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一個男童的聲音響起。在寂靜的審訊室,這個聲音很響亮,也顯得很突兀。
除了一個人還低著頭以外,眾人都把目光投向發聲所在,這個低頭的人就是辛長龍。
“爸”,男童聲音又起。
“死、爸、死、爸…”,兩個字交替著,在辛長龍腦海中回蕩。
“是啊,我死了爸,我自己也是個死了的爸爸。”辛長龍喃喃自語著,抬起了頭。
楚天齊看到,畫面中的辛長龍滿面黯然,目光呆滯,分明就是一種“心死”的神情。然后就見辛長龍的眼瞇了起來,又迅速睜大,眉頭也微皺起來。
辛長龍在抬頭的一剎那,看到對面站著一個男孩,那個男孩就站在那幾名警察旁邊。他直覺得這個孩子很面熟,很像一個人,像他的兒子,不,像他自己。可他又覺得不一樣,自己的兒子可是白白胖胖的,這個孩子明顯黑了一些,也很顯瘦,個子也高好多。
男孩也不再說話,就那樣看著對面的人,眼中滿是憂郁,還帶著一絲恐懼,甚至還有要后退的意思。
男孩身后的一個大女孩輕輕推了推男孩:“孩子,那是你爸爸,快叫,快叫呀。”
辛長龍這才注意到男孩身后大女孩,馬上咬牙道:“何佼佼,你…”
男孩身后的大女孩,正是何氏藥業的何佼佼。她沒有理會辛長龍,而是繼續對男孩道:“你不是一直想見爸爸嗎?他就是。辛苦,快叫啊?”
“辛苦,你是辛苦,兒子。”辛長龍急的大喊,并不時想要揮動手臂。可他的雙手被鐐銬牽著,他的動作根本就是徒勞。越是這樣,他反而越要掙扎,整個身子都試圖要動,臉上滿是痛苦。
看到對面那人的神情,男孩臉上膽怯更甚,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孩子,那就是你的爸爸,他現在做了錯事,只有你能救他了。辛苦,你是最勇敢的,也是最孝順的。”何佼佼拍著男孩肩膀,鼓勵著。
嘴唇動了幾動,男孩終于喊出了聲:“爸,爸。”
辛長龍大喊:“你真是辛苦?真是我兒子?”
“爸,我就是辛苦,就是你兒子。”男孩帶著哭腔道。
“辛苦,我的兒。”辛長龍聲音沙啞起來,然后忽然怔住,瞇著眼睛,伸長脖子,上下審視著對方。過了一會兒,才狐疑的說,“你真是辛苦?你有什么憑據?”
“我…你看。”說著,男孩向前兩步,來在中間的鐵柵欄近前,后背側對著辛長龍,掀起了自己的上衣。
一束手電光打在男孩背上,亮光照射下,男孩后腰右側位置有兩塊一元硬幣大小的紫紅色印跡,這兩塊是連在一起的,就像一個側躺著的葫蘆。
看到畫面中那個男孩后背的印跡,楚天齊不經意的在自己后腰靠下位置摸了一下,又迅速收回手,臉上掠過一抹尷尬之色。
曲剛正目不轉睛盯著顯示屏,并沒注意到楚天齊動作與神情。
此時男孩指著后腰,說:“爸,這個胎記在我出生時就有,所以爺爺叫我葫蘆娃。”
“像倒是像,就是大了些,位置好像也不對。”辛長龍盯著那個印跡,自語著,然后又說,“你用手使勁擦一擦。”
男孩一楞,隨即用手在印跡部位來回擦著,他的勁用的足夠大,就連印跡周圍很大一塊皮膚都擦紅了。但那個印跡還在,而且顏色更深了。
“辛長龍,辛苦已經是十一歲,個子長高許多,胎記當然也跟著長大了,位置自然也會略顯不同。”何佼佼厲聲道,“你可是五年沒見孩子了,見面竟然是這樣。”
“閉嘴。”沖著何佼佼吼過,辛長龍又轉向那個男孩,“你的生日是哪天?”
男孩回答:“就是今天。”
“哈哈哈,假的。”辛長龍大笑,“你是假的,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二號。”
“爸,我說的是農歷。今天是陽歷十二月二十二號,但農歷是十一月十九,生我的那天就是農歷十一月十九,那天的陽歷是十二月二十四號。”男孩很委屈,“這些都是爺爺告訴我的,我每年也過農歷生日。”
“你爺爺?他還活著?”問完話,不等對方回答,辛長龍又說,“外人想知道這些,也并不難。”
“辛長龍,你什么意思?”何佼佼忍不住插了話,“你質疑自己兒子身份?你還是不是人?”
