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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看熱鬧

  胭脂郡,太守府邸。

  偷過了自家老爹的一郡堪輿候選圖,家賊劉高華有些心虛,覺得五十兩銀子有些燙手,便想著補救一二,就將大髯刀客三人晾在客廳,自己跑去他爹處理政務的官廳,說是自己這趟出門游歷,遇上了書本上的神仙中人,其中用刀的大髯漢子,是一位名動江湖的江湖豪俠,便是郡內第一高手,都未必是他的三合之敵,萬萬怠慢不得。還有一位龍虎山張天師,背負一把桃木劍,家學淵源,殺妖降魔,手到擒來。最后一位姓陳的,更是了不得,別瞧著少年模樣,其實是八九十歲的高齡了,只是“修道有成,顏如少童”而已。

  兒子劉高華這番天花亂墜的吹捧,把郡守大人給說得將信將疑,略帶著一絲忐忑,帶上了一位見多識廣的府邸幕僚,一同前往客廳招待貴客,結果劉郡守大失所望,男人確實沒見過諸多神怪精魅,可是看人的眼光,真不差勁,打過招呼之后,落座喝了杯茶,就興致缺缺,讓劉高華好生款待三位貴客,就找了個由頭返回官廳。

  一路上,劉郡守搖頭道:“什么豪俠天師,名不副實,坑蒙拐騙到了我家府上,真是膽大包天,若是之后膽敢提出非分要求,本官非要讓他們牢底坐穿,把牢獄飯吃飽。”

  老幕僚輕聲笑道:“混吃混喝倒也不至于,年輕道士和背匣少年不好說,那名刀客是確有幾分真本事的,府上護院肯定不是對手,劉大人,要知道我入府之前,曾經游歷江湖二十余年,見識過數位大名鼎鼎的江湖宗師,在咱們彩衣國南方,都是屈指可數的頂尖高手,僅論氣度,大髯漢子毫不遜色,目露精光,氣度森嚴。”

  郡守點了點頭,“如此說來,還真有幾分道理。”

  老幕僚小聲提醒道:“劉大人,你想一想,駐守本州的那位將軍大人,是公認的四境大宗師,咱們曾經在筵席上遠遠觀望,當時就覺得哪怕喝酒談笑,卻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概,很是嚇人,仔細回想,那位自稱姓徐的江湖人,是不是與之有幾分相似?”

  劉郡守皺了皺眉頭,“聽你的意思,是要好好拉攏一番?可是聽說江湖人打交道,都是一擲千金才算英雄氣概,若是只拿出幾兩銀子做盤纏什么的,不是客套情誼,反而是羞辱,會得罪那幫江湖莽夫,本官向來為官清廉,并無盈余,能夠出手,這可如何是好?難不成還要跟郡城富豪借銀子?”

  說到這里,一郡父母官的神色有些不快,“若是這般滿是銅臭氣的關系,本官不要也罷。”

  讀書人看待江湖漢,尤其是有了朝廷官身的讀書人,其實心底還是瞧不上眼的。

  老幕僚心中嘆息,自己送上門的江湖關系,這位劉郡守都接不住,也怨不得一手好文章卻只是四品官了,更何況劉郡守的座師房師,如今還是彩衣國的公卿高官。如果換成他是郡守,別說是跟富人借錢,就是砸鍋賣鐵也在所不惜,假設那位大髯刀客,是一位三境小宗師的江湖高手,只要關系到了,那么桌面底下能做的事情,多了去。再說了,人情人情,沒有人情往來怎么有人情,想著事事別人求己,可不是為官之道啊,與郡城豪閥大族有點往來,借幾百兩銀子而已,真是你劉郡守丟了面子?錯啦,是你給那戶人家面子呢。只是這些事情,劉郡守不愛聽,覺得有辱斯文,老幕僚一次兩次說過之后,就心里有數。

  一想到這里,老幕僚又有些心灰意冷,官場如此彎彎曲曲,江湖上何嘗不是如此?他在隱姓埋名之前,事實上曾經為一位彩衣國南方江湖的盟主擔任心腹謀士,快意恩仇是有,可更多的還是人間細事多如毛,任你英雄蓋世,滿腔意氣,用不了幾年就會被磨損殆盡。想當年老盟主何等豪氣干云,最后不一樣落得個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劉郡守不冷不熱地離開后,劉高華有些尷尬,加上一座郡守府邸,竟然寒酸到幾間客房都騰不出來,大髯刀客便讓劉高華帶著去往最近的客棧落腳,只要那神誥宗老道人進入郡城府邸,就趕緊通知他們三人,劉高華連連應下。

  因為地段好,又是老字號,客棧生意興隆,好在郡守嫡子的面子還值點錢,硬是拿出了三間客房出來,而且沒敢坐地起價,而劉高華從頭到尾也領這份情,全然沒意識到客棧掌柜的心疼割肉,這讓大髯刀客看得好笑,就連道士張山峰都直搖頭。

  人情世故,也是學問。這些學問,圣賢書上教的不多,但是江湖里頭有,陳平安便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其實之前泥瓶巷杏花巷這樣的市井坊間,也有。

  三人在大髯漢子房間閑聊,自然而然聊起了這趟古宅之行,說起了張山峰的那張神行符,徐遠霞問過了價格之后,得知竟然如此昂貴,便覺得有些對不住這位俱蘆洲道士,笑言下趟斬妖除魔,一定要有些收獲才行,張山峰雖然窮怕了,但是絲毫沒有怨天尤人,這倒是讓徐遠霞刮目相看,漢子可是知道修行路上,練氣士積攢家底,何等重要,對于一些個山上仙家的門道規矩,闖蕩南北的徐遠霞所知甚詳,練氣士修來修去,修心修力,修的更是真金白銀,如果年輕道士一直這么入不敷出,肯定很難往高處走,再好的心性,都經不起這種鈍刀子割肉。

