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皇庭,欠你們的

　　怨念！

　　王鎖升在眼前這個少年身上，看到了一股熟悉的怨念。

　　憤然，失望，冷漠！

　　從軍為兵者，扔下一家老小，頭顱系在褲腰帶上，與兇妖廝殺，與敵人拼命…是為人族大義。

　　戰場之上，他們為了一寸土地，不死不休，浴血廝殺…往往短短一里路程，便可能填埋著上百具尸體。

　　無怨、無悔，不屈，不倦！

　　奉獻生命，并不是為了那區區幾枚金幣的軍餉，至于加官進爵的事情，炮火硝煙之中，下一秒便可能戰死，誰會想那么遠。

　　他們一腔熱血，只因身后的城池，充滿了需要守護的平民。

　　然而…當戰爭落下帷幕，無論是凱旋回來，還是丟盔棄甲…總有一些人，承受著無與倫比的痛。

　　他們是…傷殘軍人。

　　如果說徹底戰死，一枚烈士勛章，也算一了百了。

　　因為各種原因，他們沒有戰死，卻殘肢斷臂，缺眼少鼻子，有的渾身經脈盡斷，淪為廢人…這些人的后半生，則永恒被傷痛折磨著。

　　更糟糕的是，外界戰事越來越激烈，近幾年兇妖頻頻突破空間通道封鎖…這次無悔城浩劫，也是兇妖族的警告。

　　皇庭國庫告急，龐大的戰爭資源，全部集中到了前線…后線這些傷殘者的補助醫療，便難以避免的捉襟見肘。

　　加之戰爭太過于混亂，戰后封賞，根本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不少戰士重傷之后，僅僅得到了幾百個金幣的撫恤金，這點錢別說維持下半生，就連醫療費用都難以維持…榮耀，終究只是一枚冷冰冰的胸章。

　　當血淋淋的生存危機擺在面前，無數人面臨第二次的家破人亡。

　　久病床前無孝子！

　　有些妻子望著缺胳膊少腿的丈夫，怨氣橫生…他們無法勞動賺錢不說，卻在家中無端發脾氣，長年累月，只恨他為什么沒有死在戰場之上…傷痛伴一生，后續醫療費用，輕描淡寫便能拖垮一個家庭。