“不是我要質疑,而是條子做事太鬼,何況還有你們這陰險的何家參與,什么事做不出來?”辛長龍說完,又把頭轉向男孩,“孩子,你是無辜的,我不怪你。”
“你…”何佼佼手指辛長龍,想要怒斥,忽然瞟了眼監控頭,又打住了。
“爸,你怎么會這樣,連自己親兒子都不認了。”男孩說著,猛的把褲子褪下,又迅速向下褪了半面褲頭,男孩右邊小屁股露了出來。
現場和監聽室的眼睛,都盯在那個男孩右邊的小屁股上。
手電光映照下,男孩白白的肌膚上,出現了一個猙獰的疤痕。男孩咬著下嘴唇道:“給你看,給你看。”
辛長龍的臉一下子變了,變的更加灰白,繼而脹紅。他圓睜雙目,死死盯著那個猙獰的疤痕。漸漸的,他的眼中蒙上了一層薄霧,薄霧又迅速凝結成水滴,噙在眼眶中。他嘴唇抖動著,聲音嘶啞的說:“辛苦,爸信了,你就是我的兒。趕快把褲子提起來,小心著涼。”
“你就不問問這疤是怎么來的嗎?”雖然男孩的表情很冷,可兩串淚珠已經滑落臉頰。
“爸知道,爸知道。”辛長龍呢喃著,“快穿好褲子,穿好褲子。”
男孩仍然就那樣站著,沒有提起褲子,而是恨聲道:“你知道?怕是你早就忘了吧。那我就提醒提醒你。”說著,男孩猛的轉過身,面對著辛長龍,“五年前,那時候我才六歲,剛剛失去出生僅兩天的小弟弟,媽媽還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由奶奶強打精神陪著。可你在干什么?你在賭博,幾乎賭輸了家里所有的錢。那天也是十一月十九,爺爺正好出去給我買生日蛋糕,結果你被逼債人追上了家門。
當時我正躲在廁所里,透過廁所玻璃,親眼看著那幫人翻我們家的柜子,砸我們家的東西,而你卻在向那些人不停的求饒。人家根本不吃你那一套,見拿不到錢,就要剁你的手指頭。那把刀足有一尺長,上面帶著三棱,看著就讓人害怕。那把刀只要一落下去,你的四根手指指定就沒了。
看到此情景,我瘋了一樣,沖了出去,趴到你的手上。那幫人根本就沒防著家里還有別人,結果手一抖,三棱刀就扎在了我身上,那還是他們及時收手,否則我非得被扎透了。那幫人這才慌了手腳,離開了我們家。爺爺隨后回來,把我送到了醫院。”
“辛苦,別說了,爸錯了。”說著話,辛長龍眼上的淚珠滾了下來。
“錯了?”男孩凄涼一笑,“錯了?”
辛長龍哽咽著說:“你們不是都死了嗎?”
“死了?誰說的?”男孩反問。
辛長龍道:“朋友說,你們都被何氏藥業的人給害了。”
“哇”的一聲,男孩大哭起來,邊哭邊說:“怪不得爺爺給我起名‘辛苦’,我真是苦命呀,你竟然能把恩人說成仇人。你…你不配做我爸爸。”男孩說完,猛的向門口跑去。
何佼佼馬上拽住男孩:“辛苦,穿好褲子,穿好褲子。”
男孩一邊提褲子,一邊使勁哭喊著,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看到男孩情緒失控,何佼佼把一個檔案袋放到高峰面前桌上,急道:“都在這里邊。”然后和男孩出了屋子。
從監控屏幕里,看到厲劍迎上了何佼佼二人,楚天齊心里踏實了,繼續關注著審訊室的情形。
此時,高峰已經拿出了檔案袋中的東西,是一張光盤,上面貼著一張紙:講給我兒辛長龍。高峰在向局長匯報后,把帶子放到了dvd機中。
很快,審訊室墻上電視出現了圖像。畫面顯示是在醫院病房里,一個白發蒼蒼的男人仰臥在床上,這個男人有六十多歲的樣子。床的兩邊各坐著一個女人,其中一個滿頭銀絲,也有六十多歲,另一個年歲不到四十的樣子。
畫面上三人沖著鏡頭招招手,老年男子開了口:“長龍我兒,我是爸爸,這是媽媽,這是你媳婦。大約五年沒見了,你學好了嗎?當年你怎么就做下那事呢?就是做了那事,你也不能跑呀。你對不起老東家,可老東家卻不念舊仇,再次救了我們一家老小的命,否則你是見不到我們了…”
老年男子的話,傳進了現場每一個人的耳朵里,也重重敲擊著辛長龍的內心。隨著老者的講述,辛長龍淚珠成串掉下來,并發出了“嗚嗚”的悲聲。
看著畫面中的場景,楚天齊也是頗有感慨:“哎,男孩那么小,就少卻了童真,多了與之不相稱的成熟,說話好像一個小大人。老爺子臥病在床,身在異國他鄉,卻還在惦念著不肖子呀。”
曲剛接了話:“這都是拜辛長龍所賜,這下他應該交待了吧。”
“我想,只要他還有一丁點人性,就應該交待了。”楚天齊道,“他獸性的一面漸漸退卻,親情正在喚醒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