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夏青魚的第一次見面,作為主角,葉沉溪總歸還是有一些與眾不同的,雖然同樣是挪不開一對招子,不過至少這一眼他有了很多判斷。
香奈兒的套裝,葉沉溪認不出什么什么春季秋季新款舊款,但對于一家小公司的HR來說負擔起來絕對會很勉強。
很精致的妝容,這樣一筆一筆描繪的娥眉跟這寫字樓里普通的白領直接就劃開了檔次;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看似隨意扎成一個干練馬尾,但陽光下折射粉色的時尚光澤必然已與中低檔的發藝沙龍徹底絕緣;雙頰透露出自然健康的紅暈,豐潤的嘴唇晶瑩剔透,種種細節都展現出這妞與寫字樓里的大多數并非一路。
一家游戲公司是可能請這么漂亮的HR或者前臺嗎?世事無絕對,但對于這種規模不足20人的小公司而言無異于給自己挖坑,原因無他,流動性太大。
這種水準的漂亮女人有太多的方式收獲良好的物質生活,不是說內心陰暗地談論什么富豪與紅顏不正當的男女關系,而是顏值高的人本身就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優待,無論職場還是生活。她會在乎普通公司開出的福利?這樣的小公司一個月能給她開到多少錢?一言不合人家就能拍拍屁股走人,而小公司又如何承擔這種頻繁的跳槽成本?
葉沉溪告訴自己這妞要不是老板他愿意直播吃點兒什么。
而夏青魚此時也在用同樣的方式打量著葉沉溪。
著裝簡單不花哨,算是得體;頭發鬢角修剪過,看著清爽;鼻梁挺直無坑,眼神清澈干凈,不見一絲猥瑣茍且,管他是不是裝出來,夏青魚給這第一面打了一個還算高的分數。
至于為什么說還算高,理由和葉沉溪的判斷一樣,顏值與流動性的辯證關系;
“請坐。”夏青魚淡淡地說。翻了翻簡歷又有些奇怪:“你不是應屆畢業生?”
葉沉溪隨意坐下回答道:“履歷上看確實不是,不過年紀上也相差不遠。”
帶點兒痞性,夏青魚又補充了一條判斷。
“可能是我們的HR部門搞錯了,現在是校招,我們需要的是優秀的應屆畢業生。”這句話就帶刺了,夏青魚很想看看對方的反應,她并沒有把話說死,不然她應該說“我們沒有社招的打算。”
這是夏青魚的第一招,葉沉溪接下了。
“校招無非是需要培養一群有潛力的子弟兵,以保證團隊的忠誠度。但在勞資關系和諧的前提下,雇傭軍的忠誠不一定就弱于子弟兵。況且雇傭軍還具備子弟兵們欠缺的經驗,我相信在貴公司這樣規模的團隊中,一個有經驗的生力軍一定會比哪怕十個需要師父悉心照料的菜鳥創造出更大的價值。”葉沉溪的回答也不甘示弱。
夏青魚雙眸一亮,忍不住看了葉沉溪一眼。
雖然面前這個男人的話說的口氣有點大,且不甚謙遜,卻字字命中要害。夏青魚選擇社招的最大原因不就是因為薪資條件?她的公司可沒有巨頭大鱷們雄厚的資本來新人的培養和團隊的磨合,如果不能盡快使項目組走上正軌,把項目趕緊完工放出去回籠資金,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從父親哪兒坑蒙拐騙來的錢能撐到什么時候。
有經驗的老人要價都高,沒經驗的價錢雖低但卻要有人培養方能堪堪一用,團隊中真正有游戲制作經驗的也就三個部門的Leader,如果他們還要分心去帶新人,項目的進度自然會受到影響。
想花最少的錢招到最好的人,對于夏青魚來說這畢業季的校招跟博彩摸獎實在沒什么區別。當家方知柴米貴,他感覺到葉沉溪的傲氣,當然也會給予一定的耐心看看他傲氣的來源。
