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菡娘近乎呢喃的安撫聲里頭,漸漸的,阮芷蘭的動作幅度小了下去,她的動作也慢慢的停了下來。
“小姑姑?”阮芷蘭聲音方才喊的有些嘶啞,她似是有些不太確定的,小聲的輕輕喚了一聲。
方菡娘用力摟著阮芷蘭,她板正了阮芷蘭的身子,讓阮芷蘭同自己的眼睛對視,同時也無比柔和的哄著:“是啊,妙妙,你看看我,我是小姑姑…已經沒事了…”
阮芷蘭呆呆愣愣的看了方菡娘許久,像是在確定眼前的人是不是方菡娘本人般,過了許久,阮芷蘭這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到了方菡娘懷里頭。
“你怎么才來啊!”阮芷蘭像個不講理的孩子,在方菡娘懷里一邊哭到打嗝,一邊聲嘶裂肺的抱怨著,手還時不時的推搡幾下方菡娘,“他罵我,還打我…還說要把我賣到窯子里去…”
方菡娘不閃不躲,活活挨了好幾下。
好在冬日里頭穿得厚,阮芷蘭又像個孩子一樣在那傾訴自己的委屈,手上的動作也是無意識的,并沒有用力,方菡娘也感覺不到疼痛。
她依然在柔聲哄著阮芷蘭,任由阮芷蘭在那兒哭。
然而有人卻不高興了。
姬謹行站在不遠處,不輕不重的咳了一聲。
方才阮芷蘭那鬧騰的動靜太大了,姬謹行擔心方菡娘的安危,打算進來看一眼情況。
誰知道就見著阮芷蘭拿著方菡娘撒氣。
姬謹行這怎么能忍?
但若不是看著方菡娘一直沒說什么,還在那好言好語的哄著阮芷蘭,姬謹行沒準能把阮芷蘭從二樓扔下去。
阮芷蘭沉浸在自己的驚恐里頭,并沒有注意姬謹行的那聲輕咳。
方菡娘卻是注意到了,她回頭,朝姬謹行露出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姬謹行瞇了瞇眼。
他的小姑娘,他捧在手心里頭,半點委屈都不忍心讓她受。眼前這個臭丫頭,還敢在他的心上人懷里拿著他的心上人撒氣?
饒是方菡娘對他遞了好幾個安撫似的眼神,姬謹行都忍不了了。
他神色沉沉的上前,把阮芷蘭從方菡娘的懷里頭“扯”了出來。
然后一手拉起方菡娘,他目帶威脅的站在方菡娘旁邊,居高臨下的看著阮芷蘭。
阮芷蘭眼下大概是已經知道自己安全了,方才又把那一腔驚恐通過連打帶哭的傾瀉了不少,眼下情緒已然是好了很多,被姬謹行這么一弄,她呆了呆,隨即又有些害怕的訥訥縮了縮身子,哭聲一下子也從嗷嗷大哭,變得越來越小,抽抽涕涕的,不怎么敢出聲了。
方菡娘不贊同的看了姬謹行一眼。
姬謹行一臉不會退讓的表情。
方菡娘能說什么?
方菡娘還能說什么?
她嘆了口氣,輕輕拉了拉姬謹行的衣袖。
姬謹行自然是懂心上人的意思。
姬謹行沉著臉,警告似的看了一眼阮芷蘭,不做聲的又出去了。
經過姬謹行這么一番風波,阮芷蘭的情緒反而穩定了很多,最起碼沒有方才那般恐慌了,只是坐在床上抽抽涕涕的,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方菡娘坐在阮芷蘭床邊,軟聲道:“你不要在意,謹王爺向來都是那般模樣…”她想了想,也有意在平國公府面前讓姬謹行得一次好,她索性直接告訴阮芷蘭,“就是謹王爺把你救出來的。”
聽到這兒,阮芷蘭抽抽涕涕的哭泣聲似是小了不少。
她吸著鼻子,還有些打嗝,問方菡娘:“小姑姑,你說的,是真的?…謹王爺好兇啊…”她這般說著,還撇了撇嘴,活脫脫一副撒嬌的小女孩模樣。
方菡娘見阮芷蘭與平日里無甚兩樣了,心里頭松了一口氣,覺得姬謹行這般也算是歪打正著了。
她其實不是很想現在問阮芷蘭她到底經歷了什么,但方菡娘卻知道,這問題是逃不過的。她現在問了,才能第一時間找出應對的法子…
方菡娘不著痕跡的上下打量了阮芷蘭一番,見阮芷蘭身上穿著的衣服是前些日子她們一塊兒選布料選款式做的那件,且身上只是凌亂了些,衣服上的扣子什么的還是好好的,可見除了挨打受罵,沒有受別的罪。
方菡娘心里頭松了一口大氣。
阮芷蘭年齡實在太小了,翻過年去也不過十三歲,要是真受了那種罪,她覺得她們平國公府的人真能操刀去把瑞王世子給殺了。
——其實,她現在就想操刀去捅那瑞王世子幾刀了。
“昨晚,”方菡娘頓了頓,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放柔,“發生了什么?”
