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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落葉與秋風無關,只是時間到了

  那道劍光進入任何事物,都可以將該事物內在所有細節之間的聯系斬斷,換句話說就是切碎。

  按道理來說,那道劍光從白真人身體里離開的那一刻,她就應該變成了碎片,就此死去。

  但這樣的事情沒有發生,因為就在那道劍光進入她掌心的那一刻,她的眼睛深處亮起了一抹極其明亮的金芒。

  那道劍光在她的身體里似乎遇到了某種屏障,最終只貫穿了她的手臂,帶出來篷如雨的血花。

  白真人轉身如云,飄然而入血雨之中,就此消失。

  看起來她竟是動用了最后的那張主箓,如此才避過了殺身之劫。

  就在她消失前的那一瞬,陽光照亮了她的臉,隱約能夠看到一些不一樣的地方。

  那道劍光破開海浪,回到通天井的上空,顯現出井九的身形。

  他望向東南方向,眼里閃過一抹劍芒,看到了陽光里那道若隱若現的氣息波動,再次化作劍光追去。

  不管是化身劍光的井九,還是手執仙箓的白真人,都是這片天地最極致的戰力。

  除非白刃仙人復活,又或者雪姬回來,世間再找不到如此強的人,便是曹園也不行。

  只有他們有資格彼此追殺,事實上,他們也在極短的時間里成功地重傷了對方一次,卻不知誰會獲得最后的勝利。

  白真人遁入天地之中,劍光追之而去,東海畔再次回復了安靜。

  微風吹過,青簾微飄,然后裂解成無數碎片,露出了轎中人的臉。

  水月庵主看著就是一位尋常清秀的少女。

  此時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唇角帶著血,為了接住白真人的那一掌應該是受了不輕的傷。

  只有如此才能覓到偷襲白真人的一線機會。

  清晨的時候,那道劍光在人間尋找白真人,曾經在東海畔停留了片刻。

  也就是那時候,童顏為井九定了這個偷襲的計劃。

  那之后井九回到云夢山聽到麒麟的那段話,去了無恩門,然后被白真人偷襲成功。

  童顏看著破損嚴重的青簾小轎,問道:“庵主可還好?”

  水月庵主看著他,忽然問道:“你知道自己在修行界的名聲不怎么好?”

  童顏平靜說道:“知道。”

  他曾經是中州派的天才弟子,卻忽然叛出山門,消失無蹤。

  直到這些年,修行界才知道原來他竟是轉投了青山宗。

  但這些其實并不重要,對水月庵主這樣的大人物來說,童顏令人不喜、甚至隱隱忌憚的是別的方面。

  比如先前白真人自天而降時,他蒼白的臉色、無助的眼神…

  “騙到自己曾經的師父,這是什么樣的感覺?”水月庵主有些情緒復雜問道。

  童顏想了想,沒有說什么。

  前皇朝陵墓在天壽山的最深處,天光穿過井九撞破的十幾個破洞來到此間時,已經變得非常暗淡。

  白玉棺槨已經變成了滿地雪屑。

  一個容顏清矍,氣度不凡的中年人看著手里微微裂開的龜殼,發出一聲意味難明的嘆息。

  他看著就像在賞雪、準備吟詩的書生。

  但那身明黃色的皇袍,自然散發出的淡淡威嚴與真實的皇氣,都在昭示著他的真實身份絕不是這般簡單。

  他便是蕭皇帝。

  前皇朝的子孫。

  數百年前天下動蕩的真兇。

  朝天大陸的最后一位遁劍者。

  他還有個身份是太平真人的同伴,也可以說是軍師。

  以天地為爐,青煙滅世,便是他與太平真人共同設的局。

  這個局看似壯闊而粗礪,實則非常精細,他在大澤畔算了整整百余年才最終確定所有細節。

  然而太平真人還是死在了青山隱峰里。

  眼看著數百年的苦心孤詣盡數化作泡影,白真人出現了。

  “吾道不孤。”

  蕭皇帝感慨了一聲,向著陵墓外走去。

  無數皇氣同樣向著陵墓外散去,微微帶動他的皇袍,隨之而來的是寒意十足的陰風。

  如何能不感慨?

  這里埋葬著的是他的列祖列宗。

  來到陵墓正廟之外,蕭皇帝回首看了一眼殿上的匾額,微微挑眉。

  無恩門竟敢把先祖的陵墓拿來當山門,那便應該被滅門。

  數百年前,他便是在這里向整個人間發起了第一次復仇。

  那一次他失敗了。

  這一次難道還會失敗嗎?

  “你是誰?”

  一道聲音在石階下方響起。

  蕭皇帝轉身望去。

  一個年輕人站在一棵樹下,面目尋常,氣息也是如此。

  天光被樹葉割開的光影落在他的臉上,沒有增添半分神秘的感覺,反而顯得有些滑稽。

  年輕人穿著無恩門的宗服,腰間系著一根劍,未能人劍合一,境界必然不高。

  蕭皇帝帶著白真人潛入天壽山,井九則是直接闖了進來,再加上陵墓被破、皇氣流泄,封山大陣必然生出感知。

  想來無恩門的長老與弟子們應該都會陸續醒來,離開閉關的洞府。

  只是不知為何,這名境界低微的年輕弟子竟是第一個來到了這里。

  “封山百年,依然看不到一線天光,真是令人憐憫。”

