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八日,星期一。
上午,曹金海和常勝聯袂而來。
把一張紙放到桌上,然后曹金海和常勝坐到了沙發上。
拿起紙張,楚天齊看了起來,這是河西鵬燕建筑公司的第三份回函,函件內容更加簡單:“貴單位:你方十二月一日發函,我方四日收到。貴方此份函件,拿想象做證據,所提要求特別蠻橫,純屬無理取鬧。貴方連續幾次發文,語氣強硬,了無誠意,分明是以大壓小,以強凌弱。我方不堪其擾,已考慮啟用法律手段,維護我方正當權益。拜托貴方,不要再用這種發函手段折磨我方,如有其它想法,可向法院提起訴訟。我方再次聲明,若貴方再發函,請恕我方概不回復。”
放下函件,楚天齊沒有說話,而是定定的看著沙發上兩人。
面對楚天齊目光,曹金海低頭看著地面,而常勝則把頭扭向一邊。
屋子里很靜,沒有一點聲響,也顯得很是沉悶。
過了足有五分鐘,楚天齊道:“二位,說說吧。”
曹金海繼續低著頭,沒有任何反應。
常勝說了話:“楚市長,也不怪對方此次發函語含譏誚,我方所述內容實在乖張。律師函就要嚴謹,更要有據可依,這里的‘據’是實打實的證據,而不是道聽途說,更不是憑空臆測。”
楚天齊“哦”了一聲:“按常顧問的意思,是我方無理取鬧了?”
“普通老百姓還講究‘講理’二字,法律則更是如此,但我們所謂的證據實在虛幻,根本不能稱之為證據。”常勝回復道。
楚天齊問:“那現在這種情形,我們該怎么辦?”
常勝“哼”了一聲:“怎么辦?沒法辦,只能按合同約定條款,與對方進行友好協商。也可以按要合同要求,向法院提起訴訟。”說到這里,他還嘆了口氣,“哎,主要是當初的合同簽的也太…可白紙黑字在那擺著,我也無能為力。只怕即使政法大學的教授,面對這樣的合同,也無力回天。”
“常顧問,你的語氣似乎變化太大了,當初在召開專題會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說的,那時你信心十足。尤其在會后單獨協商時,你提出了好幾條處理意見,甚至你還言說可以推翻原施工合同。”楚天齊說的不緊不慢。
常勝臉上略現尷尬,然后語氣生硬的說:“我那時還不了解具體情況,主要是聽你們介紹的事情經過,等看到合同時,才知事實與所聽竟然大相徑庭。做為法律工作者,我當時的表態確實太莽撞,有失水準,值得我一輩子好好反思。”
“常顧問,聽你的意思,今天的回答,是你深思熟慮的結果?”楚天齊說話時,眼睛一直盯著對方。
“是的,做為資深的法律工作者,時刻要牢記‘嚴謹’二字,不能總有同一失誤。”常勝語氣很沖。
楚天齊一字一頓的說:“那我再問一句,能不能否定原合同,能不能證明原合同條款無效?”
“不能,因為證明合同無效的條件不成立。沒有證據證明,簽合同時甲方曾受對方脅迫。”常勝又補充了一句,“法律專業人士注重證據,而不是想象。”
楚天齊一笑:“請問常顧問,你是政府的專項法律顧問還是常年法律顧問?”
常勝先是一楞,接著理直氣壯的說:“當然是常年法律顧問,我和政府簽有法律文書,上面蓋有市政府的公章,還有市政府一把手的親筆簽名。”
“那你的職責是什么?”楚天齊繼續問。
“協助聘請方依法進行管理、生產經營或者其他活動,受托辦理各種法律事務,維護聘請方的合法權益。”在說話時,常勝特意加重了“依法”與“合法”的讀音。
“那你的服務內容包括什么?”楚天齊又提出了問題。
常勝冷笑一聲:“楚市長,我是在協助你處理具體事項,而不是特意來普及法律知識。”
“常顧問,你這態度可不大對頭,不會是你不清楚吧?”楚天齊也冷聲道,“我來替你說。法律顧問的服務內容包括:協助聘方建立法律糾紛預防機制、及時處理已存在的相關法律問題、與聘方相關部門協作與配合。對吧?”
