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飯,大概是因著雪太大,屋子里頭火爐烤得人暖洋洋的,惹得人困意連連的,方菡娘這午覺歇的就有些長。
醒了之后,方菡娘懶洋洋的倚在軟塌上,任由秋珠在后頭幫她攏了個家常發髻。
“外祖母可醒了?”方菡娘聲音還帶著初醒的慵懶,軟糯糯的。
秋珠邊給方菡娘挽著發髻,邊笑道:“老夫人一刻前就醒了,怕您下午又過去,特特派人過來說,剛醒了的人最不耐寒,讓您下午自己在自己屋里頭待著!”
“外祖母這是嫌我煩了!”方菡娘故意嘟囔了幾句,正想再同秋珠說一會兒話,卻聽得外頭傳進來一陣喧鬧,甚至還夾雜著婦人的哭聲。
方菡娘有些發愣。
說起來,她在芙蕖堂這些日子,還從未遇見過這般擾人的吵鬧。
芙蕖堂里頭的丫鬟,無論大大小小,那都是知道一點:主子喜歡喜氣洋洋的,像這樣哭喊大聲喧嘩,但凡你是受了天大委屈,那也得先領五板子再說事。
方菡娘的眉頭就蹙了起來。
秋珠自然也是聽到了外頭的喧嘩,神色一緊,還未等方菡娘問話,就緊張的喊來了外頭當值的小丫頭:“…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事,什么人這般天大的膽子,竟然敢在芙蕖堂這般大聲喧嘩!”
小丫頭領命去了,不一會兒就回來了,眸子里頭的好奇掩都掩不住,回話卻依舊是規規矩矩的:“秋珠姐姐,外頭安姑娘帶了個梳著婦人頭的女子進來,說是要找兒子!”
話里頭的安姑娘不用多想,定然說的是安如意了。
可那個梳著婦人頭的女子又是誰?
找兒子找到了平國公府?
秋珠一頭霧水,看向小丫頭:“什么婦人?什么兒子?”
小丫頭撓了撓頭,她自己根本就沒聽懂外頭那些嚷嚷的話,更不知道如何跟秋珠解釋。
“好了。”方菡娘一錘定音,從軟塌上站起來,踩著金絲線云頭軟鞋,神色淡淡的,卻自帶一種凜然,方才那晚起慵睡的軟糯嗓音全然換了種氣勢,“我們過去看看。”
秋珠哪里敢違背方菡娘,連忙伺候著方菡娘換了衣裳,陪著方菡娘去了芙蕖堂的正廳。
方菡娘過去的時候,已經安靜很多了。
只不過老夫人面色鐵青的坐在上首椅子上,綠鶯在一旁一臉擔心,手里一直握著個小瓶子,方菡娘眼尖,認出了那是大夫給外祖母開的護心丸。
方菡娘心中一凜。
小丫頭話里的“梳著婦人頭的女子”正跪在堂下回話,聲音顯然哭得有些啞了,吐字卻十分清晰,一看就不是什么鄉野婦人:“…還請老夫人幫忙找找我家華兒吧。他,他好歹是您的孫子啊!”
方菡娘邁腿進來的時候,聽到這一句,差點暈過去。
這聲音雖然啞著,可分明就是昨兒她聽到的那個小院子里的婦人的聲音啊!
她不是二舅舅的外室嗎?發生什么事了,怎么,怎么找上門來了?
安如意就這么大大咧咧的把這婦人帶進來了?
方菡娘忍不住看了安如意一眼。
安如意正一臉肅然的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正襟危坐,向來愛說愛笑的芙蓉面繃得緊緊的,一副很生氣的模樣。
方菡娘忍不住想罵安如意腦殼里頭裝的什么東西!
就算這婦人鬧上門,那也是二房的事,你帶去二房處理啊!安二夫人阮二老爺又不是未成年的孩子,處置不了這些!你直接把人帶來老夫人這,難道不知道老夫人年齡大了,受不得刺激嗎?!
平日里見她挺會討老夫人歡心的,怎么關鍵時刻,不知道擔心老夫人的身體呢?!
方菡娘望向安如意的目光就有些冷。
平國公老夫人見方菡娘披著披風進來,臉上未著粉黛,頭發還梳著家常的發髻,再聯想到一刻前她派人過去傳話,傳話的人回來說表姑娘還沒醒,就知道方菡娘這肯定是剛醒不久,聽到這邊吵鬧,擔心她,過來看看究竟。
平國公老夫人撇下那婦人,心疼得緊,半是責備半是心疼道:“不是說讓你下午別過來了嗎?”
方菡娘緩緩吐出一口氣,笑盈盈的上前,沒有看那跪在堂下的婦人一眼。
綠鶯知機的很,連忙搬了個錦杌上前,方菡娘依偎在老夫人身邊坐了,拉著老夫人的手:“外祖母,芙蕖堂突然這么吵,我不放心,過來看看!”