  經過閑聊,陳平安第一次具體了解練氣士下五境的風光。

  之前那次跟“弟子學生”崔瀺作伴從大隋返回,因為當時林守一已經是半個山上神仙,陳平安就有些好奇這些,一次難得的兩人閑聊,陳平安破天荒主動問起了修行練氣的事情。

  結果少年崔瀺當時直翻白眼,撂下一句,下五境?都是垃圾啊,聊那個多沒勁,簡直就是有損先生的高山流水,先生,咱們來聊聊上五境吧?想當年學生我好歹是十二境…

  當時陳平安對他成見頗深,就不愿意聽白衣少年夸夸其談,起身去遠處練習立樁劍爐了。

  陳平安如今想來,是不是挺傷崔瀺自尊的?“好歹”曾經當過十二境的仙人,還跟白帝城的城主在彩云間下過棋…

  陳平安撓撓頭,低頭喝了口茶,但是心里想著的,卻是后悔連同信一起寄給“崔東山”的那兩千兩銀票,跟當過仙人的學生弟子這么客氣,不講究,這不是侮辱人嘛。

  練氣士的下五境,登山五境,銅皮境,草根境,柳筋境,骨氣境,筑廬境,其中前四境,分別修煉皮肉筋骨,說是練氣士,其實養育出一副堅韌的體魄,也很重視,道理倒也淺顯,人身若是一只水碗,煉出一斤氣,若是水碗只能裝下八兩,其余二兩就成了空談。最后一境,則是融會貫通,熔鑄一爐,是為人身這具練氣之器的大成之境,大概意思像是在說,可以正式登山了。

  因為倀鬼楊晃多次提及柳筋境,說成是“留人境”,大髯漢子便著重給陳平安這個外行解釋了一番,說起來津津有味,充滿了純粹武夫對山上神仙的調侃,讓剛好停滯在三境的年輕道士十分無奈。

  “曾經有一位驚才絕艷的柳姓修士,單憑煉筋一事,就直接登入上五境,成就無上仙身,堪稱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故而專門以柳筋命名此境。又有留人境的說法,因為許多奢望走捷徑的修士,誤入歧途,在這個境界上對柳姓修士遺留的殘缺秘籍,去鉆牛角尖,耽擱太久,貽誤終身。”

  大髯漢子喝茶也有喝酒一般的豪邁,言語之中頗多調侃,“咱們武人總被山上修士看輕,可有一點怎么都比練氣士強,就是步步扎實,沒那亂七八糟的捷徑可走,最為腳踏實地,所以這柳筋境,留住了天底下不知道多少心懷僥幸的年輕修士,而且下五境的練氣士,只要不是兵家和劍修之流,遇上了咱們第三境的純粹武夫,可討不了半點便宜!”

  年輕道士身為在座唯一一位練氣士,悶悶道:“你們武夫躋身煉氣三境,咱們練氣士躋身中五境之后,再來比比看?肯定是咱們練氣士勝算更大。”

  大髯漢子嘿嘿笑道:“咱們只做同境之爭,第九境的金丹境練氣士,夠神仙了吧?遇上咱們山巔境的純粹武夫試試看?那大驪藩王宋長鏡,你們幾個十境練氣士敢在他面前橫?這個宋長鏡,是咱們寶瓶洲純粹武夫里頭的這個!”

  大髯漢子伸出大拇指。

  他始終不愿收起大拇指,大為稱贊道:“這等武夫,才是世間真豪杰,身處山下,卻能傲視山上,只恨我徐遠霞不能見他一面,否則死皮賴臉也要敬他一碗酒!”

  陳平安臉色古怪。

  藩王宋長鏡,可不就是宋集薪的親叔叔,曾經在泥瓶巷路過,陳平安還跟宋長鏡還打過照面來著。

  再說了,跟宋長鏡差不多境界的純粹武夫,只是家鄉小鎮,就還有李槐他爹,更別提還有崔瀺的爺爺…

  陳平安只好默默喝茶。

  之后三人去客棧一樓吃飯,大堂酒桌上議論紛紛,原來有位老神仙,即將大駕光臨胭脂郡,一手神通,變化莫測,書上的神仙可以撒豆成兵,他則是能夠丟紙為美人,那些個儀態萬方的婀娜女子,在一張張黃紙落地現身之后,一個個與大活人完全無異,能歌善舞,對答如流。

  老神仙這一路南下,已經讓彩衣國沿途各地的達官顯貴,都忍不住嘆為觀止,所以老神仙尚未駕到胭脂郡,這座以美女著稱于世的彩衣國郡城,就已經翹首以盼,男子期盼那些由紙張變化而來的神異美人,是否別有韻味,稍有姿色的女子,則是都起了爭勝心,豈有一張薄紙勝過她們真人的道理?

  陳平安興趣不大。

  大髯漢子和道士張山峰則是躍躍欲試,說是一定要去瞅瞅,一個信誓旦旦,說那老神仙說不定就是披著人皮的精怪妖魔,一個使勁點頭附和,說決不允許妖魔蠱惑人心。

  陳平安看著兩個滿身正氣的家伙,心想你們兩個能不能擦干凈口水再說話,不就是想看漂亮女人嗎,直說啊,我又不會笑話你們。

  唉,說到底他們就是沒見過真正好看的姑娘,這一點,陳平安底氣很足。

  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見過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了。

  她眉如遠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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