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五分鐘,煉丹室里沒有任何聲音,寂靜的像是被抽干了一切。
趙楚面前,懸空漂浮著一團黑霧,在黑霧的內部,就是皮永宏的膀胱。
嗡嗡,嗡嗡!
很輕微的一點點震動,并不強烈,甚至是似有似無,這是趙楚在提醒皮永宏。
我掌握的陰震丹,有效。
紀東元和劉月月一言不發,只是沉默的盯著皮永宏,龐小章更是和木偶一模一樣。
煉丹室的翻滾的滂湃真元,早已經煙消云散。
趙楚并沒有去繼續去破壞小鼎內的靈體精血,皮永宏普散開的殺念,也煙消云散。
紀東元和劉月月頭頂的虛空枷鎖,也不復存在。
妥協。
無論是趙楚,還是皮永宏,這一刻都沒有繼續咄咄逼人。
對于皮永宏來說,這算是一種妥協。
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被算計,并且被人拿走了整個膀胱。
沒錯。
自己的真元,可以去壓制膀胱里的陽震丹。
但如果膀胱不在自己體內,又何談去壓制。
雖然陽震丹在他體內僅僅爆發過一次,但那一次,也令皮永宏記憶猶新,痛不欲生的經歷,會令自己崩潰。
這和自己的意志力無關。
沒有真元力鎮壓,傷從體內噴發,他所承受的劇痛,和凡人一樣,甚至比凡人還要痛苦數倍。
“皮長老!”
“你的目得,是煉成誅虛散,斬了王照初和劉竹烙,然后去陪伴纖柔仙子。”
“而我的目得,從一開始也很明確。我要得到你的丹道傳承,并且活下去。”
“您自己考慮一下,這兩件事,其實并不沖突。”
趙楚平靜的話語,打破了煉丹室里的死寂。
皮永宏臉龐漆黑,依舊沒有說話,他的腳下,冰凌密布,甚至升騰起了一縷縷寒煙,令人毛孔顫抖。
紀東元和劉月月滿臉緊張。
這老東西,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千萬別在發瘋。
“皮長老,晚輩的第四件籌碼,已經擺放在了桌面上,我已經山窮水盡!”
“當然,您還有權利魚死網破!”
“但我引動陽震丹的情況下,您體內會如萬箭穿心,沒錯,我殺不了您。但您那時候的狀態,也不可能在保護小鼎里的靈體精血,而這倆個靈體想自殺,您也無能為力。”
“到時候,您煞費苦心的謀劃,將成為泡影。”
趙楚扶起一個板凳,平靜的坐下。
皮永宏一動不動,瞳孔比之前更加漆黑,就像兩團來自地獄的火焰。
趙楚的第四個籌碼,真的捏住了他的命門。
沒錯。
皮永宏不怕自己痛苦,哪怕趙楚引爆陽震丹,他也毫不畏懼,不過是肉身的疼痛罷了。
他皮永宏這輩子,什么痛苦沒有承受過。
但皮永宏一分鐘,也不想讓王照初和劉竹烙繼續活著。
他認為那是一種恥辱。
苦心籌備這么久,眼看著大仇就要得報,他怎么可能允許功虧一簣。
誅虛散的一切輔助工序,全部就緒,就只差唯一的靈體精血,可這狡猾的趙楚,連環使計,令自己都上了當。
“皮長老,王照初是我的救命恩人。”
“但我不會用這件事威脅你,只要你有能力殺了王照初,我沒有任何理由去阻攔。”
“我沒有經歷過你們的恩怨,沒有體驗過你的痛苦,所以也沒資格讓你放下仇恨,王照初明確說過,他有贖罪之心,但只能被你親手斬殺!”
“至于你殺了王照初之后,我會不會找你復仇,那才是我該考慮的事情。當然,那時候您如果已經去地獄陪伴纖柔仙子,一切另說!”
“我要的,只是我的命,我伙伴的命,和您復仇,沒有任何沖突!”
皮永宏身上的殺氣,在緩緩消散。
趙楚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成功了!
