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有通哭得情真意切,曾氏跟錢大牛想到自己將要被送入牢房,也是恐懼的哭了起來,一時間竟是滿屋的凄凄慘慘戚戚。
圍觀的人總是傾向于同情弱者,屋里錢家一家子哭的慘了,他們的同情心就被激發了起來,紛紛不忍道:
“算啦,反正也沒什么損失,方督工就高抬貴手放過他們一馬吧。”
“哎,沒錢治病確實可憐啊。我爹這么一生病,我辛辛苦苦抗了一年的麻袋,錢全搭進去了。”
“反正方督工有錢的很嘛,他們也是實在沒法子了才想訛點錢的,這次就算了吧。”
“方督工這么有錢,也不在乎這一點半點的,好人做到底,就替他們出了這醫藥費吧。”
“對啊對啊,圣人不也說,說那什么,以德報怨嘛。”
外面那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漸漸的將輿論推到了讓方長慶替錢家出錢上。方長慶都有些懵了,他侄女都已經證明了是是非非了,怎么還要他掏錢?
錢家一家見有戲,錢有通哭得更大聲了,甚至膝行幾步,抱住了方長慶的腿:“方官人,我們知道錯了!你就幫我們這次吧,我們全家都感謝您!”
曾氏撲在錢大牛的床前,嚎聲震天:“我苦命的兒子啊,爹娘沒本事給你掙出醫藥錢來,娘恨不得死了去啊!”
錢大牛擠出幾滴眼淚:“娘啊…”
方菡娘看得膩歪至極,周圍各種聲音嘈雜的很,方六叔被輿論逼的不知所措,方菡娘摔了把椅子,冷喝一聲:“夠了!”
——總算是壓下些別的聲音,屋里短暫的靜了靜。
方菡娘冷冷笑道:“呵呵,以德報怨?那何以報德?…諸位既然這么有同情心,那我拿個箱子來,諸位也做次好人,捐幾個錢表現一下你們的善良如何?”
“我們可沒錢。”外面有人說的理直氣壯,“你們可不一樣,你們有錢啊。”
“那我家有錢,就該欠著他錢家了?就該替錢家出錢了?”方菡娘眉眼凌厲,分明是花兒一般嬌美的面容,此刻卻像一把出鞘的寶劍,劍光若不可擋,直直的射向方才出聲的那人,“我倒是想問問,要是閣下救了個白眼狼的命,白眼狼反過頭來要吃你家里人,你是不是覺得它這么餓,真可憐,反正你家里人有肉,喂他幾片肉吃吃也無妨?”
“你…”那人被方菡娘的反問問的啞口無言,面紅耳赤的縮到了人群里,不再吭聲。
“沒話了是吧?將心比心,你這倒是什么都不用出,只空口白牙一張嘴,就想讓我家當這個冤大頭。既不損害你本人的利益,又表現了你的正義感同情心,真真是好一副算計呢。”方菡娘冷笑一聲,見不僅僅是那人,方才起哄的幾個都被她說的都有些不敢看她,這才算罷,呼出一口氣,掉頭居高臨下的看著錢有通,冷笑道,“還有,這位大叔,方才跪著求我六叔讓我們饒了你們,眼下又想讓我們幫你們付錢,你臉怎么那么大?哦不對,你臉不大,因為已經不要臉了。”
通被一個小丫頭這般詰問,臉都漲紅了。
“我六叔心地好,救了你兒子一條命。你兒子倒好,跟他娘上躥下跳,硬是反污蔑是我六叔撞了他,不僅要七兩銀子的醫藥費,還獅子大開口,又想要三十兩銀子的賠償。這就是你們家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沒錢就可以這么卑鄙無恥,拋棄人的底線嗎?”方菡娘冷冷的看著那人,“我真不明白,你們家現在還有什么臉面來求我六叔替你們把醫藥費出了?”她見錢有通張口又要辯解,她喝住,“別跟我說什么窮!窮也不是你害人的理由,世上窮人那么多,都如你家這般視禮義廉恥于無物,世道早就大亂了!更何況,你家要的可不僅僅是一份醫藥費,還有三十兩銀子的賠償呢?!也真敢開口要!又無恥又貪婪,臉都被你們丟到山溝溝里去了,還又踩上幾腳是吧?!真真是不僅不要臉,還勇于往自己臉上抹黑!”
方菡娘一通話下來,罵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
屋外的人都被方菡娘說得呆住了。一是方菡娘說的確實在理,二是這么一個嬌美的小姑娘說話竟然這么不給人留半分臉面,也著實是犀利…
方菡娘酣暢淋漓的罵完,拉著方六叔就走了。
衙差心里暗嘆這小姑娘可真不是一般人,一邊冷著臉,用拇指推開腰間的跨刀,肅聲道:“行了,你們跟我去衙門走一趟吧!”