“從你的簡歷上看你的工作經歷空白,哪怕實習經歷也沒有,所以忠誠度上我暫時無法考量,我想聽聽你關于你說的經驗的闡述。”夏青魚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我想想怎么措辭,好讓你覺得我不是個騙子。”
夏青魚一臉古井不波,點點頭,言下之意,請開始你的表演。
“我17歲的時候,也就是7年前,開發了我的第一款能帶來收入游戲,是一款PC端休閑小游戲,叫掠奪。核心玩法也就是吃豆人,不過我把地圖從二維平面改成了橫版闖關,表現還不錯。這款游戲當時放在我的博客上免費下載,3個月時間下載量超過了5萬,然后就開始有人找到我,投放些什么的,日子過得也還算滋潤。”葉沉溪語速偏慢,好像這樣年代久遠的事情他真的需要好好回憶才能記起來。
這些年他好像一直都很忙,客觀或主觀的。似乎下意識也在刻意回避著,真正有人問起的時候才想起來,原來自己來這個陌生的世界已經很久了。
陌生嗎?早就不陌生了,他在這個世界已經完成了一款殿堂級的游戲,比他“上輩子”取得了大得多的成就,那種初到貴境的虛幻的不真實感,其實早已在這些年時間里消散,在某個時刻里,他早已經和前塵往事道別,剩下了現在的這個自己。
“后來呢?”夏青魚見葉沉溪發愣,追問道。
“嗯…后來我遇到一個人,她有些錢,找我一起做游戲,真正的網絡游戲。”葉沉溪自嘲一笑。
“我和她花了幾個月時間找人組建團隊,都是些沒什么經驗但都不錯的年輕人,但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點,我們都有巨大的疑問。你看那個時候網絡已經成熟,互聯網家庭用戶的平均帶寬已經足夠高,大家用博客寫日記,用IM軟件聊天,呆在互聯網上的時間越來越多,對網絡越來越依賴,但為什么直到現在中國還沒有出現一款真正的網絡游戲,有精致畫面的,流暢動作的,耐玩玩法和強交互環境的網絡游戲?我們相信大型多人在線網游的時機已經成熟,我們的機會就在那兒。”
七年前,夏青魚對那時候的行業并不太清楚,但對方的語氣很真誠,那種容不得人質疑的真誠。
“我們大概花了兩年時間磨合,摸索,有人離開也有新人進來,然后在第3年我終于完成了這個項目,是一款MMORPG,叫永恒。呃,名字是有點俗,不過你也知道這個行業,名字總要講究個朗朗上口。”
夏青魚聽到這個名字差點兒跌倒,這什么情況啊這是…她感覺自己已經狀況外了。
“這款游戲你應該聽說過,算是開創了國產回合制網游的先河。起初數據并不算好,不過是因為我的團隊里沒有經驗豐富的運營人才,于是我們貸款收購了一家代理商,重新整合成立了一家新公司…”
“里程碑!”夏青魚脫口而出。
“是的。雖然公司旗下只有這一款產品,不過整合了運營團隊后永恒數據表現還不錯,和我們之前預想的一樣,這是一款改變很多玩家游戲習慣的產品。顛峰時期PCU(最高在線)超過200萬,連續40個月排名電子游戲雜志網吧熱度榜前10名,直到現在,每個月還能為公司帶來不少盈利。”
夏青魚忍不住發問:“據我所知里程碑公司有兩個老板,一個叫魏云泥是個女人,顯然不是你,另一個叫Pasca。”
“這年頭誰還沒個網名。”葉沉溪曬道。
“你是就Pasca?”
“這種東西一查便知,怎能騙得了人。”
夏青魚也沒空注意對方的揶揄,搖頭道:“可是如果你是里程碑公司的老板,又怎么會淪落到來我這樣的小公司面試?”
