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國公老夫人沉沉的嘆了口氣。
方菡娘姐弟三人臉上神色都有些難受。
方長庚聲音有些顫抖:“是我們家…對不住青青…”
平國公老夫人許久沒有說話。
焦嫣容都有些急了,她看著她爹跪在地下,久久不能起身,哥哥姐姐們卻都在沉默,沒有一人替爹爹說話。焦嫣容稚嫩的小臉上滿滿都是不解與忿忿。
她是不懂的。
因為她不曾遭遇過方菡娘姐弟三人與她們娘親當年那慘淡的歲月。
這是方長庚要替方家承受的來自平國公老夫人的詰難。
那樣一個把女兒寵的如珠似寶的人,在親生女兒被拐走的痛苦中,掙扎了這么多年…
而女兒偏偏又遇到了方田氏跟老方頭那樣的公公婆婆…
平國公老夫人無處可發泄的苦悶,方菡娘她們因為經歷過那樣的日子,其實是能理解的。
焦嫣容握緊了小拳頭,上前一步想替她爹爹說幾句話。
焦氏眼明手快的一把抓住了焦嫣容。
焦嫣容又是委屈又是不解的回頭看她娘。
焦氏幾不可見的朝焦嫣容微微搖了搖頭。
焦嫣容拳頭又握了握,最終還是放下了,懨懨的站到了一旁去。
平國公老夫人仿佛沒看見那邊的小動作似的。
她微微瞇著蒼老渾濁的眼,看著跪在地上的那個男人,目光悠遠又哀傷,似乎在透過地上跪著的這個男人,看著另外一個人。
老夫人嘴唇微微顫動,張了張,似乎想說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用說。
許久,她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氣。
像是將胸腔內的濁氣都一吐而光似的,平國公老夫人的臉色也肉眼可見的好了些,她有些疲倦的搖了搖手讓方長庚起來:“看看我,年紀大了,就愛想起以前的一些事…”
方菡娘姐弟三人心里頭都偷偷松了一口氣。
雖說眼下天氣已經暖和了不少,但這大青石地板還是有些寒涼入骨,膝蓋這等地方,又是寒氣極易鉆進骨縫的地方。饒是方長庚這等精壯漢子,也忍不住顫了顫。
方菡娘姐弟三人忙上前扶住。
方長庚有些不好意思的擺了擺手,挺直了身板,看著平國公老夫人:“老夫人,我是個粗人,不太會說話…您節哀。”
平國公老夫人臉上露出微微的笑:“你坐吧,其實,我還要好好謝謝你。我都聽菡兒說過了,當年若不是你把青青救了回去,怕是我連見青青這三個孩子的機會都沒有…”
提到阮青青,方長庚也有些傷感,聽老夫人這般說,更是受寵若驚近乎于誠惶誠恐了,他漲紅了臉,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平國公老夫人微微一笑。
確實是個實在人,青青跟了他,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再說,若沒有他,哪里來的這三個這么玉雪可人又聰明伶俐的好孩子?
平國公老夫人眼神在方菡娘姐弟三人身上轉了一遭,臉色更暖了。
她釋然了。
釋然后的平國公老夫人,就更是和藹可親了。
她望向站立難安的焦氏幾人。
焦氏本來見平國公老夫人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誠惶誠恐的很,以為自己也要受一番詰難,誰知道平國公老夫人只是親切的問了她幾句,諸如來京城習不習慣這樣的日常瑣碎。
甚至最后還高興的從手腕上擼下來個玉鐲,給了焦氏戴到了手腕上作為見面禮。
焦氏松下心來的同時,看著手腕上多出來的那個水頭極好的玉鐲,不禁有些茫然。
就這樣?…
老夫人的詰難呢?
