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炮雖還未發。
但青古國20萬精銳的命運,已經被判刑,這是死亡的制裁。
炮火!
遲遲沒有點燃。
李八川的命令,也遲遲沒有下達。
一直在僵持。
第一批澤研巨炮的炮手,都是當初青古國的老兵,都是天賜宗第一批班底。
城墻下,20萬青古軍戰戰兢兢,一張張稚嫩的臉上,滿臉都是恐懼。
“小虎子,原來你都成了百夫長了。”
天賜城的城墻之上,一名老兵眼角有淚水涌出。
他在青古軍的方向,看到了一張稚嫩的臉,一張恐懼的臉。
那張臉,老兵太熟悉了。
當年第一次入伍,小虎子被兇妖嚇的尿褲子,老兵親手救下了小虎子的命。
從此小虎子和孝敬爹一樣孝敬自己。
最終自己因傷離開軍方,老兵清清楚楚記得,已經成長起來的硬漢,那個勇猛的小虎子,哭著送別,眼睛都腫了,他將所有軍餉,全部讓自己拿走。
不拿走,他就跪著不起來。
老兵以為,這一別就是永遠。
誰知道,今生還有再次見面的時候。
他更沒想到,再次見面的場景,會是這樣的畫面。
不光這個老兵。
天賜城上的不少老兵,都在青古國的軍隊里,找到了曾經帶過的年輕人。
那些臉頰有些陌生。
但細看下去,在所屬的番隊里,總能找到那么幾個熟面孔。
曾經,我們一起在兇妖匯聚的赤潮里廝殺。
曾經,我們肩并著肩,背靠著背,用身軀給彼此擋過刀。
曾經,一壺酒,我們一個小隊一起喝過,一塊肉,我們每人一口。
曾經,我們發誓,要嫖怡紅院的同一個小浪蹄子,曾經我們一起許諾,離開軍方后,占山為王,當個山大王。
只要火把輕輕觸碰巨炮的引線,滔天炮火,可瞬間籠罩20萬大軍。
他們一萬次想下手,想點燃。
但那一雙顫抖著的手,宛如被什么東西融化,根本沒有一絲力氣,遲遲點燃不下去。
如果對方猙獰著臉,開始朝著天賜城沖鋒,為了家園,戰也就戰了。
但如今青古國被五大國暗算,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一些年輕的戰士,已經在抱頭痛哭。
熱血褪去之后,誰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誰的家中,不是妻兒老小在等待。
一些將士,也從天賜城的城墻上,看到了當初那些前輩的身影。
第一次殺妖。
第一口熱饅頭!
第一塊香噴噴的肉,都離不開這些老兵。
甚至當初那一次次欺負,一次次被羞辱,都顯得那樣親切。
在城墻之下,是天賜宗最精銳的弟子。
他們清一色都是李九川當初帶走的精銳,曾經跟隨胡南揚南征北戰。
此刻。
在青古國的軍隊里,他們同樣找到了曾經的番隊。
找到了曾經的戰友,曾經的兄弟,曾經的摯友。
長空安靜下來之后,往日的一幕幕溫情,悄然遮蓋在戰爭的烈火之上。
天賜宗期待著李八川下令,去征戰來犯者,去揚威天賜宗浩蕩名聲。
可天賜宗也怕李八川下令,當青古國宛如綿羊一般被俘虜的時候,他們又不知道該如何斬出那一刀。
我可以向強者拔劍。
但卻不愿斬下弱者的頭顱。
況且,這些窮途末路的弱者,還是曾經背靠背戰斗過的摯友。
“將軍!”
青古國方向,一名小偏將望著李八川,突然扔掉了手中的長槍。
在天賜宗巨炮的威脅下,他們根本不敢移動一步。
不敢退。
更不敢前進。
看著天賜宗那些曾經的戰友,他們徹底崩潰了。
這個小偏將,是李八川的侄子。
親侄子。
李八川的眼角,也淌下一滴眼淚。
這20萬俘虜,該如何對待!
