高高的凳子上揚著小腦袋,用稚嫩的聲音說道:“希望可以不用去醫院,這樣媽媽就不用太辛苦了。”

  這一秒,他看見了林怡青眼眶里又泛起了淚光,那晶瑩的淚水在燭光中像是璀璨的鉆石。

  他望著一家人圍坐在小小的餐桌前用餐,快樂的說著一些話,好像夜晚向來如此喧鬧,也許就跟所有的家庭一樣,享受著彼此真心的陪伴。沒有一種氛圍比這種場景更溫馨。他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發生的,而眼前的一幕,是他在沒有獲得烏洛波洛斯之前,最為幸福的人生片段。

  可一切都不過是夢幻泡影,很快就要消弭于無形。

  就是這天過后,林怡青就不告而別。

  也就是電話中說的“等過了他生日”。

  他竭盡全力去回想,試圖從模糊不清的記憶中追溯,卻怎么也想不起那天夜里究竟發生了什么,即使眼前正在重放,將時間之鐘撥回到了從前,他依然不找不到任何有關母親要離開的跡象。

  他牢牢的釘在這座房間里,握緊了雙拳,等待時間之神給予他提示。

  本該是回味幸福的時刻,成默卻無比煎熬,他心情忐忑的注視著一家人愉快的切蛋糕,他想起在那之后的很多年,他都討厭極了水果慕斯蛋糕的滋味。然后一家人一起收拾碗筷,他又想起了那些油膩的外賣和父親做的沒滋沒味的食物。接著母親抱著他在沙發上和他一起看書,他早就忘記了那天夜里看的是本什么書,此刻他看到了那本書的名字《艾米莉·狄金森的詩歌與書信選集》,真糟糕他后來一直不怎么喜歡這些文藝作品,尤其是那些女作家女詩人,這種狀況一直在遇到沈老師才有所改觀。

  終于到了他要睡覺的時間,林怡青將那本書放在桌子上,送他上了床,念著詩歌哄他入睡,隨后將他的房間房門輕輕的關好,去了自己的臥室開始收拾東西。

  父親也在默默的幫忙。

  成默知道答案即將揭曉,他迫不及待的走到了臥室門口,就聽見父親說道:“你確定要回去嗎?”

  “必須得回去。這樣的日子我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在忍了。”

  “我們可以等默默再長大一點,給他做心臟移植。”

  林怡青直起了身子,堅決的說:“他這種情況,能支撐到做心臟移植嗎?就算做了心臟移植,后遺癥那么多,他又能活多久?”

  父親陷入了沉默,隔了好一會才說道:“你確定這個世界上真有什么‘上帝基因’?”

  林怡青收拾完東西,合上了箱子,抬頭看向了父親,“我爸爸一輩子就在搞這個研究,他的公司被迫賣出去就是因為‘上帝基因’,后來他死在歐羅巴就是因為他在‘圣殿山’找到了‘上帝基因’,他死的時候給我發的最后一封郵件就是要我趕快離開亞美利加,并且把他的研究成果和上帝基因的位置告訴了我。只要我能把它拿回來,默默就能康復了。”她笑了起來,“到時候默默就再也不用去醫院了,也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樣去玩耍去運動,一樣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樣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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