  蕭皇帝看著這名年輕的無恩門弟子感慨說道:“不得不說天道果然至公,你們堅稱天地無恩,那么也休怪天地無情。”

  當年裴白發被西海劍神殺死,無恩門沒有通天大物,故而封山。

  百余年時間過去,無恩門的封山依然沒有結束,這只能說明他們還沒有迎來一位通天境強者。

  既然如此,蕭皇帝自然不會有任何擔心,信步走下石階,向著山外走去,看也沒看樹下的那名年輕弟子一眼。

  “我們確實封山百年,但那不代表就可以任人羞辱。”

  那名年輕的無恩門弟子解下腰間系著的劍,看著他聲音微顫說道。

  他解劍的動作有些笨拙,非常不熟練,很明顯沒有什么與人戰斗的經驗。

  蕭皇帝停下腳步,望向樹下那名年輕人,笑著說道:“小家伙,難道你準備拿著這把劍把我捅死?”

  以手執劍,無論能挽出多少劍花,能使出多少招式,那都是凡人的范疇。

  那名無恩門弟子有些緊張。

  一百多年前,他還是一個很普通的豫郡少年,被一個仙師發現天資頗佳,帶來了天壽山。

  誰能想到,他剛進山門領了一套衣裳和一把劍還有一本入門劍經,宗門便接連發生了很多大事。

  掌門忽然出關,然后師父不知道怎么就死了,接著…掌門也死了,再接著便是封山。

  師父在山門里的地位很高,但說實話,性情真的不好,所以他對師父的死沒有太多的難過,更多的是茫然。

  更令他茫然的是,宗門封山之后,長老與那些師兄們都去了各自的洞府靜修,卻沒有人理會他。

  那時候他才隱約察覺到,師父的死亡可能并不怎么光彩。

  其實在封山之前,他還有最后一次機會可以離開,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卻留了下來。

  沒有自己的洞府,他便在大殿旁邊的值房里住著,好在宗門里還有大量的地精、晶石之類的事物,不用擔心會被餓死,也不用擔心修行…真正的問題在于,他不知道怎么修行。

  他只有一套衣裳、一把劍還有一本入門劍經。

  于是他就拿著那把劍,對著那本入門劍經練了一百多年。

  至于那套衣裳,則是早就被他洗干凈后,很仔細地收藏了起來。

  直到今天,他被陵墓里的動靜驚醒,知道來了敵人,才重新穿好那套衣裳,系好那把劍走到了正殿前。

  他見過同門馭劍飛行的英資,知道自己的境界很低微,想來也知道,入門劍經就算再練上一千年又能厲害到哪里去。

  只是這時候師長與同門們都還沒有醒來,只有他一個人,他只好站了出來。

  蕭皇帝說完那句話后,繼續向著山外走去。

  他這時候可以飛,但不知道為什么偏偏要走,可能是想看看那個年輕的無恩門弟子究竟敢不敢拔劍?

  那名無恩門弟子有些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握著劍便向蕭皇帝沖了過去。

  蕭皇帝的余光里看到了一幕很奇怪的畫面,眼瞳不由微縮。

  那名無恩門弟子明明已經動了,卻仿佛還站在原地。

  動的只是他的身影。

  或者說,那名無恩門弟子身法太快,竟在樹蔭里帶出了一道殘影!

  噗哧一聲輕響。

  那把劍刺進了蕭皇帝的腹部側面,然后從另外那邊透了出來。

  鮮血從劍尖緩慢地滴落,微微染紅那件明黃色的皇袍。

  蕭皇帝微微蹙眉,不知道是痛還是在想什么。

  “你是誰啊?”

  他看著那名年輕的無恩門弟子,帶著不可思議的情緒問道。

  “我…我不知道。”

  那名無恩門弟子的神情很是慌亂,似乎比蕭皇帝更覺得不可思議。

  自己只是施展出了入門劍經里的第一式,怎么就捅進了這個人的身體了呢?

  不知道是覺得太匪夷所思,還是覺得眼前的畫面是假的,他下意識里抽出了那把劍。

  蕭皇帝緩緩坐到地上,看著身上的劍傷嘆了口氣,有些無力地垂下了頭。

  陰風從正殿里吹了出來,落在那名無恩門弟子的身上。

  只聽得嘩嘩聲響,他的衣服驟然裂開,變成無數道布帶,就這樣垂落著。

  過了一百多年,這件衣服哪怕再仔細地放著,也已然腐壞。

  與之相反,他手里的劍磨了一百多年,已經變細了很多,卻是無比鋒利。

  再鋒利的劍,也不可能殺死像蕭皇帝這樣的人,殺死他的是這名無恩門弟子的劍意。

  一百多年里,這名無恩門弟子翻來覆去地練那本入門劍經,要說到劍意之簡之純,就連井九都不如他。

  時光的力量在不同的方向都證明著自己的偉大。

  那名無恩門弟子提著劍,看著坐在地上的蕭皇帝,感覺很是茫然,心想這個人究竟是誰呢?難道是陵墓里那些前朝皇帝里的一位,被陰穢之氣蘊養萬年,結果產生了尸變?不然動作怎么會如此僵硬,如此之慢?

  陰風帶動他肩上的一條布帶,輕輕地觸到了蕭皇帝的身體。

  嘩的一聲。

  蕭皇帝隨之而散,明黃色的龍袍碎成無數布片,落入滿山黃葉之中,被秋風一卷,便再分不出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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