他們是侵略者,是天賜宗不死不休的敵人。
可他們此刻也是俘虜,是天賜宗不得不面對的戰爭。
天賜宗!
這個曾經從青古國脫離出去的宗門,和天青古國有著千絲萬縷的復雜關系。
“李八川將軍,青古國來犯我天賜宗,既然踏入警戒線,就是侵略者,就是敵人…我們不可心慈手軟!”
這時候,一名偏將,上前一步。
他乃是之后投靠天賜宗的散修。
這時候,天賜宗里的其他散修,也上前一步,冷漠的看著青古國大軍。
對他們來說,不存在什么曾經的恩怨。
天賜宗是他們的家。
天賜宗是他們從今往后的希望。
哪怕是曾經的朋友,也容不得你來摧毀我的家園。
如果你青古國的大軍,真的突破了天賜宗的城墻,會放過我天賜宗的弟子嗎?
當初一雙雙猩紅的瞳孔,可閃爍著要屠城的可怕光芒。
散修們不敢忘,也不會忘。
此時。
青玄云腳踩飛劍,他矗立在高空,風吹亂他的長發,也吹亂了他的思緒。
無解!
青古國已經踏入天賜宗的警戒線,現在不敢移動分毫。
根本連逃跑都不敢。
他相信,只要青古國軍方敢有任何異動,李八川一定會下令,萬炮齊開。
恩怨是恩怨。
戰爭是戰爭。
李八川不是優柔寡斷的人。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就在這時候。
一道白發飄飄的蒼老人影,一步一步走到兩軍對峙的中央。
不知何時。
他已經老了,曾經青古國的一代軍神,曾經青古國的三宗大元帥,曾經千里單騎,率領百人小隊,連破十座妖城的大帥。
他老了。
他人微言輕,他在軍方,只是一個擺設。
他甚至被皇庭威脅,用來脅迫自己的孫女當死尸懷胎。
天賜宗前,徹底寂靜了下來。
宛如一幅被靜止的畫。
而那道還未腐朽的蒼老身軀,就像是絕世丹青者筆下的一點漆墨。
他是畫中唯一移動的人影,唯一有靈魂的一筆。
黃宮義走到兩軍對壘的中央,一陣風吹起他的白發。
全場鴉雀無聲。
從年邁蒼老的老兵,到滿臉青澀的新兵。
全部注視著曾經的大元帥。
沒錯!
黃宮義是所有人的大元帥,從老到小。
有些老兵眼淚模糊,內心一片酸楚。
下一息,黃宮義儲物袋一閃。
隨后,一柄一丈八的長槍,轟然落在地上。
這是青古國軍方最強的一柄槍。
它如一面旗幟,常年貫穿在大帥的營帳之前,每逢大戰,元帥出征,這柄長槍,必然會出現在戰場之上。
不知何時。
這柄所有軍人都熟悉的巨槍。
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胡南揚。
是如今的孫元澤。
烈陽的余暉下,長槍閃爍著冷冽的光澤,似乎是一顆龐大荒獸的獠牙。
此槍曰屠妖,一生屠過兇妖82萬只。
“青古國的將士,全部棄械。從現在開始,你們不在是青古國的將士,你們甚至不在是青古國的臣民,你們是一介散修。”
黃宮義高高舉起長槍。
就如當初他振臂一呼,深入妖域八百里的癲狂。
稀里嘩啦。
無數兵器扔在地上,宛如一尊巨人在哭啼。
丟槍卸甲之后,無數將士抱頭痛哭。
“天賜宗的將軍,老朽有個不情之請。”
“此戰,乃將帥之責。我乃大元帥,我說他們不是青古國的兵,他們就不在是青古國的兵。你們就當他們全部戰死了,所有的罪責,老朽一人承擔。”
“老朽用這具殘軀,來換這20萬具尸體,還望成全。”
平靜的天空,黃宮義緩緩開口。
他的話語,斬釘截鐵。
“元帥!”
“元帥,您這是何必呢!”
“元帥!”
