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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玉皇(三)

  月色如水,散落在草木枝椏上,映出零碎的銀白。一個兵士撥開攔在面前的樹枝,卻不防給暗處竄出的野兔嚇了一跳。

  “不開眼的畜生!”那兵士罵罵咧咧,拿起短弓想去尋那野兔蹤跡,獵來打打牙祭,一回頭,發現身后的幾個伴當面有驚異之色。

  “怎么了?”他疑惑地再度將頭轉回,這一下,也愣住了。原來,遠遠的半山腰處,火光沖天。

  “快,快回去告訴把總!”幾個兵士當下立即分成兩撥,一撥留守原地,另一撥則拔腿就跑,火速將此情況回稟給數里外的把總郭虎頭。

  現下已是九月底,趙營大軍早已出了儻駱道南口。依照慣例,趙當世沒有第一時間扯出大旗,而是低調地在洋縣境內整備軍隊。一來撒出無數小隊四處哨糧,二來也派出斥候偵測局勢。

  不出此前軍議上的猜測,駐扎在漢中的臨洮總兵孫顯祖與甘肅總兵柳紹宗果然對于趙營的到來無動于衷。也許在他們看來,漢中流寇已然遍地開花,剿不勝剿,多一個趙營少一個趙營實則無關緊要。以自己微薄的兵力只要能夠死死守住漢中,不讓圣上的親叔叔遭了難那就心滿意足了。

  趙當世試探著佯攻了兩次洋縣,漢中都沒有支援,便完全放開了膽子,將人馬沿著酉水、灙水分別屯駐開來。為了使再次入川的計劃得以成行,趙營開始緊鑼密鼓地探索道徑,不但要求避開官軍、流寇的駐扎地,能夠使軍隊較為順暢通行,也要求沿途的糧秣補給有充足的保證。

  作為趙營的先鋒之一,郭虎頭目前帶著手底下一千人屯駐在城固縣西北靠近褒斜道口的地區,算是趙營中最為突前的一部了。趙當世對此人的能力還是比較放心的,所以郭虎頭單獨深入,目的在于將漢中官軍的注意力向北邊引,同時查探分布在漢中府北面的一些流寇勢力。

  今夜里,他司中一隊夜巡的兵士摸到漢中北面的玉皇山一帶,無意間撞見了玉皇寺外燈火通明的場面,十萬火急就把尚在睡夢中的郭虎頭給催醒了。

  這段時間,郭虎頭有點糾結自己是不是要換回本名郭如克。他爹起的這個名字本在他看來太過柔弱,不符他草莽豪俠的性格。然而隨著地位的提升,以及與儒生們的頻繁接觸,他開始覺得自己“虎頭”的稱呼有點不雅、反而與現在的身份、軍職相抵牾了。

  夢境中,他似乎看到了早已故去的老爹一襲青衫,一手持書一手在后,正搖頭晃腦地朝自己走來,嘴里嘰里咕嚕,不知在念叨些什么。但想來是那些個讓人聽了頭大如斗的之乎者也。

  “如克,如克,好好聽著,不要東張西望!”老爹嚴厲的口吻響了起來。這個曾經讓郭虎頭無比懼怕的聲音已是十余年不曾聽聞,郭虎頭聽在耳里,倍感親切,甚至感覺眼眶也開始微微發熱。

  “爹…”他紅著眼,想要去抓老爹那虛浮的身影,但每次伸手觸及,老爹的身軀都會化作一縷青煙,飄到一邊。

  “好個頑劣的孩子!”老爹的語氣愈加嚴苛,而郭虎頭卻愈覺傷心,“把手掌拿出來,看我怎么教訓你!”

