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愛情是拯救孤獨靈魂的唯一救贖。不,我不這樣認為,愛情是腐蝕人心的毒藥,是人生給你設置的陷阱,是讓你對溫暖產生眷戀的軟弱,是你在沐浴龍血時貼上的那一枚樹葉,是使你放棄尊嚴的最佳利器。——成默 ————————————————————
背靠座椅,翹著二郎腿的謝旻韞伸手撥弄了一下她腮邊被風穿亂的幾縷且黑且直且長的發絲,這個動作給冰冷的謝旻韞增添了無數難以形容的嫵媚,原本的謝旻韞有些不食人間煙火,此刻卻因為這個不經意的動作變的生動和熠熠生輝起來。
在成默答應二八分成并教她微表情的識別方法與技巧之后,謝旻韞輕輕張開那殘陽如血般的兩片茜色嘴唇道:“我想你的目光沒有那么短淺,按照帕斯卡賭注的理論(注1)來說,你應該清楚,如果只是想要賺錢,那么,盡管你瞧不起他們,盡管你能力很強,融入他們也是最正確的選擇吧?”
稍微頓了一下,謝旻韞意味深長的說道:“尤其是杜冷,他搞了一個龍血會,能入會的都是家世成績兩者皆優的精英,雖然你的背景普通,但是以你的能力,要加入進去輕而易舉,有了這些資源,你將來能夠少奮斗許多年,比你現在辛辛苦苦的算計他,賺點零花錢,要有前途多了.....”
成默當然明白謝旻韞提到帕斯卡賭注的意思,很顯然她是在說作為一個絕對理性,趨善避惡的人,他就該設法融入杜冷所代表的精英階層,因為只要加入,就有可能得到好處,最不濟的結果,都只是沒有得到好處,但不加入,卻很有可能收獲壞處。
簡單來說,謝旻韞的意思就是在說成默如果只是為了賺錢,不盡力融入杜冷的圈子,就不夠理性。
成默重復了一下“龍血會”這個名字,然后說道:“我其實很不喜歡成功這個詞語,看看市面上那些告訴你什么是成功的成功學書籍,你就知道是誰在定義什么叫做‘成功’了。似乎所有人都在告訴你只要努力就能夠賺到足夠多的錢,只要賺到足夠多的錢實現了財富自由就是成功.....”
“實際上我們都知道,成功并不只有一種,那為什么我們的眼睛里只看到這一種呢?”
“因為作為基石的民眾不努力向上的話,整個國家都會喪失活力和競爭力,所以我們被灌輸的成功就只有這一種.....從古至今,人類世界一直都是一個金字塔體系,從上到下,隨著人數的增加,掌握的財富和智慧卻成倍地減少....這個世界的秘密是什么?金字塔頂端的人的責任就是,讓底層人們能夠解決溫飽,讓他們保有晉級希望.......然而最終只有一小撮人能晉級到精英階級獲得真正的獲得財務自由,絕大多數人不過是被放到了一個注定要為他人創造財富的分工環節上....”
“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成功的奧妙并不在金字塔的頂端那群人,而在被‘頂端’樹立起來的一些傳教士身上,比如大名鼎鼎的X老板.....就算能成功到X老板那個份上,也不過是精英階層的佼佼者而已,他永遠也突破不了天花板.....他也只能適應規則,而不能制定規則.....”
“因此對于我來說....我雖然想要錢,卻絕不甘愿成為金錢的奴隸.....”
作為真正的紅色貴族謝旻韞自然知道成默說的就是一個事實,所謂的階級流動只在普通人和精英之間有,而且這種流動也在越來越困難,至于想要打破天花板晉升到金字塔的頂端,除了血與火,沒有任何一條通路。
謝旻韞淡淡的說道:“說的挺有理想的樣子,但現實好像挺殘酷!想要站著賺錢是不是比你想象的要難?不過沒關系,下午跟你說話的那個顏亦童,挺有身份的.....你看不上杜冷那條路,還有顏亦童這條路.....這要是抓緊了,可是跳級的好機會....”
成默冷笑道:“我其實也不喜歡理想這個詞語,這不過是傳教士們用來包裝自己人文關懷的空洞詞匯,他們告訴你理想的形狀,是詩歌、美酒和遠方,是山峰、沙漠和海洋,是征服、攀登和掌握,如果你不樹立點理想,那你就是迷茫和麻木,但理想其實什么都不是,不過是你的人生規劃而已,用你希望的方式賺錢,這就是理想的真相,至始至終,你仍然呆在別人給你畫好的框架之內,你以為你是野蠻生長,其實不過是按部就班,這些東西不過是枯燥人生的調劑品......歸根結底方向、救贖、希望、理想.....這些重要么?其實一點也不重要。”
謝旻韞用手背撐著下巴,手肘靠著扶手斜看著成默,饒有性質的問道:“那對你來說什么才最重要?”
