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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子午(四)

  老王三下五除二將夾饃囫圇吞下,將手在衣上抹了抹,乃道:“這事二位怎么不知。前段時間軍門大人于前、后、左三衛,清出實在營軍九千多名,于右護衛清出實在修工軍二千五百多名,悉年輕力壯。營軍已分出六營團練,修工軍已撥付增筑會省、三關了。”

  “哦哦,原來如此。”郭名濤與路行云恍然大悟,“這里是一萬,那么剩下一萬呢?”近段日子,二人雜務纏身,的確沒那么多精力去管其他方面,消息自是不及人送外號包打聽的老王靈通。

  “嘿,要不怎么說軍門大人不是凡人呢。二位想想,這些兵馬加起來,實打實就有了一萬三千人,憑這數目只恐已和洪老爺旗鼓相當了。”

  老王這個估計很準確,三個月前洪承疇上疏朝廷,論及陜地官兵數量時說道:“陜西兵實數共步騎一萬三千七百有奇。四川步兵五千三百,主藍田、商洛,截擊往來之賊。”主客合計總兵力一萬九千。其中還包括本應該屬于孫傳庭節制卻暫時調給洪承疇用的固原、臨洮二鎮兵力。

  “可軍門大人不知用了什么神通,竟然說動了朝堂里的那些個大老爺,生生又給批下了一萬人的兵額。這幾日巡撫衙門里進進出出,都是派往各地募兵的消息,聽說一萬人很快就要招齊了。”老王說得鄭重其事,郭名濤二人也沒有什么懷疑。對方是西安土著,城內關系網盤根錯節,又好打聽,能知道這些,不在話下。

  固原、臨洮二鎮素稱強兵,孫傳庭為了討回二鎮的控制權,沒少費心思。只不過陜北事態實在緊迫,洪承疇打死也不會輕易將他們讓出來。洪承疇在陜西威望很高,“秦士大夫終以洪為歸”,督、撫同在陜地剿賊,往后合作多多,孫傳庭也不想把關系搞僵。于是在申訴多次無果后,改弦更張,上奏言“臨、固之兵,俱在督臣軍前;延、寧等鎮兵,臣又不得已鄰撫調用”、“督臣方左右倚之,臣縱不敢爭執請討”,改爭為求,最后部議孫傳庭募兵一萬,算是變相取得小小進展。

  路行云邊聽邊點頭:“求人不如求己,軍門能懷自強之心,早已超過甘學闊、玄默之輩多矣。”甘學闊是前任陜撫,玄默是前任豫撫,皆因尸位素餐,無所作為而遭多方彈劾免官。

  郭名濤亦若有所思,奮然道:“及此二萬多雄兵練成,陜地賊寇又有何可懼哉!”

  老王附和道:“是啊。且風聞不久后軍門又要著手減緩民‘運、修復棧道,這兩項一開,又是惠民之舉。”他有個小職位,平日里也沒少小貪小污、壓榨百姓,但說到大義的份上,半點也不含糊。

  郭名濤喟嘆一聲,徐言:“有此撫臣,實乃我陜西之幸。只盼軍門這大刀闊斧一番,能竟大功,滅我陜地之賊,安我陜地之民。”言罷,腹中一陣嘰咕,方才感到饑餓。拿手去摸碟子,居然摸了個空。這時他遽而發現,滿滿兩大碟子的夾饃,不知在何時竟早已給路行云與老王一掃而空了。

  六月底的烈日下,西安南部,蒼莽深邃的秦嶺中,另有三人圍坐而言。

  這三人,一者趙當世,一者侯大貴,一者徐琿。

  天氣炎熱,酷暑燥人,縱然侯大貴將兩條褲管都撩到了膝蓋,仍免不了汗如雨下。咬了一口干硬的饃饃,汗珠不自覺地順頰溜入嘴巴,引起一陣苦咸。他下意識一吐舌頭,不防嘴里的饃饃落了出來,掉到地上。幾十年苦日子過慣了,很自然的,手就向那里撈去,伸出一半,卻給另一只手截了下來。