在地齊海,洞虛境就是云端里的巔峰人物。
洞虛之下,皆是螻蟻,哪怕是問元境,也是蕓蕓眾生,不堪一擊。
趙楚他們這些元嬰境,能威脅到一個洞虛境,本身就是奇跡。
更何況,還是皮永宏這種一心求死,已經發瘋到歇斯底里的恐怖存在。
“趙楚!”
“步步為營,心思縝密,有意思的青年!”
“以前老夫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龐小章在丹青凈地多少年,一直默默無聞,怎么會突然崛起!”
“原來他已經奉獻出了肉身,只不過沒有給旭蕓霜,而是給了你!”
皮永宏終于冷笑了一聲。
經綸萬卷體的存在,原本就是為了奉獻肉身而活著,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
但歷屆以來,尸體都是給了飛升者,王照初的決定,令人詫異。
趙楚站起身來,替皮永宏也搬起來一個凳子,隨后恭恭敬敬放過去。
“慚愧,對付前輩這種強者,晚輩戰戰兢兢,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的下場。更何況,朋友的命,還被您捏在手里,豈能不小心翼翼!”
皮永宏寒著臉一屁股坐下,對于趙楚的態度,他也頗為意外。
這小子,前一秒還是玉石俱焚的生死之仇,這一刻又恭恭敬敬,能屈能伸,日后也必然是個人物。
“那個方頭方腦的靈體呢?”
皮永宏問道。
“他已經突破問元,離開了丹青凈地!”
“說起來,還得多謝前輩的原材料,否則他們的修為,不會如此暴漲。”
趙楚沒有必要隱瞞皮永宏,他將自己煉臺星丹的事情,原封不動的告訴皮永宏,幾乎是全盤托出。
聞言,皮永宏出奇的沒有生氣,反而是凝重的點點頭,其眼睛里,還有些放松。
材料庫里的原材料,是自己耗費心血所積攢,既然沒有浪費一株藥材,也沒有被亂七八糟的糟蹋,也令他有些欣慰。
“小子,老夫縱橫地齊海無數個歲月,你是最特殊的一個!”
對于趙楚的光明磊落,皮永宏又意外,又有些詫異。
這種心態,如果是一個老謀深算的老魔,也就罷了。
但眼前這個趙楚,明明只是個20多歲的年輕人而已。
“前輩謬贊!”
趙楚抱拳,微微點頭。
“其實你的第四個籌碼,還不足以徹底壓制我,老夫之所以和你和談,只因你剛才的一句話而已!”
隨后,皮永宏冷笑了一聲。
“嗯?”
趙楚一愣。
“你雖然還未行師徒之禮,但也算王照初半個弟子,如果你是一個在尊師盡孝之人,第一時間應該會勸我放下仇恨,起碼放下對王照初的仇恨,甚至會用陽震丹威脅我。”
“這是主流的思維,為了師傅,不懼洞虛境威壓,勇敢對抗,挑不出任何毛病,是個好徒弟!”
“但幸虧,你沒有勸老夫放下仇恨,沒有勸老夫饒過王照初!”
皮永宏冷笑了一聲,眼神中充斥著嘲諷:
“他們一個個冠冕堂皇,但誰又考慮過纖柔所承受的痛苦,誰又考慮過老夫所經歷的悲憤。”
“圣尊曾經勸我,逝者已矣,應該放下仇恨,放下成見!”
“曾經的師兄弟,也苦口婆心的勸我,勸我走出陰影,不要活在仇恨之中!”
“但你們又知道什么?”
“你們并沒有經歷過我的痛苦,憑什么勸我放下仇恨?”
皮永宏眼里的譏笑更濃。
隨后,他看著趙楚,嘴角難得露出一抹微笑:
“趙楚,你是個明白人,這么多年,你是第一個沒有平白無故勸我放下仇恨的人。”
“你說的對,假如我殺了王照初,你來找我復仇,天經地義。王照初對你有恩,你理應復仇。但任何人,都沒資格勸我放下仇恨!”
“被逼死的,并不是你們的愛人,你們能懂什么?”