成默道:“當然是活的舒服最重要。”稍稍頓了一下,他話鋒一轉又無比平靜的說道:“健康的按照我想要的方式活到老死,就足夠了。”
謝旻韞將視線投射向窗外的湘江,橘子洲如一葉巨舟在江心乘風破浪,夏日的晚霞將天際渲染的一片絢爛,像是天空燃起了橘色的火光,謝旻韞沉默了片刻,她知道成默是想成為自己命運的主宰,但在這個世界里,想要成為自己命運的主宰何其之難。
羅斯福吶喊過:當時間的主人,命運的主宰,靈魂的舵手。
威廉.亨利吶喊過:感謝上帝賜予我不可征服的靈魂,我是我命運的主宰,我是我靈魂的統帥!
猶太人曾經集體吶喊過:我是我命運的主宰,我是我靈魂的主人。
那些選擇忠于自己靈魂,敢于對抗命運的人,都是意志堅定的瘋子,是大多數人眼中的傻子。他們妄圖解脫世俗的桎梏,他們知道過程無利可圖、艱難痛苦,還要逆流而上,成為自我意志和命運的主宰。
但是,似乎,沒有什么比這樣的理想更加偉大了。
謝旻韞也過分拔高了成默的理想,其實成默不過是想舒服的老死,而不是被這該死的心臟病給弄死罷了。
兩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說這些,實在有些中二,大抵上他們應該是談論流量小生、娛樂八卦的年紀,就算高深一點,談談奧數、談談常春藤、談談國際局勢也不算夸張,但她們談的卻是上層建筑這種玄之又玄的玩意。
偏偏還無比的認真,如果有旁人的話,一定認為兩個人是個笑話。
但其實他們只是站在了更高的維度上罷了,想想那些天才,高斯、馬克思、尼采、橘子洲頭的偉人.....他們十七歲的時候在想什么?
你就會明白不是他們故作深沉,而是我們普通人太膚淺。
成默敏銳的抓住了謝旻韞這片刻荒蕪的表情,說道:“難怪你這種人沒有朋友,把人生當做棋局,把每個人都視作對手......你這種人格還真是扭曲啊!”
謝旻韞轉過頭來,看著成默無比冷硬的說道:“很好笑么?像你這樣的人,一定不會理解從小到大被別人視作標桿是一件怎么樣的事情,每次別人的夸獎都沒有區別,你看謝旻韞長的又漂亮、成績又好,家世也這么厲害....但是我僅僅是這樣嗎?無數次的被當做榜樣,不,應該是反派,然后被無數的人嫉恨,只要你犯一點點微不足道的錯誤就有人冷嘲熱諷,把它放大成十惡不赦的缺點,我初中時候收到最多的不是情書,而是一些罵我的匿名信.....你知道她們最樂意看到的是什么嗎?不是你的成績多么好,不是你表現的多么完美,不是你多么受歡迎,她們想要看到的是你出糗,是你露出弱點,是你倒霉.....”
“其實你是我最討厭的那種人!”
“因為你喜歡偽裝,你喜歡謊言,你認為謊言是正確的,是在彌補和調和這個世界的陋習,但我絕不會像你這樣蒙混著過,也決不允許這些卑劣的人看我的笑話。”
“決不允許....”
說最后這句話時,謝旻韞白膩如玉的側臉倒影著巨大的晚霞,讓白天理性的光輝被這迷離的色彩所踐踏,搭配著她寂寥冷清的表情,像是一個不為人知的末日降臨。
美,橫亙于成默的視野中間,將這世界的一切變成徒勞。
她被晚風撩起的長發,頎長的睫毛,寶石般的瞳孔,俏挺的鼻梁和那一抹淺薄的櫻唇在火燒云的翻卷奔涌之中,讓所有類似“幻夢”、“旖旎”、“繾綣”這樣的詞匯黯然失色。
但此時此刻對于成默來說,空氣中充滿了致命的毒素,他撇過頭去,屏住呼吸道:“一個怪物一定不會取笑另一個怪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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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1:“帕斯卡的賭注”——是法國數學家、物理學家、思想家布萊士·帕斯卡(Blaise Pascal)在其著作思想錄中表達的一種論述,即:我不知道上帝是否存在,如果他不存在,作為無神論者沒有任何好處,但是如果他存在,作為無神論者我將有很大的壞處。所以,寧愿相信上帝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