  郭虎頭一如少時,聽話地伸出了手掌,怔怔看著戒尺拍落,只是就在尺手相交的那一霎那,老爹的全身突然全部虛化,以至于飄散的無影無蹤。

  “爹!”郭虎頭大叫一聲,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躍起。眼到處,床前一個兵士目瞪口呆著盯著他。

  “潑才!來我帳內做甚?”郭虎頭臉皮厚,不以為意,拍了拍自己的雙頰清了清神思,問那兵士。眼看帳外,尚是夜色深沉。

  那兵士頭前已經稟報了一遍,聽到郭虎頭在床上嘀嘀咕咕像在說話,以為他早已醒了,沒想全是夢話。這時候就再說道:“把總,南面玉皇山有敵情!”

  “怎么說?”一場驚夢過后,郭虎頭也沒了睡意,就坐在床沿,開始穿戴。

  “玉皇寺門口火把無數,聚著好大一群人,數目不下三四百。”

  “他們做什么?”

  “不知,但想著深更半夜不會有好事,所以特來知會把總。”

  作為第一次領軍單獨行動的“新人”,趙當世給郭虎頭提的最基本一點要求就是不能疏忽大意。照著這個思路想下去,那便是一點風吹草動也不能放過。半夜里寺門外大批人馬聚集,想想就很蹊蹺,如若順藤摸瓜,保不齊會牽出什么要緊的事。郭虎頭沒有多說,披掛完備后,從司中點了三百來人,夤夜而出。

  待到了玉皇山北麓,早有兵士等在那里接應,見到郭虎頭,上來道:“把總,探清楚了,是附近的一股勢力在圍攻寺廟,人數五百多,只是旗號不明。”

  郭虎頭摸著下巴尋思小一會兒,傳令全軍:“暫時不要動作,在林中等候。”兵士按他指令在距離寺廟兩里的樹林中慢慢展開伺伏,為著隨時可能下達的突擊命令凝神屏息。

  過不多時,玉皇寺那端的火光忽然分散開來,朝左右兩面開始流動。林中靜謐,借著微風,潛伏著的趙營兵士們都隱約能聽到那邊傳過來的嘈雜叫喚。

  郭虎頭只覺事態可疑,正想撥出部分兵力出去試探試探,不想左手幾十步外兵士喊聲迭起。

  他很惱火,欲待著人前去訓斥,那邊卻先來人通稟。一聽之下,竟是幾個“敵寇”自投羅網,闖到了這里,俱被拿了。

  遠處明明燈火大亮,這里黑燈瞎火怎么又突然來了幾個敵兵?難道己方人馬的行動已經暴露了?郭虎頭甚覺疑惑,一方面通令兵士們嚴陣以待,一方面親自摸到左側查看狀況。

  被擒的共有八人,其中五個男子,二個女子,還有一個頭戴著幕離,瞧不清模樣,但從衣著上看,也當是女身無疑。

  他還來不及問話,前方警報驟至,扭頭看去,無數火把匯成一條火龍,正朝著自己這邊急急移來。

  郭虎頭一揮手,先將幾人看押在后,然后讓傳令兵吹起竹哨,號令全軍準備迎敵。

  趙營三百來人如猛虎出林般突然出現,讓對面也吃了一驚,長長的火龍一停,先是聚成一團,而后向左右分展開來。

  “哪里來的朋友,請報個萬兒。”兩下相距十余步,對面密密麻麻的人堆里走出一個漢子,扯嗓高呼。

  郭虎頭當了許多年山匪,一聽這話,就曉得對面不是官軍,放心一半,自也走了出來,高聲回應:“北面來做買賣的。”

  “什么買賣?”對方很上道,幾乎是脫口而出。

  “挑青子漢的買賣。”這句話直譯過來就是“賣刀傷藥的買賣”,衍生出去就表明自己干的是刀頭上的生意。

  對面那漢子回頭對手下說一聲:“是相家。”意指郭虎頭乃內行人。隨后又高呼:“既是道上的兄弟,也不必破了盤兒。”說完,將手里的腰刀往地上一插,主動向前走了四五步。

  郭虎頭見勢,叫了一聲“并肩子”。也將刀解下,遞給左右,自走五六步,直到與那漢子面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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