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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命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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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夢庚及左家家眷占了合脊寺西側的整座別院。金聲桓與高進庫剛進院落,一名儒生打扮的中年漢子擦肩而過。

  金聲桓扭頭看了看,道:“這人面熟。”

  高進庫沒吱聲,二人見到左夢庚,發現他雙眼紅腫如桃,好似哭過。

  “公子。”

  “坐。”左夢庚聲音微弱,凄凄慘慘的樣子。

  高進庫先道:“公子,方才在院中撞見一人,看著是商丘侯家的大公子?”

  “是的。”

  金聲桓經此提醒,恍然想起那面熟之饒來歷。左良玉曾蒙前戶部尚書侯恂的提攜之恩,對侯恂甚為尊敬。侯恂雖因黨爭囚禁牢,但家族始終受到左良玉的禮遇。侯家在商丘縣,左家則在許州,兩邊相隔不遠,逢年過節,左良玉都會派人走動。侯方夏一直沒中進士,幾年前出任地方當官,但后來因被父親拖累,故賦閑在家主持家事,金聲桓與高進庫都去過商丘侯家不止一次,和他照過面。

  “一個月前,闖賊攻破商丘,本以為侯家闔門死難,沒成想侯家大公子卻帶著幾個家丁殺出重圍,輾轉流離至今。也是最近才從河南來湖廣避難,聽我軍駐扎在此,特來投奔。”左夢庚著,抽了一下鼻子。

  金聲桓聞言,猜到幾分,便問道:“他來可是有河南方面的消息?”

  左夢庚這時候鼻頭一酸,垂淚道:“侯家大公子,我爹他已......已經死了。”

  “啊?”金聲桓與高進庫聽了,無不震驚,“是否屬實?”

  左夢庚垂淚道:“侯家大公子日前途徑信陽州,就近聽了闖賊與爹激戰的消息,想來不會有誤。”

  “侯家固然與左帥、公子交厚,但畢竟行路匆忙,道聽途聽信了謠傳也未可知。”金聲桓驚訝過后,依然持保留態度,“目前正式軍報未至,一切都不好。”

  左夢庚一抬頭道:“這么,我爹他......”

  不料高進庫立刻道:“公子,實不相瞞,不久前有散在北面的斥候來報,也提到左帥下落不明。我本狐疑,但現在有侯家大公子為佐證,左帥或許真已經......”

  “此話當真?”左夢庚神情一喪。軍中分工,高進庫負責哨糧兼刺探外圍情報,從他口里出的話,自是很有服力。

  高進庫明顯感到金聲桓嘴角一抽,又搶著道:“千真萬確,軍事豈能兒戲!”著,斜眼遞個眼神給金聲桓。金聲桓躊躇兩下,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左夢庚臉色登時黯然,輕輕搖頭道:“要是爹死了,我去武陽關還有什么用?”長嘆兩聲道,“侯家大公子還,闖賊在信陽州大肆搜殺,有向湖廣進犯的意思......他也是實在藏不住,才翻山而來。此事若確鑿,我軍更不能自去撞闖賊的刀口!”

  高進庫當即勸道:“公子,不如南下。”

  “南下?”左夢庚一呆,“去武昌府?”

  高進庫唾沫星子亂飛:“無論北事怎樣,只要咱們拿下了武昌府,進可攻退可守,死水頓活。就重新打回河南為左帥雪恥也指日可待!”他看得出左夢庚方寸已亂,是以趁熱打鐵想今日就把自己心中計劃定了。

  未曾想金聲桓卻道:“公子,我看去武昌府的事可以緩緩。”

  “嗯?金叔有何想法?”

  金聲桓回道:“左帥生死,事關重大。只憑只言片語,難下定論。”

  高進庫惱火道:“我都探來軍情了,還算只言片語嗎?”

