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二奶奶看著阮二少爺那鮮血淋漓的手,一邊含著淚,一邊忙讓丫鬟去拿了藥跟干凈的軟巾,給阮二少爺包扎。
方菡娘嘆了口氣,鄭重道:“二表哥,我雖然到平國公府的日子不長,但家里人赤誠待我,我自然也是回以真心。這些日子,我能看得出,因著咱們平國公府家大業大,平日里遇到什么事,都是先約束自家子弟…我們不惹事,但我們也不怕事。家里頭不能讓妙妙白受了這份委屈,瑞王世子必定要付出代價,只是,這代價怎么付,事關妙妙的名譽,我們卻是要好生商量一番。”
方菡娘的話徐徐道來,終于把阮二公子說通了。
阮二公子緩緩的松開了拳頭,沉沉的點了點頭。
秋二奶奶又是忍不住抱著阮芷蘭直哭:“你這個不省心的妮子啊…”
阮芷蘭大概是哭得太多太累,昏昏沉沉的竟是睡過去了。
方菡娘出了三房這小院子,打著傘往芙蕖堂那邊走,只是走到一半時,卻迎面正好碰上安平翁主。
安平翁主是知道家里定然是出了事的。
她是主管中饋的掌家夫人,家里頭這番動亂根本瞞不過她去。再加上今兒她聽說賑災那事兒菡娘又沒有去,就猜測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這不,安平翁主因著不欲把事情鬧大,這才挑了個不打眼的時辰往三房去看看什么事,有沒有需要她幫忙的地方,誰曾想正好就碰見了方菡娘。
姑嫂兩個互相打了個招呼,都是聰明人,一個眼神就能大概猜出對方的意思。
方菡娘笑著,挽著安平翁主的手,去了大房。
安平翁主屏退了下人,聽完方菡娘說的這事,臉色都變了。
她氣得嘴唇直哆嗦:“怎么,怎么這些日子出了這么多事!…”
方菡娘緩緩道:“其實,嫂子,我從謹王爺那兒得了個消息。”
安平翁主看向方菡娘,有些訝然。
方菡娘從來不覺得主內的婦人只管著內宅那一畝三分地就夠了——畢竟,不清楚外頭的時局,府里頭很多息息相關的事,處理起來都會南轅北轍。
方菡娘看向安平翁主,慎重道:“謹王爺告訴我,不止妙妙這一樁事,近來這些事情后頭,都有瑞王世子的影子…”
“什么!”安平翁主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次是真駭的說不出話來了。
這些日子平國公府遭受了多少莫名其妙的非議,大多都是從府里頭的內宅婦人這一塊來進行攻擊詆毀整個平國公府,這種下作的手段安平翁主之前也在猜測到底是平國公府得罪了哪路小人。
誰知道,竟然是瑞王世子?
“這也…這也…!”
向來妥帖又端重的安平翁主也氣得話不成句。
堂堂一個親王世子,竟然行這等下作手段來攻訐國之棟梁,真真是讓人震驚又覺得不齒的很!
方菡娘給安平翁主端了杯茶。
安平翁主喝了幾口熱茶,壓了壓情緒,她將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在心里頭理了理,突然生出了一個念頭,她皺著眉頭,猜測道:“我記得,這些事正是從太子妃娘娘的生日宴會后才慢慢多起來的…難道,是因為皇上發落了瑞王世子的相好姜思華,所以他懷恨在心?”