就在焦氏愣忡的功夫,平國公老夫人已經把焦嫣容跟乳母抱著的焦明瀾都招到了身前去。
平國公老夫人這個年紀的老太太最是喜歡小孩子,尤其是焦嫣容這種嬌憨可愛的小姑娘,最得老夫人的歡心。
焦嫣容本來因為她爹跪了許久的事心里頭有點不舒服,但老夫人生得慈祥,同她說話又絲毫沒有架子,和藹可親的很,焦嫣容很快就放下了心里頭那點點別扭,高高興興親親熱熱的同平國公老夫人說起話來。
至于焦明瀾,他這個年齡的大胖小子,生得白白胖胖的,小胳膊小腿跟藕節似的,就沒有人見了不喜歡的。
兩個小家伙從平國公老夫人那得了一大堆的見面禮。
焦家隨行的丫鬟抱著那些見面禮的盒子,都有些發懵了。
因著芙蕖堂算是內院,老夫人見過方長庚后,平國公那邊又來了人,客客氣氣的把方長庚請到了外院去,說請他吃酒。
方菡娘給方明淮使了個眼神,方明淮心領神會,笑著同平國公老夫人撒了個嬌:“外祖母,我同我爹一塊兒去大舅舅那吃酒。”
平國公老夫人哪里看不穿方菡娘姐弟倆的用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捏了捏方明淮的小臉蛋:“難道你還怕你大舅舅灌醉你爹…去吧,咱們淮哥兒也是個半大小子了,該去酒桌上見見世面了。只一點,你不許喝的。若你舅舅們讓你喝酒,你只管回來告訴我,看我不收拾他們。”
方明淮笑嘻嘻的應了一聲。
方長庚有些手足無措:“老夫人,那,那我就過去了?…”
平國公老夫人卻喊住了他:“等下,我還有一樁事,想同你商量。”
方長庚誠惶誠恐道:“您說,但有吩咐,莫不敢聽。”
平國公老夫人笑了笑,看了方菡娘一眼,眼神滿是慈愛,同方長庚道:“菡兒的婚事你也知道,是當今圣上親自下的旨意。當時你不在京里,前頭的小定,便是在這府里頭舉行的。我跟菡兒她舅舅的意思是,你看要不到時候迎親,也在這府里頭迎吧?”
方長庚微微遲疑了下,看向方菡娘。
按理說,當時小定,因著他不在京里,在外祖家小定也無可厚非。若是要出嫁也在外祖家…方長庚倒不是怕自己折了面子,是有些擔心謹王到時候再對此有什么意見。
方長庚猶豫了下,還是同平國公老夫人道:“老夫人對菡娘一片關愛之情,我銘感于心。就是擔心謹王那邊會有什么意見…”
說到這,平國公老夫人笑了,看了一眼方菡娘,明顯整個人都輕快了不少,她甚至有些揶揄的同方長庚道:“這你就不用擔心了。謹王殿下好不容易求娶的咱們菡兒,是斷斷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對菡兒有什么意見的。”
聽了這話,方長庚簡直大喜過望。
他歡喜的,自然是謹王果真對自家女兒無比看重。
看著方長庚臉上那不加掩飾的歡喜,平國公老夫人對方長庚又滿意了兩分。
她點了點頭,笑道:“快去吧,這邊你不用擔心,你夫人跟兩個孩子都很好,我很是喜歡。”
平國公老夫人對焦氏確實很滿意。
焦氏是她三個心肝寶貝的繼母,雖說看上去有點過于緊張了,似是有點拘束放不太開。不過,平國公老夫人觀其舉止,知道這是個聰明人。
是聰明人就好,聰明人就懂得,只有好好對待三個孩子,她們焦府的未來才能走得長遠。
平國公老夫人很滿意。
今兒這次會面,可以說是很圓滿了。
待用過飯后,按理說應該要告辭了,不過外院那邊傳回話來,卻是說國公爺正在跟方長庚喝酒,打算一醉方休。
平國公老夫人樂呵呵的笑了笑:“他早就想擺擺大舅爺的款了,隨他去吧。去告訴廚房,醒酒湯多備一些。”老夫人又轉頭對焦氏道,“不用擔心,他們都是有分寸的人。再說還有淮哥兒在那邊看著,那小家伙可是聰明的很,不會讓他爹吃虧的…正好我們這邊也準備了一些給菡兒的嫁妝,之前你們送進京的嫁妝單子我看過了,咱們兩邊合一合點一點,看還有什么遺漏的沒有。”
自打方菡娘的婚期定了后,給方菡娘添嫁妝,就成了老夫人的一大愛好,但凡想起些什么,總愛讓綠鶯拿了嫁妝單子過來,添一添,補一補。
方菡娘一聽平國公老夫人又拿嫁妝說事,露出個無奈的笑。
見平國公老夫人這般說,焦氏也沒什么好說的,有些緊張的笑著應是。
焦氏知道,所謂兩邊合一合點一點,其實是給她們焦府面子了。
她們焦府的底蘊,哪里能同平國公府這等世家豪族相比!
果不其然,再看到方菡娘的嫁妝單子時,雖說只看了頭一頁,哪怕焦氏再有心理準備,也被單子上列的那些東西給震的說不出話來。
就這樣,老夫人還總覺得哪里不夠不夠,想給方菡娘添一添,補一補。
老夫人一臉殷切的看著焦氏:“你年紀輕,定然想得比我周全,你看看,這里面還有哪些不夠的?”
焦氏苦笑著實話實說:“老夫人,民婦真是被這單子嚇到了,實在想不出哪里還有不夠周全的。”
差距太大,她連嫉妒的心思都生不出來了。
看著平國公老夫人拿著單子喃喃自語哪里最好再添個什么的時候,焦氏再次深深的明白了一件事。
她的兩個孩子,只要是同三個哥哥姐姐搞好關系,日后哪怕是焦府落敗了,他們定然也會有一條好出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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