平國公老夫人聽著外孫女這么貼心的話,再看看跪在堂下的那個婦人,想想那個年齡一大把還那么不省心的二兒子,心里頭百感交集。
只是心愛的外孫女就在身邊,老夫人心情總算是輕快了很多,面上鐵青也去了不少,她有些疲憊的擺了擺手:“你問她吧。”
方菡娘這才看向堂下跪著的那個婦人。
雖然昨日已經聽過了她的聲音,但這還是頭一次見她長個什么模樣。
那是個二十來歲的婦人,樣貌溫溫婉婉的,只是僅能稱得上是清秀,并不怎么出眾。
這樣的一個很普通的女子,怎么就讓二舅舅把她給藏在了外頭當了外室?
方菡娘心中想著,面上卻不動聲色:“到底怎么一回事?”
堂下跪著的自然就是孔氏了。
孔氏哭得淚眼朦朧的,一抬頭突然見老夫人身邊多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少女,心里一驚,立馬轉了過來,這大概就是那日里阮二老爺高興的說過一次的“失而復得的外甥女”吧。
她咬了咬唇,按理說,她應是那個少女的長輩,眼下卻跪在她的面前…
不過孔氏也不是計較這般事的,尤其眼下兒子生死未卜,她哪里有心情再跟眼前這個少女計較這個!她忍不住哭訴:“…我的華兒不見了,方姑娘,他是你的表弟啊方姑娘。老夫人,求求你,讓府里頭的人幫忙去找一找吧。我已經找了一個時辰了,這么冷的天,華兒卻不見了蹤影,我…我…”
孔氏哭的幾乎要暈厥過去,說話也顛三倒四的。
方菡娘不由得轉了頭去看向安如意,面色沉沉的:“到底怎么一回事?”
這是方菡娘第二次問這句話了。
安如意不知為何,心里頭莫名其妙的一慌,隨即她就做出一副受辱的模樣來:“你問我,我又問誰?!我向來只知道姑父只有我姑媽一位妻子,也只有我白表弟一個兒子…這個女人,”她一指堂下跪著的孔氏,“又是哪里冒出來的!?”
竟然還先發制人了!
方菡娘冷笑。
方菡娘眼下懶得再顧忌安如意的面子,她索性直白道:“安姑娘,阮家姻親也不少,但只有你一個能不經通傳自由出入我家大門,原因是什么還用我說么?!你就是這般對我外祖母的?”方菡娘也學著安如意的模樣,一指孔氏。
人是你帶進來的,你最起碼得給個交代吧?
安如意瞪大了眼睛,面上是一副受了屈辱的委屈:“…菡娘妹妹你這是什么意思?!這么大的雪,我心里頭惦記著老夫人,冒雪前來,卻看見這女子哭倒在平國公府門前的雪地里。我想著這事要是傳出去,指不定會引起什么風言風語,就問了下這女子到底所為何事,她卻說,她卻說,她是我姑父的外室,她給我姑父生的兒子走失了,希望府上的人能幫忙找一找,這么大的事,我怎么敢一個人做主?!…自然是要帶進府里頭來,讓老夫人辨一辨她說的到底是真是假!萬一是真的,那好歹那個走失的孩子也算是我的表弟,我怎么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沒了命呢?”說的又快又急,聲音都帶了幾分哭腔。
孔氏想到走失的兒子,也跟著在下頭哭。
安如意心里頭卻很是發虛。
她帶著婦人進來,自然是有私心的。
阮家男人四十無子尚可納妾!她姑父名下明明已經有了阮楚白這個嫡子,卻依舊在外頭養外室,甚至還生下了外室子。
這事要是鬧開了,阮家頭一個對不起的就是她姑母!
那么,阮家若是想讓那外室子認祖歸宗,定然要給她姑母補償!
而對安如意來說,最實在的補償是什么?——自然是讓她這個安二夫人的侄女嫁進平國公府,同阮三公子阮楚宵成親!
正巧她姑母還欠了她一個人情…真是天助她也!
安如意心里頭盼著這事鬧大才好!
方菡娘緊緊盯著安如意:“那,要是假的呢?”
安如意被方菡娘問的一窒。
方菡娘知道,這孔氏定然是真的,那孔楚華也真的是她二舅舅的兒子。但她就是看不過安如意這副模樣,這副全然不為老夫人思考一分一毫的模樣!
方菡娘知道,安如意定然是在算計著什么,但她眼下,沒工夫去追究安如意在算計著什么!
咱們后頭再慢慢算賬!
方菡娘心里頭記下了,也懶得再理會安如意,轉頭看下堂下跪著的婦人:“你兒子丟了?什么時候丟的?”
平國公老夫人看著外孫女這般雷厲風行的模樣,心里頭又是感慨又是忍不住心酸。
也不知道她的乖囡囡受了多少苦,才養成了這樣強硬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