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剛到,方菡娘還在沉沉的睡夢里,便被秋珠輕輕的搖醒了。
方菡娘還睡得有些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不清不楚的嘀咕了一句。
秋珠帶著笑意,聲音輕柔又歡快:“姑娘,醒一醒,今兒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可不興晚了。”
這句話,讓方菡娘幾乎是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是了,今日,她便要嫁給姬謹行了。
秋珠見方菡娘已經徹底清醒過來,雖然也是有些心疼自家姑娘這么早就要起來受折騰,不過這嫁人,女子一輩子就這么一次,慎重些折騰些也是情理之中的。
秋珠向外頭輕聲喊了一聲“姑娘醒了”后,房門便輕輕的開了。捧著各色物件的丫鬟們魚貫而入,準備伺候方菡娘換上嫁衣。
說起這嫁衣,卻也是費了一番大功夫的。自打皇上下了旨將方菡娘許配給姬謹行做王妃后,平國公老夫人便急急派人去了四川云南等地,找了當地繡貢錦的八十個繡娘。好在那時年關已過,貢錦的活兒已經做完,繡娘手上沒什么大件。八十個繡娘齊齊開工,足足繡了兩個月,才將這一襲繁復華美的嫁衣織完。嫁衣上頭的用金絲繡出的龍鳳呈祥,活靈活現,仿佛能讓人聽到那鳳凰于飛和鳴鏘鏘的仙音。
其實說是清醒,方菡娘腦子還有些懵。
今兒她即將嫁給姬謹行了?
之前備嫁時,因著還沒到日子,她總覺得有一種不切實際的虛無縹緲感。而今日,這美得仿佛不是人間物的大紅嫁衣被丫鬟們捧到跟前了,她才有一點點恍惚的實感——她是真的要嫁給姬謹行了。
丫鬟們伺候方菡娘將這嫁衣穿上,幾乎在場所有的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襲緋紅的嫁衣,紅得像火,侵略之勢如火連城,將方菡娘的容貌足足襯出了十二分的絕美。
而與嫁衣相配套的鳳冠,更是請了已經隱居的老神匠,用了一百零八顆無瑕的明珠鑲嵌打造。明珠璀璨,卻又不會喧賓奪主,反而同那緋紅的嫁衣相得益彰,堪稱絕配。
待到全福人來給方菡娘開臉時,竟是好半晌都愣神了。
平國公府找的全福人乃是襄朝侯夫人,這是整個京城里頭公認最有福氣的全福人,上頭父母公公婆婆俱在,夫君安好,膝下兒女俱全。經由她擔任全福人的親事,大多都是幸福美滿,和和美美的,也因此,京城里頭這些有頭有臉的人家有個成親的喜事,都愛找襄朝侯夫人做全福人。
襄朝侯夫人忍不住贊道:“我這給京城里頭這么多人家當過全福人了,就從來沒見過還有誰比方姑娘更出彩的新嫁娘了。怪不得老夫人疼你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就這么水靈的小姑娘,我真真是恨不得把心肝都捧給她。”
方菡娘被襄朝侯夫人這般熱烈的一夸,微微笑了笑:“夫人謬贊了。”
襄朝侯夫人見方菡娘這般行止有度,說話間不急不躁,哪怕被人這般夸贊也沒有露出半分自得或者羞赧之色,足可見其心性。
襄朝侯夫人心中暗贊,京里頭多少小姑娘都在哭斷了腸,說這方菡娘是繡了十八輩子的福才能嫁給姬謹行。今兒她這么一看,卻覺得,以人家方小姑娘這等品性樣貌,嫁給那位謹王爺,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了。
襄朝侯夫人笑著拿了兩根紅線——這是一會兒用來絞去新娘臉上絨毛給新娘開臉時用的,象征著新娘子已經長大成人,可以嫁為人婦了。
襄朝侯夫人一看就是老全福人了,手法老練的很,替方菡娘絞去臉上細細的絨毛時,方菡娘只是覺得臉上微微有些刺感,倒也稱不上痛。
絞完臉后,襄朝侯夫人從一旁丫鬟早就備好的托盤里拿了個剝了皮的熟雞蛋,在方菡娘臉上滾了滾,嘴里說著吉祥話:“左滾三下中狀元,右滾三下福滿堂。”
這才算禮成了。
就在這會兒,方芝娘領著焦嫣容,后頭跟著方明淮,三人一塊兒過來了。
因著方菡娘今兒這一身著實太過驚艷,焦嫣容愣了愣,便有些興奮的想像往常一樣撲到姐姐懷里頭撒嬌。
驚得襄朝侯夫人跟丫鬟們都出了一身冷汗,忙攔下了這位小主子。
焦嫣容有些委屈的癟了癟嘴,可憐巴巴的看向方菡娘:“大姐…”
方芝娘摸了摸焦嫣容的頭,柔聲道:“嫣妹妹乖,今兒是大姐出嫁的日子,你這一撲,弄皺了大姐的嫁衣,就不美了。”
焦嫣容一聽,有些小心翼翼道:“那我輕輕的過去讓大姐抱一下,可以嗎?”