　　惡性循環之下，不少傷殘將士，最終只能當街乞討，甚至搭伙搶劫盜竊，為禍一方。

　　你再也沒有資格上戰場，你也沒有能力勞動，去賺一個卑微的銅板…你只能咽下乞討來的餿饅頭，半夜撫摸著銹跡斑斑的榮耀徽章，仰望星空…淚已流干。

　　那個滿臉譏諷，惡狠狠丟給你半個餿饅頭的小廝…真的是你用生命守護的百姓嗎？

　　那個錦衣華服，高高在上的富家千金，直接潑你一身臟水…她對得起你死去的戰友嗎？

　　那些街頭惡霸，對你拳打腳踢，好不容易討了幾個銅錢，卻被當街搶走…這些人，對得起那五百人填平的戰爭溝壑嗎？

　　這些不公，這些無奈，這些憤怒…悄然匯聚成了一股無法言語的冷漠颶風。

　　這股颶風，就是…怨念。

　　一年前，九公主青玄樂，直接將大將軍胡南揚囚禁，甚至當眾鞭打…這件事，使得三軍嘩然。

　　要知道，胡南揚是最近這十年，軍中最耀眼的新星，說他是三軍將士的信仰也不為過…這件事，雖然隨著胡南揚辭去大將軍職務而告終，但滔天的怨念，卻更是越演越烈。

　　胡南揚將軍修為強大，卻平易近人，每次凱旋，第一件事是面圣，第二件事，便直奔傷殘軍人家中，撫恤老兵。

　　他無妻兒，將一切奉獻給了青古國，奉獻給了軍營。

　　他所有積蓄，全部用來救濟傷殘老兵…這次被青玄樂當眾鞭打，原因是克扣軍餉，虛報戰利品…可三軍將士心知肚明。

　　胡南揚克扣的軍餉，沒往自己口袋里裝一個銅板。

　　他之所以虛報戰利品，是想多弄點錢，去救濟那些根本沒人管的傷殘老兵。

　　然而…青玄樂一場鞭刑，使得將士們最擁戴的將軍，霸王卸甲…從此不再是他們眼中的軍神。

　　眼前少年那一聲冷笑，宛如最尖銳的匕首，撕裂著王鎖升的心。

　　以他的修為，輕而易舉便能探查到。

　　這個少年，渾身遍布著觸目驚心的傷疤…之所以帶著面罩，是因為他沒有一寸完整的皮膚。

　　他之所以區區一脈覺醒，是因為體內經脈穴位，幾乎寸寸粉碎。

　　是什么樣的廝殺，什么樣的犧牲，才會造成這樣的傷痕…那一戰之慘烈，可想而知…然而，很明顯，這個少年，并沒有得到他應有的榮耀與尊敬。

　　他年紀十七、八歲，淪為廢人，容貌被毀…對一個年輕人來說，已經是毀滅性的打擊。

　　他那一聲冷笑，如徹骨的寒風，嘲弄著自己，也嘲弄著對這個皇庭的失望。

　　“我是軍機處，主管頒發功勛的王鎖升…和你一樣，我也是傷殘軍人…可能我運氣好，沒有被皇庭遺棄，還能以左將軍的名義，去撫慰傷殘將士。”

　　“最近幾年，兇妖肆虐，邊境線戰亂四起，皇庭一片亂麻…相信我，等戰爭真正結束之后，咱們這些傷殘軍人，一定會得到應有的榮耀與回報！”

　　“對于你遭遇的一切不公，我代表軍機處…鄭重道歉。”

　　話落，王鎖升神色凝重，再次朝著這個黃口小兒，鄭重的抱拳一拜。

　　他拜的，并不是趙楚這一個人…還有千千萬萬，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傷殘將士…趙楚能碰到他是幸運，但更多的傷殘軍人，終其一生，也只能在怨念中悲傷，在怨念中絕望，然后死去，暴尸荒野。

　　“這十萬枚金幣，是我自己的積蓄，沒有其他意思，我只想…補償一點。”

　　眾目睽睽之下，堂堂軍機處左將軍，鄭重的遞給趙楚一張金幣卡。

　　一分鐘后！

　　趙楚端著湯已涼的混沌，微微搖搖頭。

　　“有了裂縫的心，修補一萬次，也會布滿猙獰的疤痕…不過這張金幣卡，我收下了！”

　　趙楚接過金幣卡，平靜的走到餛飩攤前，安靜的放下。

　　這個攤販老板，佝僂著腰，30歲的臉，卻有著60的滄桑…一只手掌，五指空空…右腿綁著一根簡陋的木條…在他的臉上，盤踞著一道丑陋的疤痕。

　　那是兇妖利爪的杰作，觸目驚心。

　　得益于這道軍功章，攤販老板面貌猙獰可怖，生意奇差，幾乎是生人勿進，人人躲避。

　　滴答、滴答、滴答！

　　一滴滴眼淚，不斷滴落。

　　攤販老板還算幸運，有點煮餛飩手藝…他瘸著腿，勉強還能走街竄巷…在城郊的破廟里，還有三個傷殘老兵，早已被世人遺忘。

　　他們雙腿被活生生撕下來，只能趴在地上乞討。

　　這餛飩小攤，就是這幾個老兵的唯一口糧來源。

　　“謝、謝謝大人…謝謝…”

　　看著那張金幣卡，攤販老板渾身顫抖，哽咽到無法開口…過去了很多年，那一雙早已麻木的瞳孔，還是忍不住淚崩。

　　“你不用道謝…是青古皇庭，欠你們的！”

　　趙楚拍了拍小販肩膀。

　　區區十萬金幣，別說自己這種異類…即便是普通傷者，也經不住消耗…但對于這些在生存線上徘徊的老兵，卻是頂破天的巨款。

　　一股無法言喻的心酸，令趙楚如鯁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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