阮芷蘭像是一下子被觸到了什么開關,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驚恐的整個人都要縮起來,她往后又躲了躲,躲開方菡娘要去觸碰她的手,臉色煞白,嘴唇也微微顫抖起來。
“別問我…”阮芷蘭聲音顫著,用力搖了搖頭。
“妙妙!”方菡娘聲音突得提高了。
阮芷蘭一下子被方菡娘震住了,呆呆的看著方菡娘。
方菡娘發現了,阮芷蘭這孩子,吃硬不吃軟,你好言好語的問她,她反而會最抗拒的去回答你的話,你這般猛的一嚇她,反而能讓她迅速的從那種驚恐狀態里頭出來。
只是方菡娘知道阮芷蘭剛經歷了那種事,她實在也不怎么忍心對這孩子太兇。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軟下來:“妙妙,你冷靜的聽我說,我希望你能明白眼下的局勢。昨晚上你失蹤的事,家里頭就已經知道了。你爹你娘,瞞著家里頭別的長輩,整整一夜,都在掛念著你,操心的很。你爹更是領著人冒雪找了一夜,因著不敢聲張你失蹤的事,還要偷摸摸的找你…你爹你娘,你哥哥,都急壞了。你娘一整夜沒睡,眼睛都哭腫了…”
阮芷蘭聽著,嘴巴一裂,眼淚就落了下來。
她,她現在才明白,她實在太任性了…不僅自己受了這番罪,還讓家里頭的人都擔心她…
“妙妙!”方菡娘的聲音又是一高。
阮芷蘭的眼淚還在眼眶里頭,被方菡娘這一提高音調,嚇得又是一哆嗦。
方菡娘現在似是一驚摸到了跟阮芷蘭打交道的訣竅,那就是一緊一松。
“你想想看,”方菡娘柔聲道,“你總得告訴小姑姑,昨晚上發生了什么?…這樣,我才能回去替你說話啊,不然,到時候說不定你爹你娘會打斷你的腿…”
當然,方菡娘知道,二表嫂跟二表哥打斷阮芷蘭的腿,其實還是輕事。她現在想知道的是,瑞王世子為什么這么做?
瑞王世子想對平國公府做些什么?
但這樣的話,直白的問阮芷蘭,對于阮芷蘭來說,定然又會激起她的恐慌。
方菡娘只得委婉的,從另一個角度問阮芷蘭。
阮芷蘭一聽方菡娘說她爹她娘會打斷她的腿,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知道,依著她爹她娘的性子,這是完全有可能發生的事…
阮芷蘭忍不住就害怕的向方菡娘挪了挪身子:“小姑姑,我告訴你…可你到時候要替我說話…”
方菡娘沒有答應阮芷蘭,她道:“那你也得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啊?”
阮芷蘭委委屈屈了半天,這才點了點頭,聲音有些顫的說了起來:“我,我那日收到一張從窗戶外頭扔進來的紙條,上頭寫著,自打上次宴會一別,他,他很想念我,所以約我過幾日晚上去看堂會…”
方菡娘心里頭道,果然是有張紙條的!
“所以,你就去了?”方菡娘道。
阮芷蘭顫著身子點了點頭,不知怎地,看著小姑姑那張寫滿了恨鐵不成鋼的臉,她反而有些放松下來。
小姑姑沒有因為這個就看不起她啊…
也是,小姑姑不也跟謹王爺有私情嗎?她一定能理解我…
阮芷蘭心里頭轉著念頭,然而又一想,謹王爺對待小姑姑是一心一意的,連侄女兒的麻煩事都愿意幫忙;而自己的那個心上人呢,卻打她罵她,還要把她賣到窯子里頭去…
阮芷蘭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方菡娘沒有說話,等阮芷蘭哭的差不多了,這才把她方才的問題又問了一遍:“所以你就去了?”
阮芷蘭抽抽搭搭的打著嗝,一邊點了點頭,委委屈屈道:“我買通了看門的雷婆子,溜到了梨園堂會,有人把我引到了他的包廂里…一開始好的很,我們一起看堂會。誰知道堂會還沒看完,他的態度就變了,罵我不知羞恥,小小年紀三更半夜同男子私會…”阮芷蘭想起了當時的情景,驚恐的心情竟然蓋住了被心上人辱罵的心痛,“他…他罵我,還,還打我…”
阮芷蘭忍不住又痛哭起來。
方菡娘有些同情阮芷蘭了。
阮芷蘭大概也是個不經世事的小姑娘,以為風花雪月是值得人奮不顧身的。
大晚上的,冒著那么大的風險,只身跑出去見情郎,大概小姑娘還會被自己的勇敢深深感動吧?
只是誰會知道這份感動,到后頭竟然變成了驚恐。
方菡娘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