在青古國20萬將士面前,黃宮義永遠是那個大元帥。
從始至終,他都是那座巍峨的城墻。
哪怕如今被迫害成這樣,還在守護著自己的兵,守護著自己曾經的孩子們。
“元帥,您這是…”
李八川睚眥欲裂,他相信黃宮義的話。
既然元帥說20萬大軍不在是青古國的臣民,他們就一定不是。
這是一個老元帥的威嚴。
“結束吧,一切的罪責,老朽一人承擔。天賜宗要斬戰犯,天經地義,這罪孽,本帥一顆人頭,以祭天賜宗怒火。”
“李八川,煩勞轉告李九川,有他這個弟子,本帥不后悔。哪怕他叛離青古國,本帥也從未怪罪過他。”
“讓趙楚照顧好靈靈,這是一個爺爺的囑托!”
黃宮義大袖一甩,那長槍筆直的沖天而起。
這一瞬間,黃宮義挺起胸膛,長空之下,他的身軀,宛如一條即將騰飛的巨龍,其鋒芒之犀利,蒼天都不可擋。
長槍在空中一轉,筆直的朝著下方墜落。
黃宮義緩緩閉上了眼睛。
不知何時,狂風也悄悄落下。
李八川等人瘋狂沖過去阻攔,可惜,黃宮義早已悄悄布下陣法。
等他們沖過來的時間,黃宮義早已自盡。
這是黃宮義所能想到,唯一替20萬青古軍贖罪的方式。
畢竟關系不一樣。
有李九川,有趙楚,還有千千萬萬青古國叛離過去的弟子,天賜宗一定會選擇饒恕那20萬散修。
長槍如龍。
哪怕是自盡,黃宮義都是當初的三軍大元帥,都是守護了青古國800年的黃家傳人,滿門忠烈。
一道筆直的匹練斬下,黃宮義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20萬青古軍早已哭到崩潰。
城墻之上的天賜宗老兵,更是一個個淚崩。
就連五國聯軍的300萬大軍都鴉雀無聲,他們雖然嘲笑著青古國的弱小,嘲笑著青天易的愚蠢冷漠,但也敬佩著這個被迫害到家破人亡的大元帥。
怪不得,青古國如此貧瘠,竟然能在最艱苦的邊疆生存下來。
怪不得,青古國的戰士,永遠那樣驍勇善戰,悍不畏死。
有這樣的統帥,何愁三軍士氣,這是不敗鐵軍的魂。
近800年來,整個北界域名聲最響亮的三個軍神。
第一,黃宮義。
第二,胡南揚。
第三,李九川。
他們三人,代表了青古國老中青三代,也代表了青古國貫穿日月的軍魂。
十米!
八米!
五米!
四米!
兩米!
長槍蕩開一拳又一拳的圓環,急速朝著黃宮義的天靈蓋穿透而下。
李八川咆哮著:“元帥,我下令,不斬投降俘虜,我一個都不斬,您不可以沖動啊!”
可惜,他一下子無法突破黃宮義的陣法。
青古軍方,幾個偏將突破不了陣法,最后只能在原地不住的磕頭,磕的歇斯底里,血肉橫飛!
“愿這北界域,再無戰爭。愿北界域可以肅清妖域,百姓可以安居樂業。愿這世界,一片清明和平!”
黃宮義微微呼出一口氣,坦然面對死亡。
這是有意義的犧牲。
臨終前,黃宮義許下了天下太平的諾言。
掌軍的大帥,才真正明白和平的可貴。
一米!
黃宮義的白發,都已經被蕩開。
“元帥!”
無數人嘶聲力竭的一聲吼。
“師尊,弟子還有那么多的東西沒有學到,義父已經走了,我又怎么能讓師尊再次離開!”
也就在這時候,虛空之中,宛如有人撕裂開一道黑洞。
一只手掌,平靜的捏住了那根下落的巨槍。
槍桿瘋狂顫抖,卻也不在下墜。
槍尖距離黃宮義的頭皮,僅僅只有毫厘之差。
李九川!
他一路燃燒精血,舍命疾奔,總算在最后一秒,趕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