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國公老夫人作勢拿起手邊把玩的玉核桃就要往阮楚宵頭上扔。
安如意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抱住平國公老夫人的胳膊,連聲道:“老夫人莫要生氣,說不定里面有什么誤會呢?三哥哥向來自律又嚴謹,如意相信三哥哥不會做出荒唐之事的。”
少女的聲音軟軟的,帶著一股子撒嬌的氣勁,平國公老夫人心下一嘆,順勢放下了手,眼神掠過神情古怪的兒子,以及一臉嚴肅的孫子,到了最后頭跟著進來的那個少女身上。
少女垂著頭站在平國公身后不遠的地方,整個人都躲在了陰影里,看不清樣貌。
平國公老夫人跟安如意不由得都皺了皺眉。
只不過人活到了平國公老夫人這個份景上,人在高位,兒孫們又孝順,家里在朝堂上也順風順水沒什么波瀾,那自然什么事都可以隨心所欲沒什么顧忌,嬉笑怒罵,皆由己心。
平國公老夫人的眉眼可以微微皺起表示自己的不喜,但安如意卻不敢表現出來,不過微微皺了一瞬間,立即抹去變成了俏皮的笑意,轉頭對平國公老夫人繼續道:“老夫人,應該是那位姑娘了吧?我看著仿佛年齡不大的模樣,只是看不太清樣貌,想來應是三哥哥的那位朋友了。那位妹妹,來,別害怕,老夫人和藹可親的很。”
方菡娘心里頭微微一嘆,這位俏皮可愛的安如意姑娘,真是會說話啊,在老夫人對她不喜的前提下,還要把她塑造成“害怕老夫人”的樣子,這是想讓老夫人在第一面之前就對她產生不好的印象啊。
不過這等小伎倆方菡娘還是不怕的,她已經有了一個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的親奶奶了,不在乎再多一個不喜她的親外婆。
這么多年,她也是這么昂首挺胸帶著弟弟妹妹們過下來的,并不會忐忑。
方菡娘嘴角挾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抬起頭來。
安如意渾身微微一震。
她自詡為京城里樣貌可以數得上號了,那些比她美的,也不過是在伯仲之間,稍作打扮,她還是很有信心的。誰曾想,今兒一見這跟著阮楚宵過來的陌生少女,安如意一直以來的信念都有些崩塌了,這個姑娘,生的也太美了些…
安如意輕輕咬了咬下嘴唇,心里想著,好看又怎樣,看她身上的穿戴,應是普通人家的女兒,想要嫁給三哥哥做正妻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臉上泛起幾分勉強的笑意,看向平國公老夫人,準備再說幾句。
結果還未開口,就見著平國公老夫人死死盯著方菡娘的臉,臉上是極為失態的難以置信的神色,那滿臉的褶皺仿佛都堆積到了眉心去。
沒等安如意反應過來,就見平國公老夫人失聲道:“你,你往前些,我年紀大了,有些看不清了。”
話里全然沒有一位超品階國公夫人的威儀,有的只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嫗微帶顫抖的請求。
是的,請求。
平國公心里頭一陣心酸。
阮楚宵心里頭也難受的緊,喊道:“祖母…”
“你閉嘴!”老夫人不耐煩的看都不看阮楚宵一眼,吼了一聲,驚得阮楚宵目瞪口呆的微微張著嘴,半個字都吐不出來。老夫人索性激動的扶著椅子把手,站了起來。
她身體其實還算健碩,腿腳也靈敏的很。只是畢竟老夫人年紀大了,病啊痛啊都找了過來。前些日子又剛生了場病,精神頭雖然還好,但身子多多少少還沒養過來。
老夫人這般突然站起來,不僅嚇了安如意一跳,還嚇平國公跟阮楚宵一跳,幾人都想上去攙扶,但老夫人卻急切的擺了擺手,自己強撐著往前走了一步。
方菡娘即便再鐵石心腸,見到這一幕也有些眼眶發熱了,她連忙往前走了幾步,輕聲道:“老夫人,菡娘過來便是了。”
平國公老夫人死死抓著方菡娘的手,雙眼急切的看著方菡娘的臉,似乎想從方菡娘臉上找尋著什么,她那松弛的手背崩的都有些緊了,血管清晰可見。
方菡娘沒有理會被狠狠抓著的疼痛,扶住平國公老夫人,輕聲道:“老夫人,我扶您坐下吧。”