“差不多。”常勝沒好氣的回道。
楚天齊毫不客氣:“這是我在相關法律書籍上看到的內容,成康市政府和你的聘用合同上也是這么記述的,我剛才完全是原樣復述,沒有任何增減。而你做為法律工作者,竟然用了‘差不多’這種模糊的字眼,這表述也太不嚴謹了。”
“那又怎樣?”常勝仍是不服氣的腔調。
楚天齊道:“在雙方簽訂的聘用合同上,關于具體的顧問內容,一共列出了十二條。其中第六條就是‘應要求,就客戶已經、面臨或者可能發生的糾紛,進行法律論證,提出解決方案,出具交涉函件,發表法律意見,或者參與非訴訟談判、協調、調解’,這條有專門針對‘已經發生糾紛’的強調。
在你擔任法律顧問時,這兩項工程已經停工,而且你到現在已經受聘此職將近一年,難道你就沒對這么大的事情關注一次?你所謂的‘不了解具體情況’又從何說起?再退一步講,召開專題會前,市政府已經特別召開隆重會議,專門宣讀小組成員,你自然應該知道身在其中,那么你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是你當時根本沒看相關文檔,還是你在為前后言行不一而撒謊?”
常勝搶了話:“楚市長,拋開這些不說,法律顧問是有好多方面義務,但總不能把黑的說成白的吧?那也太過分了。”
“好,你既然轉移話題,那咱們就事論事。我受市政府委托全權處理此事,那我要求你,以成康市政府法律顧問身份,依照合同上約定職責,就我方與鵬燕公司糾紛,向市政府出具文字性法律意見。”楚天齊一笑,“這不過分吧?現在你的言論都是空口無憑,我要見到你落到紙面上的文字,我好參照法律顧問意見,和對方交涉,同時也好向書記、市長匯報。”
常勝運了運氣,沒有言聲。
楚天齊把頭轉向曹金海:“曹局長,你看這事怎么處理?”
曹金海都糊涂了,不明白楚、常二人為什么味這么濃。他本來還想再向楚天齊辭掉此項任務,此時也不敢直接提起,而是期期艾艾的說:“我,我也沒想好,反正這事挺難辦的,尤其我也不是搞這個的,最好還是讓專業人來做此事。”
“啪”的一拍桌子,楚天齊怒聲道:“曹局長,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想退堂鼓?我可告訴你,這件事誰都可以有逃脫的想法,唯獨城建局長不行,誰當城建局長誰就得負責此事。明白嗎?”
曹金海焉能不明白?對方的意思很明白,要想撂挑子,那就別做城建局長。曹金海覺得這話刺耳,但卻也不敢頂撞,只是臉上肌肉動了動,沒有說話。
“當然,還有一個辦法,除非我不負責此事。別人怎么安排,我就管不了了。”楚天齊又補充道,“恐怕你做不到吧?那就老老實實的奉命行事,少說什么這個不利,那個不行的。既然我們拿著政府給的薪酬,那就得給政府辦事,否則政府又何必花這錢?”
曹、常二人都聽出來了,楚天齊的話明著是說曹金海,其實也在指桑罵槐,在說常勝拿錢不辦事。
常勝站了起來:“我可以走了嗎?”
“可以。”楚天齊道,“但是,請你把我剛才說的任務完成,我這是代表政府做要求。”
“不勞提醒。”說完,常勝向門口走去。
楚天齊聲音再次響起:“常顧問,政府和你簽的聘用協議中,具體顧問內容第七條專門強調‘應客戶要求,講授法律實務知識’,所以以后還會隨時請你講授的。我想,只要是做政府法律顧問的人,都必須履行這條約定,否則就是違約。”
常勝沒有說話,拉開屋門走了出去,屋門在他身后“咣”的一聲關上了。
“市長,我可以回去了嗎?”曹金海膽怵的問。
“可以。”說完,楚天齊低下頭,看起了手中文檔。
曹金海嘴唇動了動,沒有說出什么,走向門口。在拉開屋門瞬間,回頭望了望辦公桌方向,見楚天齊沒有任何反應,便走了出去。
來在樓道中,曹金海暗嘆了一聲:何必呢?
剛才自己非要沒事找事,非要變相提出撂挑子。這倒好,不但沒推掉這事,反被楚天齊當成了指桑罵槐中的“桑”,還被對方下了通牒,要自己從城建局長與推掉此事中二選一。這不是沒事找事,引火燒身嗎?
曹金海也不禁奇怪,楚天齊今天哪來那么大的火,為什么要對自己和常勝發火。楚天齊現在被眾常委逼到了一個險地,按說他應該多依靠下面這些人,大家齊心協力去處理這件事才對。可他為什么這么做,這不也相當于引火燒身嗎?
曹金海又想到了常勝,這個常勝確實差勁,根本就不像政府的法律顧問,倒像是鵬燕公司的代表。他常勝既然掙著政府的錢,就應該為政府出力才對,就應該和政府領導和平相處才對。可常勝不但立場有問題,今天怎么還對楚天齊譏諷不斷呢?他這不也是引火燒身嗎,難道他不知道楚天齊難對付?
現在看來,三人似乎都在引火燒身,那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引火燒身?曹金海疑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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