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結束之后,先是一場四十五分鐘的戰術會議,而后是正式的球場實地訓練。
陸恪和洛根、馬庫斯跟隨著人潮,緩緩地朝著戰術會議室方向移動,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傳授著戰術會議的經驗,顯然,這是與大學時期截然不同的。
“…但我覺得你肯定沒問題。”洛根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了會議室。下一秒,整個房間就變得鴉雀無聲,他的聲音驟然放大,悠悠回蕩。洛根嚇了一跳,猛地轉過頭,然后就看到了三十多雙視線,齊刷刷地投射過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更為準確一點,瞄準著他身后的陸恪。
洛根的急剎車讓陸恪也停下了腳步,緊接著馬庫斯一下就撞到了陸恪的后背,“見鬼,兄弟,交通堵塞啊。”再然后,門口之外就嘰嘰喳喳地傳來了一陣陣抱怨聲響,稀稀落落得堪比噪音。
灼熱而犀利的視線,聲色各異,似乎有著不同的溫度、形態和花樣,鄙夷、挑釁、不屑、奚落、諷刺、憤怒、調侃…看好戲般的眼神,猶如一根根尖刺,狠狠地扎在陸恪的皮膚表面,一秒鐘都不需要,他就變成了一只豪豬——渾身都是箭。
約莫三十三、三十五名球員,雙手盤在胸口,高高揚起下巴,擺出了一副龍門陣的姿態,靜靜等候著陸恪的拜訪。僅僅只是強大而洶涌的氣勢,就足以讓人心驚膽戰,猶如張開巨口的怪獸,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
華裔球員,果然待遇與眾不同,規格和陣仗都非比尋常。
陸恪眼睛微微亮了亮,挺直腰桿,步伐從容,朝前走了進去,身后的通道重新恢復順暢,會議室也再次恢復了吵鬧,似乎大家都再次投入了閑聊之中,但視線余光卻始終集中在陸恪身上,一舉一動都落入眾人的眼中。
粗粗打量一番,陸恪選擇了第一排的位置,安然而淡定地坐了下來。
在美國生活的這些年,陸恪清楚地知道,“華裔”就像是熒光黃的防護服一樣,存在本身就是絕對的高調,即使努力低調、努力隱藏,但依舊猶如一盞明燈,輕而易舉地成為最顯眼的攻擊目標。低調,這沒有辦法解決問題,那么就高調,再高調。
顯然,龍門陣已經擺好了,與其回避閃躲,不如正面突破。
馬庫斯看著落座的陸恪,目瞪口呆,就好像學校課堂一樣,大家都試圖躲到戰術會議室的后方,避開教練的雷達,但現在陸恪卻大喇喇地坐在第一排,明擺地把自己放在了教練的眼皮子底下,這簡直就是自投羅網。
洛根撞了撞馬庫斯的肩膀,流露出了一抹信心滿滿的期待笑容,“放心,坐吧。”
作為一起長大的鄰居以及發小,洛根是了解陸恪的,他是絕對不會吃虧的類型。美國的高中可以非常殘酷、非常冷漠,如果沒有兩把刷子,陸恪是絕對不可能在橄欖球隊生存下去的。
剛才,洛根留意到了陸恪眼底一閃而過的光芒。所以,洛根不僅沒有擔心,反而還有些隱隱期待。看著滿臉錯愕的馬庫斯,洛根只說了一個詞,然后就在陸恪的身邊坐了下來。
血腥斑比。
馬庫斯似懂非懂,僅僅猶豫了片刻,他也在陸恪的另一側落座。
突然,一陣爆笑聲炸裂開來,來源方向是會議室的最后方,那股笑聲著實太過猛烈、太過兇狠,驚天動地,以至于大家都紛紛轉過頭去,探究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沒有人回答,只是竊竊私語,那息息索索的聲響在耳朵和耳朵之間傳播,繼而引發又一陣更加洶涌的爆笑。
“他們怎么了?失心瘋了?”馬庫斯不明所以,皺起了眉頭,好奇地詢問到。
陸恪輕輕揚了揚眉尾,“打賭一包薯片,內容是關于我的。”
笑聲斷斷續續的,有一陣沒一陣,就好像抽風一般,轉眼之間,整個會議室的后方似乎都已經心有靈犀了,但最前排依舊被蒙在鼓里,那種被世界遺棄的感覺著實讓人不爽。
“嘿,菜鳥。”一個呼喚聲響起,陸恪知道喊的是自己,轉過頭去,然后一個白色的棉布狀物體就拋了過來,直接蓋在了他腦袋上,會議室里爆發出了瘋狂的哄笑聲,似乎整個房間都開始晃動起來。
T恤,這是一件棉布T恤,干凈的棉布T恤。
這群老資格球員的惡作劇不行,太小兒科了,也太乖乖牌了,如果是他的話,他會在T恤本身動手腳,比如浸濕了,至于用什么液體,可以充分發揮想象力。陸恪內心還有閑情逸致吐槽。
在哄笑聲之中,陸恪淡定地將T恤拿了下來,沒有著急回應,而是攤開一看。這是一件印花T恤,上面印刷著黑色字體,“我只想要吹/XXX/簫”,然后旁邊是一個對話框,里面貼著陸恪新秀訓練營時的資料照片,仿佛這句話是出自陸恪之口般。
如此惡作劇,手段低劣而粗糙,卻簡單而粗暴,強效而有力,最重要的是,足夠直接。尤其是在運動員之間,越是粗俗的笑話,效果越好。
“呦吼,斑比,我不知道你還有這樣的愛好。”不知道是誰,大聲嚷嚷著,整個會議室就好像火山噴發一般,笑聲徹底爆發開來。
洛根和馬庫斯兩個人交換了一個視線,臉色都有些難看,擔憂地看向了陸恪。
出人意料地,陸恪不緊不慢地站了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慢條斯理地將T恤穿在了身上,然后轉過身,正面面對著整個會議室的所有球員,面帶笑容。
伴隨著陸恪的沉靜動作,也伴隨著陸恪的笑容弧度,會議室里的笑聲一點一點地平復了下去,這一起一落、此起彼伏,猶如荒誕喜劇一般,最后所有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一時間有些不明白陸恪到底是什么套路。
科林左右看了看,終究沒有忍住,主動出頭,揚聲喊到,“伙計,怎么樣,你很喜歡?”