  金聲桓乜視他道:“那你拿正式塘報來看看。”

  “我......”高進庫一時語塞。他本就是附和著侯方夏所的話臨時火上澆油,哪里真有什么塘報。

  “所以這事急不得。亂軍之中為了掩敵耳目,放出假消息再正常不過,幾年來,左帥也不是頭一遭傳出死訊了。”

  左夢庚焦急的表情為之一緩,甚至還有些喜色:“金叔,你的在理!”

  高進庫急得不行,金聲桓繼續壓住他的話頭道:“再者,無論河南情況如何,義陽三關對我軍而言都很重要。侯家大公子不是了,闖賊大有翻桐柏山犯楚的跡象,只要義陽三關還在我軍手里,闖賊就難過來,亦可為我軍后續在楚地的行動提供掩護。”喉頭翻動接著道,“朱仙鎮之敗已成定局,不必再去糾纏,但因此敗可能引起的不良影響我軍得防范于未然。劉洪起等只是土寇,不能全信,若不盯緊些,只怕壞事。”

  一席話的左夢庚點頭不斷,嘆道:“金叔,還是你有主意!”他本就在北上和南下間糾結搖擺,比起南下,實則北上更符合他心意。只不過侯方夏帶來的消息打亂了他的陣腳,是以痛苦無比。這當口兒金聲桓為他剖析利弊,解了心中困擾,他自坦然了許多。

  “不論侯家大公子所靠譜與否,我軍還是北上為先。到了武陽關,將義陽三關穩住,這樣既能接應左帥,也能防止闖賊翻山。”

  高進庫氣急敗壞道:“可別忘了還有趙當世在!”

  “義父?他在怎么了?對我軍是好事啊!”左夢庚一板臉道。

  “怎么會是好事?趙當世狼子野心,絕非善類,公子可要留心!”

  “我爹性命未卜,你又來嚼我義父的口舌?到底居心何在!”左夢庚煩心事已經夠多了,唯一支撐他堅持下去的一個重要原因便是駐軍隨州的趙當世。即便他剛在隨州和趙當世有了些不快,但他內心深處其實暗暗認為趙當世一定會在困難時對自己伸出援手。畢竟有父子之情又是官軍,他可不信闖賊真來了湖廣,趙當世能不與他同仇敵愾。高進庫質疑相當于動搖了他的精神支柱,當然會激起他的反感與排斥。

  高進庫聽著啞口無言,怕激起左夢庚暴怒,不敢反駁,臉簾子一拉,閉嘴不語。金聲桓同樣提防趙當世,適時出來打兩句圓場,好歹把左夢庚的火氣壓了下去。

  “今夜整軍,明日卯時出發,務必趕到武陽關!”左夢庚有了指導,不再迷茫,馬上重獲底氣,精神頭完全一變,“放出話去,就我軍要回河南打闖賊,報朱仙鎮之仇。拖延者立斬不赦。勒令百姓出糧資軍,若拒不交納,以通賊罪論處!”

  出了別院,憋了一肚子氣的高進庫忍不住發起火來道:“金兄,你什么意思?本來一句話公子就南下了,你非來攪局!”

  “不是攪局。”金聲桓正色道,“你也聽到了,左帥可能已經身死,你我就算為自己考慮,與左帥畢竟有昔日情義在。瞬間變臉甩個干干凈凈,豈是大丈夫所為?”

  “你這話來去,又繞回來了,敢情頭前我苦口婆心的,都到你屁溝子里去了?”

  “沒櫻高兄,我的確有道理,但要我全跟著你走,也不成。”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你要怎樣才成!”