  另一只手的主人就是趙當世,他朝侯大貴搖搖頭道:“都沾了土灰,不要了。馱馬上干糧還有不少。”

  侯大貴突然想起自己已經不是昔日那個茍且偷生的破落戶,難得一見,不好意思笑了起來:“倒讓都使見笑了。小時候家里窮,又逢天災人禍,那時候,餓得不行,兩個哥哥都吃觀音土塞了腸胃死了。我年紀小,爹娘捉了一只耗子,全分給我吃了,他們再出去找吃的,卻再沒回來。”

  這段故事的內容很悲慘,但不知是因為說得多了已然麻木還是真個鐵石心腸,侯大貴竟一臉平和,分毫波瀾未有。趙當世順著他的話接下去想,侯大貴的父母運氣好給人殺了,運氣不好給人吃了。

  幸福的人一樣的幸福,悲慘的人各有悲慘。趙營兵馬成百上千,單拎任何一個出來,講出的故事都會駭人聽聞,令人震撼。徐琿似乎受到了侯大貴之言的觸動,咀嚼著的嘴慢慢停了下來,雙目空洞,陷入沉思。

  “老徐,身子如何了?”侯大貴從系在幾步外的馱馬上的布袋里拿了兩塊硬邦邦的臘驢肉,經過時順口問道。他雖說與徐琿時常不對付,總是在軍務上意見相左,可說實在話,在趙營中,除了趙當世,也就徐琿能入眼了。乖戾歸乖戾,侯大貴不是陰損的小人,徐琿對于趙營很重要,于公于私,他都覺得有必要展示一下自己對于同僚的關心。

  徐琿停止出神,盯著地面,有點頹喪:“還行,這個月至今沒發作。”

  趙當時嘆氣道:“待定了下來,找個靠譜的大夫瞧瞧,總這么下去不是辦法。”

  侯大貴也不知怎的忽然笑逐言開:“等闖王打下了西安,定有好大夫。”憋了一會兒還是說出心里話,“到那時候,陜西可就真成了咱們義軍的了,闖王成了真王,憑著都使的戰績與名頭,少說也封個知府當當。”

  趙當時啐他一口道:“瞎說個啥,就真有,我還不屑當。”

  侯大貴笑著逢迎兩句:“那是,咱都使是什么人,金鱗豈是池中之物,要做就得是公侯以上的貴人。”

  二人談笑,卻瞄到徐琿臉上愁云密布,疑問:“老徐,你這是怎么了?”

  徐琿有些躊躇,方欲張嘴,一人撥開草叢進來,是周文赫。他與三人分別見了禮,說道:“前面軍報,數十里外腰嶺關棧道崩塌,現正全力搶修,預計日落前無法完工,咱們要在這兒待一個晚上,等明日進度情況。”

  卜一說完,侯大貴笑容驟退,嘴角抽動:“什么玩意兒,又得等,就這幾十里路,走了五天,等出了谷口,黃花菜都涼啦。”

  趙當時也是眉頭一鎖,無意視線掠到徐琿,忽然明白了,對他道:“老徐,你是不是在擔心這個?”

  徐琿緩緩點頭道:“都使睿智。當初入谷前,預計是最多五日便可通過,孰料走到現在,前隊只走了二百里不到,若無半月,怎可出谷?”

  子午谷全長六百多里,高迎祥原本的計劃是以鐵騎先行,最多五天出谷,殺西安守軍個出其不意,怎奈子午道的實際情況與想象中大相徑庭。道徑極是狹長蜿蜒,且地勢逶迤崎嶇,絕難全速行軍,是故全軍走了五日,劉哲所帶先鋒馬軍也不過行了二百里。

  闖營大軍數萬,人員冗雜,在這山道間行走,無法并道而行,隊列如同長蛇,迤邐綿延幾百里,大大拖延了軍速,更不必提周文赫才說的諸如棧道崩塌這樣的突發情況限制了。當中甚至出現許多部隊相隔十余里,聯系斷絕,音訊不通的情況。

如果說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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