“當然,為什么不呢?”陸恪面帶笑容、從容不迫地說道,“球隊之中有人需要服務的嗎?現在可以在這里列隊了,我不知道,原來球隊里有如此多人都公開出柜了。”
自嘲和自黑,這永遠是還擊惡作劇的最佳手段,更何況,陸恪可不是被動挨打,而是主動出擊。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一點聲響都沒有。原本是想要捉弄陸恪的惡作劇,但陸恪這樣堂堂正正地先承認后還擊,那些罵人的臟話,一下就潑到了自己的身上。措手不及之中,大家都愣住了,面面相覷。
科林牙齦一咬,憤怒地臭罵了一句,“同性戀。”
“第一個。”陸恪居然還舉起了右手,豎起了手指,開始數數,科林-卡佩尼克是第一個“公開出柜”的,這下沒有人敢說話了,鴉雀無聲,唯恐自己就成為第二個。
順帶一提,陸恪豎起的那根手指,是正中間的那一根。
環視一圈,再環視一圈,甚至沒有人敢直視陸恪的眼睛,然后就聽到陸恪的聲音,“拜托,伙計們,這不過是一個玩笑,難道不是嗎?”陸恪率先出擊,隨后又率先化解,尷尬而嚴肅的氣氛消融瓦解,一個個老江湖們都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惡作劇的受害者,轉眼之間,居然就反過來掌握了惡作劇的主動權。
陸恪指了指自己的T恤,“我是說,這件T恤,只是一個惡作劇,對吧?”所以他才以惡作劇的方式還擊了回去,不是故意傷害大家感情的,大家沒有必要太過認真,“還是說,球隊真的有人暗戀我,這是他的告白?”說完,陸恪還齜牙做了一個鬼臉,似乎不想要傷害那位告白者一般。
一個帶有明顯人身攻擊和個人歧視的惡作劇,在陸恪如此一來一往之下,不僅化解于無形,而且充滿了戲謔和幽默,無形之間,球員之間的陌生就悄然消除了些許,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攻擊,防御,反擊。這一連串來來往往,進行得著實太快,眾人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陸恪就已經掌控了整個會議室的氛圍,糊里糊涂地,情況就已經發生了逆轉。一時間,大家都有些發蒙,懵懵懂懂地,有些不知所措。
“噗”,阿爾東-史密斯第一個就沒有忍住,泄露出了一絲笑聲,然后是洛根和馬庫斯,然后是其他球員們,紛紛低聲笑了起來,戰術會議室里的氣氛不知不覺就變得輕松起來。
他們…應該笑吧?球員們面面相覷、交換視線,有些分辨不出來,但似乎,展露笑容是一個正確的選擇,于是,他們就這樣做了。
坐在人群之中,科林面色鐵青、睚呲欲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小丑。”一個聲音響起,笑聲戛然而止,視線紛紛朝著聲音來源投射過去,始作俑者又一次喊到,“嘩眾取寵的小丑!那件T恤的意思是說,你是同性戀,就連這個都看不出來,還以為我們在和你友好地玩笑呢,真是愚蠢到家了。”
面對惡作劇,陸恪的還擊著實太高明太幽默,也著實太睿智,輕描淡寫之間,不僅逆轉了被動挨打的形勢,而且還主動出擊,更進一步還緩解了新秀和老球員之間的關系。整個過程發展得著實太快,以至于有人沒有理解,反應速度跟不上,于是,“友好而善良”地站了出來,做出解釋。
殊不知,所謂的解釋卻讓自己淪為了笑柄。簡單來說,智商不足。這才是真正的小丑,出糗也依舊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