她知道對方如果編造了這樣的一個謊言,那么一定會在這個最關鍵點上給予解釋。按捺不住好奇心發問不是她的處事風格,但她很想拆穿對方,目前的情況讓她覺得對方把自己當個傻子。
面前的這個男人如果不是個極具表演天賦的騙子,就是個徹頭徹腦的瘋子!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他說的是真話。
“第一,我不認為小公司只一個貶義詞,公司年輕證明它有無限的可能性,最后才有可能長成你想要的樣子。第二,面試當然是為了找工作,找工作是因為還想做游戲。”葉沉溪一本正經地說。
“你答非所問。”夏青魚有點惱火了。
“我說的是事實,首先你可以放心,我是自己辭職的,并沒有什么糾紛。至于具體原因抱歉我真沒辦法告訴你太多,只能說我算是個倔強的人,而倔強的人有很多缺點,比如當他發現周圍的人有一天變了,和他認識的不一樣了,或者不再認同他了,他就會選擇離開。然后,自然而然就重新開始,過來面試了。”
“如果這個點都解釋不清楚,怎會有公司敢用你?”
“用不用我是你考慮的事情,我就不攙和了。”
“里程碑公司總部在哪兒?”夏青魚突然問道。
“黃浦。”葉沉溪回答。
“公司有多少人?”夏青魚再問。
“總共66人,其中研發人員45名,包括14名策劃,15名程序,美術和測試各8名;商務運營部門9人,人力資源和財物部門7人和IT技術部門5人。當然,我說的是半年前,現在的話不太清楚。”葉沉溪根本不需要反應時間。
“永恒目前版本號?”
“1.44.1218A,一樣,半年前的版本。”
“去年11月項目月劃撥金額。”夏青魚站了起來,隔著會議桌俯視葉沉溪,從高度上給予對方壓力。
“四千六百萬。”葉沉溪不待思索。
“那個月的最高在線。”夏青魚如臨大敵,雙手撐著桌面,身子前傾。
“11月21號星期三,那天的PCU一百三十四萬,周三因為有PVP活動,所以最高在線會比平時高一些。”葉沉溪不緊不慢地講解。
“夠了!”夏青魚覺得自己正在失控的邊緣,向來自負的她從來沒有這樣被人侮辱過智商。含怒鳳目冷冷地盯著葉沉溪的雙眼,好像要從里面找出一絲破綻。
在這個悶熱的午后,就這樣,一男一女就在這單方面劍拔弩張的空氣中對峙。
然而夏青魚失敗了,葉沉溪的眼神中還是那股真誠,從他進入這個房間一開始就從沒變過。葉沉溪瀟灑聳肩,表示與目前雙方之間的緊張氛圍撇清關系。
良久,夏青魚沉沉地嘆了口氣,臉上冰消雪釋又恢復了那個干練的白領麗人。
“不好意思,葉先生,我剛才有些失控,不過也不能全怪我,你的故事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夏青魚對葉沉溪抱歉一笑。
“沒關系,你要知道在這之前我已經被兩家公司直接趕了出來,其中一家還叫了保安。”葉沉溪大度地表示。
夏青魚重新打量了一次葉沉溪,由上至下地,全面地,然后下意識俏皮地歪了歪嘴,伸出纖細的手臂道:“對于你這種特殊情況我需要慎重地考慮一下,但無論結果如何,3天內我都給你一個答復,如果你簡歷上留的電話號碼是真的話。”
葉沉溪也伸出手和對方輕輕一握,點頭道:“當然,期待你的回復,再見。”然后轉身離開。走到門口葉沉溪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回頭道:“對了,我…”不過這句話說到一半他就沒法再說下去了,因為他看到夏青魚正對著他…做鬼臉…
夏青魚怎會料到對方會突然轉身,鬼臉做到一半根本來不及收回,就這樣擠眉弄眼還吐出丁香小舌就直立立地愣在那兒。
這就相當尷尬了,葉沉溪也沒忍住笑了:“噗…我…我是想說里程碑的老板其實也沒那么神秘,你總歸是找得到他的相關信息來證實我的來路,如果有結果了請盡快給我答復。”然后利索背過身去走出了洽談室,還不忘把門帶上。
夏青魚幾乎能看到對方背身后忍不住發笑肩部的抖動,一團紅云慢慢從脖子暈開,擴散至雙頰,又映上了整張俏臉。好一會兒,才發出一聲故作鎮定的“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