平國公老夫人沒說話,任由方菡娘把她攙扶回椅子里,只死死的盯住了方菡娘的臉,半晌才滿是哭腔的顫抖著開了口:“我的青青啊…”
一開口,淚縱橫。
平國公老夫人跟已逝的老平國公一生恩愛,膝下有四個嫡子,一個庶子都沒有。這是夫妻倆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女兒。后來平國公老夫人在近四十歲的高齡時,竟然又懷孕了。因著老夫人年齡過高,生產風險極大,當時太醫都勸老夫人把孩子打掉,可老夫人聽說肚子里這個可能是個女兒時,硬是拼著殞命的代價,保住了這個孩子。
但畢竟是年齡太大了,孩子在七個月時就早產了,平國公老夫人口中含著雪參片,拼著一口氣,生了一天一夜才把孩子生了下來。
只是孩子剛生下來時,渾身青紫,哭都不會哭,宮里來的接生婆都搖頭說孩子沒氣了,讓平國公準備口小棺材把孩子給埋了。
當時的規矩是早夭的孩童不能進入祖墳,只能永遠成為孤魂野鬼。
平國公老夫人哪里舍得自己掙命生下的女兒遭受這般慘事,硬是死活都不許接生婆把孩子抱走,抱著孩子哭了小半個時辰,孩子突然發出了一聲極為微弱的哭聲。
平國公老夫人欣喜若狂,又聽說取個賤名好養活,平國公老夫人便給這個女娃取名叫青青,希望她像野草一樣擁有頑強的生命力,永遠郁郁蔥蔥。
阮青青小時候體質極弱,當時算命的道士說,要把她養在深閨不要放出去見人才能永葆健康。所以平國公府都小心翼翼的養著這個小女兒,不敢讓她出去交際,也不敢讓她出去見人。
就這樣,雖然小傷小痛不斷,但阮青青還是好好的活到了十四歲,生得花容月貌,尤其一雙眉眼,動人非凡。
外頭來提親的,差點踏破了平國公府上的門檻。
若不是后面,有一年花燈節,外頭花燈著實太美,老平國公挨不住女兒的苦苦哀求,允了她跟著家里人出去看花燈,也不會讓天真不通世事的她,遭了拐子的毒手…
當時阮青青不見了的消息傳回府中,老平國公一口心頭血就吐了出來,若不是要找回女兒的信念支撐著他,沒準老平國公當時就臥床不起了。
直到死,老平國公都無法原諒自己。
那黑暗的幾年,是平國公府中人一輩子不愿意回想的記憶。
眼下平國公老夫人竟然見著了同自己早就“跳河而亡”的女兒眉眼生得神似的少女,哪里還控制的住,一腔情思都被勾了起來,老大一把年紀了,竟是全然不顧的在外人面前掉了眼淚,可見一片愛女之心。
平國公戎馬半生,見老娘哭得這般傷心,鐵打的漢子也不禁落了淚,轉過頭去用袖子抹了把眼淚。
阮楚宵聲音也帶了幾分哽咽,勸道:“祖母莫要傷心了,這是一樁喜事…”
方菡娘眼里也帶了幾分淚,不知是原主的情緒影響了她,還是想起了養育自己成人的奶奶,她流著淚,聲音帶著顫音:“老夫人,我娘已經去世了多年,您不要太記掛了。”
平國公老夫人聽得這句話,更是驗證了心中的猜想,眼前這少女,就是青青的女兒。
喪女之痛痛徹心扉,十幾年前平國公老夫人就遭遇了一次,眼下這等于又遭遇了一次,這次竟然是沒抗住,哭得直暈了過去。
芙蕖堂里一片混亂,雞飛狗跳的,大大小小的丫鬟穿堂跑來跑去,有去喊府上的大夫的,有去拿平日里老夫人用的藥的。
安如意被幾個能干得力的丫鬟擠到了一旁,在一旁干著急的很。
平國公老夫人即便暈了過去,手也緊緊的攥住了方菡娘的胳膊,半分都不松開,方菡娘無法,便只好如掛件般跟著被平國公抱起來的老夫人去了內間。
被同樣擠到一旁的阮楚宵一撩袍角也要跟過去,安如意一臉著急的拉了一把阮楚宵,急切道:“三哥哥,我能幫點什么忙嗎?”
阮楚宵本想平和的給老夫人介紹方菡娘,誰知道被安如意把話題引到了方菡娘身上,就這么猝不及防的讓老夫人見到了方菡娘,雖說也不能怪安如意,但阮楚宵對安如意越發冷淡起來,他向著安如意點了點頭,道:“謝謝安小姐的好意了。但眼下祖母突發疾病,家中混亂不堪,實在無法招待安小姐,還請安小姐見諒。”
直接下了逐客令!
安如意咬了咬下嘴唇,她也知道眼下出了這么檔子事,她再在這待下去也不像個樣子。
“…三哥哥,我知道我說這話會討嫌,但我不想你被騙。”安如意猶豫了下,還是吞吞吐吐道,“世上想象之人本就極多,這種血緣大事,三哥哥還是一定要小心。畢竟平國公府家大業大,居心叵測之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