方菡娘被焦嫣容那可憐兮兮的小眼神給萌的受不了,正要應了,旁邊的襄朝侯夫人忙道:“這是不行的,有這么個規矩,新嫁娘在成親這日是不能抱小孩的。”
包括方菡娘在內,幾個孩子都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秋珠只得紅著臉附在方菡娘耳邊悄悄道:“姑娘,有這么個說法,說是成親這天抱了別人家的小孩,那自己的孩子就不會來了…”
孩子…
方菡娘臉轟的一下子紅了。
雖說姬謹行已經答應過老夫人了,娶歸娶,然而在方菡娘及笄前不會同她圓房,這也是為了避免方菡娘年紀太小傷了身子。
一想到孩子什么的,方菡娘還是覺得臉燒得快要炸了。
方芝娘看出了姐姐的羞澀,她雖然有些不解其意,但秉著替姐姐分憂的想法,方芝娘將焦嫣容牽到了一旁去,柔聲哄著:“嫣妹妹乖,怕是今兒有些什么避諱大姐沒法抱你…”
焦嫣容并非是不聽話的孩子,她一聽竟是跟“避諱”有關的,忙捂嘴擺手表態:“嗯嗯,不抱不抱。今兒是大姐的好日子,什么都要順順利利的。”
一屋子人都欣慰的很。
陸陸續續的,阮家小輩的女眷們都過來了,輩分高一點的,則是在芙蕖堂正院里,同老夫人待在一塊。
大家候在一塊,在外廳里頭熱熱鬧鬧的說著吉祥話。
然而根據大榮的規矩,上了妝的新娘子,不能出去見客,方菡娘卻是不好去見眾人的。
紅蓋頭遮住了方菡娘的臉,秋珠小心翼翼的將方菡娘攙扶進了屋子里頭去坐時辰。
外頭的丫鬟喜氣洋洋的來報喜:“外頭的小廝過來回稟,王爺的隊伍已經出發了。據說氣派的很呢,光是陪著咱們謹王爺來迎親的殿下,就有好多位,蟒服穿著,那是再氣派不過了。那高頭駿馬一排一排的,陣勢一擺,整個京城再也沒有比咱們府上辦喜事更有排面的了!”
丫鬟說話聲音爽脆的很,說得眉飛色舞的,眾人聽了都面帶喜色。
有的雖然不是平國公府的人,但都是阮氏一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平國公府得了這么大的臉面,她們自然也是沾光的。
方明淮到底是男孩子心性,方菡娘走了后,他在暖閣里坐了半晌,又聽得丫鬟這般描述,到底還是耐不住外頭的熱鬧,跑出去看熱鬧了。
又過了會兒,丫鬟滿是驚喜的跑來回稟:“到府前了,到府前了,幾位少爺都出去攔路堵門了,讓謹王殿下做催妝詩。”
按照習俗,平國公府的幾位少爺算得上是姬謹行的大舅哥,在他進府前,是要“刁難”一番的。
眾人一聽,哪里還坐得住,都紛紛出去一睹新郎官的風采。
只是苦了方菡娘這個新娘子,她也很想出去一睹心上人的風采,但礙于習俗,卻只能在這里屋坐時辰,頂著頭頂上那沉甸甸的鳳冠,不能出去。
一直陪著方菡娘沒有出去看熱鬧的方芝娘便很貼心的遣了丫鬟,一趟一趟的來傳達那邊的消息。
這個回來激動的說謹王殿下按照世子的要求作出了一首以“荷花”為題的絕世好詩,那個回來更激動的說謹王殿下按照二公子的要求反手一箭射掉了門口懸掛著的玉玨,還有一個回來激動的話都說不清楚了,一個勁的夸謹王殿下真乃神人,家里幾位少爺用六藝來考較謹王殿下,謹王殿下都輕而易舉的過了。
方菡娘聽了,隱在紅蓋頭下的臉上忍不住露出個與有榮焉的笑來。
這就是她未來的夫君。
這就是她的心上人。
片刻,一個丫鬟滿是驚喜的過來回稟:“謹王殿下,殿下來了!”
新房里一陣短短的騷動。
不過很快,丫鬟們便鎮定下來,雖然緊張萬分,卻又有條不紊的在自己的崗位上,等著她們家姑娘的夫君,過來將她們家姑娘接走。
不知怎地,外頭明明那么多人的腳步聲,但方菡娘卻從那些腳步聲里,獨獨聽出了屬于姬謹行的。
沉穩,鎮定,從容。
她的心上人,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姬謹行便這般走到她身前,朝她伸出手,聲音一如往昔,低沉而可靠:“菡兒,我來接你了。”
隔著紅蓋頭,方菡娘看不清姬謹行的表情,但她幾乎能想象得出,此時此刻姬謹行的眼里,一定寫滿了真摯與誠懇。
方菡娘鼻頭微微有些酸,她微微揚起頭,朝著姬謹行的方向伸出手,笑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