一直到坐上了馬車,方六叔還有些郁郁。
“這人啊,怎么就能這么…”方六叔嘆了口氣。
方菡娘的臉掩在半面黑暗下,看不清什么表情,她道:“六叔,你別怪我心狠,我特特托了人,讓他們給錢家的留下個教訓,讓他們以后不敢再去訛人。”
方六叔愣了愣:“這也…”
方菡娘平靜道:“若他們這種人訛成了一次,就會多一個好人寒心,少了一份清明。他們成功了,別人看到了也會效仿,紛紛去訛人,那好人就會越來越少,民風淪喪。非是我危言聳聽,歷史大道,從來都是從些微小事而起的。”
并不是方菡娘圣母,只是她在現代看多了扶老人反被訛,導致現在扶老人都成了一項高風險的事。她還記得那個笑話,說幾個人炫富,有人炫豪宅,有人炫私人飛機,有人炫游輪,最后那人說,我經常扶摔倒的老人,被其他人一致評為是最富有的…
笑話雖然夸張,卻也從側面反映了社會風氣。
“你做的有理。”方六叔長嘆一聲,甩了下馬鞭,催著馬兒快跑,不再說話。
因著錢家訛詐這事帶來了些負面情緒,方菡娘回家狠狠揉了會兒小弟方明淮的腦袋,這才覺得被治愈了不少。
方明淮從大姐懷里掙脫出來,頂著個被揉得毛絨絨的腦袋,苦著臉道:“…大姐,明天逸飛哥哥就要去縣里學堂讀書了,我想去送送他。”
方芝娘在一旁跟彭蘭蘭玩著翻花繩,聞言抬起頭,看向方菡娘:“大姐,我也想去。”
方明淮方芝娘跟王逸飛關系一直都挺好,方菡娘想了想,點了點頭:“那好,明天我陪你們一起去,讓彭老爹送咱們過去。”
彭蘭蘭眼巴巴的瞅著方菡娘:“大小姐,你們都去了,留我一個人在家也沒什么意思,也帶上我嘛。”
——于是,到了第二日,方家姐弟仨,再加上丫鬟彭蘭蘭,四人都去了隔壁王家村,準備送王逸飛去縣里學堂。
到了學堂,方明淮飛奔下馬車。王逸飛正穿著一身板正的學子服,正站在學堂門口,跟不少前來道賀的學堂里的學生們一一告別。
方明淮歡快道:“逸飛哥哥,我跟姐姐們一會兒一同陪你去縣里。”
王逸飛朝馬車上看過去,方芝娘正要從馬車上往下跳。他連忙小跑過去扶了一把,方芝娘笑道:“謝謝逸飛哥哥。”
后面的彭蘭蘭叫道:“逸飛哥哥你也扶我一下啊。”
王逸飛笑著把手遞過去將彭蘭蘭也扶了下來。彭蘭蘭露出個開心又滿意的笑。
因著男女有別,方芝娘跟彭蘭蘭也不過十歲,還小,算不得什么。方菡娘卻已是少女,她雖然自己覺得沒什么,但學堂里幾個教書的板正老先生是不喜她這般拋頭露面的。她覺得自己今兒是來給人家送行的,還是不要再惹別人不快比較好。
為著這個,她特特戴了帷帽。
王逸飛十分有禮的對著方菡娘做了個揖:“方家姐姐。”
方菡娘點了點頭,正要說什么,聽到一聲驚喜的喊聲:“是菡娘嗎?”
方菡娘順著聲音看去,不遠處站了個挺拔的少年,卻是成正才。
她跟成正才也是好些時候沒見過了,方菡娘見成正才身上也穿著一身縣里書院的學子服,驚喜道:“正才,你也要去縣里的書院讀書了?”
成正才摸了摸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比不上逸飛小兄弟。他年齡比我小,學得比我扎實多了。”他說著,臉上浮起一抹紅暈,“不過你放心,我會繼續努力的…”
方菡娘雖覺得成正才這話的語法上有些莫名其妙,不過別人肯上進總是件好事。她笑了笑沒說什么,心里思量著,之前沒聽說成正才也要去縣里學堂讀書的消息,光給王逸飛送了份賀禮。不管怎么說,成正才好歹也是原主的兒時玩伴,回頭要找個機會補一份才是。
成正才見狀有些失落。
求學之路十分不易,他這三年來苦讀不綴,這才贏來一個去縣里學堂深造的機會。他娘十分高興,這幾日連走路都輕快了許多。
可是他卻知道,即便他憑著自己的本事考上了縣里的學堂,但他跟方菡娘的距離,卻是越來越遠了。
且不說方菡娘那出類拔萃的相貌,單單憑她靠自己本身給方家掙下的那份家業,就讓他十分欽佩,卻又讓他有些…
畏懼。
是的,畏懼。
他畏懼,自己配不上這樣好的菡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