  金聲桓沉吟著道:“就照適才公子面前的,先去北邊。要是左帥沒事,接應左帥過來;要左帥真遭不測,依你所言,咱們帶著公子立刻南下。”

  “好!”高進庫一番心思泡湯,臉都氣歪了,一腳踢飛塊石頭,盡是怨氣,“了北邊有趙當世,聽不進去。我倒要看看,真和姓趙的磕上了,你怎么收場!”罷,頭也不回飛腳走得沒影兒了。

  金聲桓佇立原地,長長嘆了口氣。

  過了一日,應山縣東北龍興溝練兵營大營中軍大帳,統制王來興、屯田主簿路中衡、教練羅威以及廣文祿、鄭時新、王光英三哨官各坐馬扎圍成一圈。

  屯田前營自從軍制改革后基本不再參與屯田、營造等雜務,正式改名“練兵營”,歸王來興直管,成了實質上屯田軍編制下的野戰軍。但屯田使這一職位還保留著,繼續由張妙手擔任。

  全營的性質都變了,張妙手頂著“屯田”兩字擁有的權力可想而知,只不過負責些雞零狗碎的事罷了,算是徹底告別臺前。本來的屯田主簿路中衡改職為了“參事督軍”,與營教練羅威雖都不屬于屯田軍編制,雖然兵權都在三個哨官手里,但他倆在練兵營實屬王來心左右臂膀。

  練兵營在昨日剛到龍興溝,屁股還沒坐熱,夜里就收到了趙當世的緊急軍令。

  “據線報,九里關的韓華美、馬尚志有異動。”王來興沉聲道,“是劉洪起報給主公的。”

  劉洪起等土寇受趙營的蠱惑歸到了闖軍旗下,但目前闖軍兵鋒未達桐柏山,所以在闖軍的牽線搭橋下反過來先與趙當世私下交流。

  路中衡一身戎裝,意氣風發,左右看看不見人話,便道:“桐柏山土寇各擁部曲、各結寨子,并非受劉洪起一人節制。左良玉徒信陽州,闖軍窮追,必然會想到翻過桐柏山逃來湖廣,勢必發現了劉洪起等饒反水。但劉洪起、毛顯文、趙發吾鐵板一塊從了闖軍,他撬不動,就轉過去重新招誘韓華美、馬尚志。應該是這么回事兒。”

  “土寇少有信義,左良玉生死存亡之際,必然封官許諾毫無吝嗇,韓華美、馬尚志目光短淺,動心了也不意外。我軍來此,本就是防著這一手。”王來興道,“韓、馬控制九里關,那里雖然距離信陽州相對遠一些,但好在進楚只需經過一關。若使左良玉兵馬過來,事情就棘手了。”

  羅威問道:“左夢庚那子動了嗎?”

  “動了。”王來興嚴肅道,“不過主公信上寫了,已經安排人去拖延他,估計能拖至少兩日,加上左夢庚趕路需兩到三日,最多五日,咱們必須抓緊將九里關奪回來!”

  “左良玉什么時候過關?”

  “信陽州內還是一堆爛攤子,左良玉收拾好恐怕也要五日,五日后不論如何,闖軍必然打過去,左良玉也必然要經九里關逃竄。左右都是五日,咱們的時間不多了!”

  羅威考慮片刻道:“若主公那里真能拖住左夢庚軍隊兩日,時間還來得及。”

  “咱們不用為主公多慮,多想想咱自己。”王來興不悅道,“今日就得行動,此去九里關山道崎嶇難行,且大雨連綿,兵馬宜精不宜多,我看千人足矣。諸位有誰愿意出戰?”

  路中衡應聲道:“我看還是廣哨官去得好。廣哨官久在川中,熟悉山地作戰,此前又多次執行突襲任務,他去十拿九穩。”

  “好,就祿子吧。”王來興亦有意任命廣文祿,爽快答應道。

  練兵營三哨官,從野戰軍調來的廣文祿是當之無愧的最為善戰者。鄭時新與王光英雖也有才能,但積累尚且不足,難堪重任。此次行動十分關鍵,王來興不敢托大,還是選擇了最為信任的廣文祿。

  “屬下義不容辭!”廣文祿起身拱手,然而停了一停,又道,“統制了帶千人,屬下從前哨抽五百人,還想從后哨抽五百人,并向王哨官借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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