“你能理解我內心的痛苦,并尊重我的意志,我很欣慰。”
“雖然立場不同,但知音難覓,所以老夫愿意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
直至此刻,皮永宏臉上的殺念,全部煙消云散。
“多謝前輩!”
趙楚站起身來,抱拳一拜。
“還記得老夫和纖柔仙子的故事嗎?”
突然,皮永宏又突然問道。
“當然!”
趙楚答道。
“當時你不假思索的理解,并且祝福纖柔仙子和我的愛戀,我就有些奇怪。”
“在地齊海,沒有人會有如此胸襟,或許因為恐懼老夫,會故意恭維老夫,但眼神里的理解,騙不了人。”
“我記得,你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歧視,沒有任何鄙夷,只有真正的祝福。”
“原來你根本就不是龐小章,如果是你這個妙人,倒也解釋的通,你的思維,和一般人不一樣。”
解開了心結,皮永宏今日又一次露出了笑容。
“人各有志,任何情誼,都值得尊重。”
趙楚點點頭。
在這個世界,如纖柔仙子一樣的人,可能被譴責至死,是世界上最大的畸形。
但在趙楚原來的世界,早已經習以為常,甚至有一個國家,年輕人故意打激素,變成中性人,旅游業都是靠這產業拉動,你大驚小怪才是個異類。
所以,趙楚眼睛里的理解,會觸動皮永宏的內心。
“老夫決定了,將我所有的丹道,全部傳授給你。”
“我知道,你并沒有拜師王照初,所以你也無需當我徒弟。你我二人,就當莫逆之交,老夫的丹道能傳承下去,也能證明老夫在這個世界活過一場。”
一場談話,落下帷幕。
趙楚站起身來,二話不說,直接將皮永宏的膀胱扔過去。
他沒有絲毫猶豫,選擇相信皮永宏。
其實沒必要繼續威脅下去,只要能走進皮永宏這種惡人的心里,他們會將整顆心都掏出來給你。
正因為他惡,所以他沒有朋友,沒人理解。
當你得到了他的認可之后,就是生死之交。
趙楚以前一直不理解,為什么在黑幫電影里,容易出現肝膽相照的兄弟,為了兄弟可以去賣命,去兩肋插刀,但平凡社會里,卻沒有這種極端的友情。
那是因為,有些情感,平凡人太容易得到。
而簡簡單單的理解和認可,對這些惡人,這些邊緣人來說,是最大的奢侈。
他們內心的鎧甲很厚,但破開之后,又特別容易被感動。
況且,趙楚了解皮永宏的過去,也了解他最初的樣子。
他曾經是個善良的人。
甚至他比羅商古,比金訶子還要善良。
哪怕曾經那顆善心,早已經支離破碎,但終究還會有某個角落,留著被遺忘的一點點純真。
趙楚自信,他觸碰到了皮永宏心底最軟的部分。
所以,趙楚贏了。
直到化干戈為玉帛,這場兩敗俱傷的博弈,才終于以雙贏的局面,徹底結束。
指望威脅,終究是下策。
能威脅了一時,你威脅不了一世,況且面對皮永宏這種詭異莫測的強者,誰能保證,他短時間內無法破解陰陽萬振丹。
只有真正的和解,才是最完美的勝利。
紀東元和劉月月狠狠松了口氣,兩只滿是汗水的手掌,緊緊捏在一起。
“老三,不愧還是那個大忽悠。”
隨后,紀東元又是一陣佩服。
這家伙,總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能和一些不可思議的人,結交成朋友。
“喝茶無趣,喝酒吧。”
膀胱回歸,果然皮永宏身上沒有任何殺念。
他一把抓起趙楚的酒壺。
碰杯。
暢飲。
趙楚敢將膀胱還給自己,再一次令他刮目相看。
皮永宏體驗到了久違的被信任,早已經麻木的內心,還有些波動。
“事不宜遲,準備煉制誅虛散!”
簡簡單單喝了幾壺酒,皮永宏大袖一甩,頓時間,濃郁的藥香充斥丹室。
隨后,無數輔料,堆積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