方菡娘道:“誰能猜得透那個瑞王世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其實從明面上來看,好似事情就是這樣。瑞王世子當時同姜思華偷情,姜思華卻搬弄是非,挑撥離間,導致姜家為了平息皇帝、平國公府、忠勇王府三方的怒氣,將姜思華草草遠嫁了。瑞王世子因此對平國公府懷恨在心看上去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若是這么一來,那瑞王世子為情出頭,只是手段太過下作卑劣了些,讓民眾知道了,大概也就是罵一句“紈绔”便過去了。
但方菡娘總覺得,瑞王世子的動機,并不像表面顯出來的那樣。
畢竟,能用這么陰險歹毒下作計謀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個深情的。
不過這些話,也只是方菡娘的感覺,她并沒有同安平翁主說。
方菡娘看向外頭風雪肆虐的天,沒有再說什么。
衙門大牢里,來了個全身都裹在斗篷里的人。
他給看門的牢頭塞了張銀票,喜得那牢頭全身都在發抖。
這看守牢門的,倒是個極好的差事,經常能收到一些囚徒家屬的“打點”,希望牢頭能在牢里看顧一些,因此油水也算不少。
但牢頭卻從來沒見過出手這么大方的。
按規定,探視犯人是不能超過一炷香的,但牢頭懷里頭揣著那張輕飄飄的銀票,整個身子都有些輕飄飄的,他主動同那人道:“爺,您放心去探視。有情況我會提前過來跟您說的。”
裹在斗篷里的人點了點頭。
牢頭將那人領到了孔氏的牢房前,點頭哈腰的主動走開了。
這孔氏又不是什么重犯要犯,本來要開堂審訊的,上頭又來了消息,說要延后,這不,就一直把孔氏關在牢里頭。誰曾想,這孔氏還挺有身家,探視一次竟然能賺兩百兩銀子,真是發了發了…怡紅樓的小翠他好久沒見了,今晚倒是可以點了小翠,再點壺小酒,好好的樂呵樂呵了。
牢頭樂呵呵的想著,哼著小曲走遠了。
那個全身都裹在斗篷里的人這才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張清秀的臉來。
孔氏原本聽說有人來探視她,以為是阮二老爺同她來談條件了,這般一見,竟是個自己不認識的清秀年輕人,頓時沒了興趣,一張憔悴的臉寫滿了失望,嘴里頭罵罵咧咧幾句,似是什么“阮二短命鬼”之類的,又懶懶的回到了牢房里那濕漉漉的草垛上。
“孔氏?”清秀的年輕人輕聲喊了一聲。
孔氏不耐煩的抬起頭:“讓阮二來跟我談!”
年輕人輕笑了一聲。
若方菡娘在這,就會詫異的認出,這不是青禾又是誰?
青禾并不在乎孔氏的態度,他確認過眼前這個是孔氏之后,沒什么表情的,像是背書般的念了起來:“孔氏,閨名孔柔,原本出自海門坊書香世家孔家,因同下人有染被趕出家門,后被平國公府阮二老爺收留,收作外室,養在朱衛大街管莊巷子。兩人育有一子,名為孔楚華,已逝…”
從青禾念出孔氏的閨名時,孔氏就睜大了眼睛,還以為眼前這人是阮二老爺請來的說客,及至青禾說出“與下人有染被趕出家門”時,她這才駭大了雙眼。
因為,阮二老爺從來就不知道孔氏曾經同下人有染這一段!
待到青禾說到孔楚華時,孔氏已經聽不下去了,她瘋一般撲到牢房前,抓著牢房門,恐懼又壓低了聲音:“你是誰?!你來干什么!?”
孔氏這前后不一的態度并沒有讓青禾臉色產生一點變化。
他只是平靜的看著孔氏。
同主子姬謹行待久了,青禾在外頭處理事務時,并不像他同熟人相處的那般喜歡開玩笑,調節氣氛。
青禾看著孔氏,一言不發,直到孔氏眼里滿是驚惶,這才同孔氏道:“我是誰并不重要。我來是同你說幾件事。”
孔氏已經被青禾營造出的氣勢給壓彎了腰,但她并不知道青禾的底細,哪里會答應青禾的話。她也試探著青禾:“你說。”
孔氏這番小把戲并沒有瞞過青禾,但青禾也懶得同她繞彎,他平鋪直述道:“第一,下次開堂時,主動說出你是外室的身份。第二,承認你將乞丐逐出義莊導致對方凍死的過失,并承擔責任。第三,孔楚華之死與安二夫人無關,請你閉嘴,不要亂攀指。”
孔氏呆呆的聽著青禾提出的要求,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哈哈!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知道我一點陳年舊事,我就會區服嗎!”
她惡狠狠的瞪著青禾:“我不管阮二老爺給你開出了什么條件讓你來跟我說這些話!告訴你,他想都別想!除非把我從這牢里弄出去!不然,咱們魚死網破!平國公府的聲譽,孰輕孰重想必阮二老爺清楚的很!”
青禾也不生氣,他只是從懷里頭掏出了一塊桃木牌。
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塊桃木牌,市面上大街小巷賣的很多。
然而孔氏見了,卻渾身都顫抖起來。
那并不是看上去那般簡單的桃木牌。
那是她相依為命的幼弟,十歲生辰時,她親手雕刻給他的生辰禮物。
這么多年,孔氏一直隱忍,甚至想靠孩子孔楚華上位,雖說也有為了榮華富貴的心思,但更多的,卻是她藏在心底的那個念頭。
她的弟弟孔宣…她被逐出家門時,弟弟才十二歲,苦苦跪在爺爺跟前求爺爺放她一馬。
孔氏至今記得弟弟那無助的眼神。
她當時就發誓,日后定要風風光光回歸孔家,讓所以瞧不起她們姐弟的人,都大吃一驚!
然而,她的兒子孔楚華死了。
她現在又鋃鐺入獄。
那分往日的愿望,仿佛也成了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