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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苦海已無涯,勸君莫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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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色的雪遮蓋天地,讓這本就不見星光的黑夜中再平添了一份冷寂。

  今日那寸草不生不見人跡的大淵山山腳比起往日多出了幾分生氣,曾經光禿禿的雪地上此刻扎滿營帳,密密麻麻的堆積在此處,一眼幾近望不到邊際。

  營地里四處點燃了篝火以木棚作為遮擋,將這營地照得透亮,可即使如此,這處營地卻依然處處透著比起營地外的雪夜更多出幾分的詭誕與靜默。

  這營地自然不會憑空出現,營地中也隨處可見負責巡邏的人員。他們渾身上下裹著白袍,所過之處卻并無半點響動,悄無聲息,宛若鬼魅,諾大的營地之中幾乎聽不到任何的響動。

  而位于這營地中心坐落著一座最為巨大的營帳,不同于那些早已熄滅燈火,與夜色幾乎融為一體的營帳,這處營帳中依然點著燭火,隱約可見其中似乎有人影晃動。

  那巨大的營帳中燒著一團篝火,熱氣騰騰,與外邊寒冷的夜色以及營地中的靜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饒是如此,身處那營帳中,身披華貴貂絨的和尚似乎還是有些冷。

  咳咳咳。他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然后伸手緊了緊自己的衣衫。立在他身后一壯一瘦的二人見此情形,其中那身如鐵塔的壯漢更是趕忙問道:殿主還覺得冷嗎?我這就去添些柴火。

  說著那壯漢便邁步而出,看架勢是要言出必行。

  不用了。不過還不待他走出帳篷,那和尚的聲音便忽的響起,語調極為虛弱,就像隨時會戛然而止一般。添再多的柴火也沒用,我的病不是藥石可醫的,同樣也不是幾塊柴火就可以治好的。

  那壯漢的心思簡單,對于和尚的話可謂言聽計從,他聽聞此言離去的步伐果真一頓,又要將那方才邁出去的一只腳給收回來。

  還是添些吧!可這時營帳的另一側卻忽的傳來一道聲音。

  一位生得一雙紫色眸子的少女站起了身子,如此言道。

  壯漢頓時遲疑了起來,他似乎有些拿不準究竟該聽誰的。故而在那時將求助似的目光遞到了不遠處那位和尚的身上,和尚不免嘆了口氣,言道:就依陛下的吧。

  那壯漢聞言這才松了口氣,好勒!他如此言道,便麻溜的跑出了營帳,看架勢是去尋柴火去了。

  這阿蠻面色冰冷的紫眸少女似乎也被壯漢這樣的表現逗樂了,臉上少見的浮出一抹笑意。

  哎,我這弟子心思簡單,以后陛下還得多加照看,若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還請陛下看在我的面子上,予他一條生路。

  和尚的話里帶著一股交代后事的味道,以至于他身后的干瘦修士在聞言之后臉色一變,只不過比起阿蠻干瘦修士的心思更為靈活,也明白這個時候不是他能插話的地方,故而只是將心頭的驚駭埋下,并不多言。

  你是準備好了要去死了嗎?而方才站起身子的紫眸少女自然也聽出了這和尚的化外之音,她瞇著眼睛沉聲問道。她的瞳孔微縮,似乎正有某些東西在她的心頭翻涌。

  陛下,老臣活了三百年了,哪有人能夠一直活下去呢?和尚笑著言道,并無將死之人應有的悲傷與恐懼,反倒是多出了幾分釋然。

  紫眸少女盯著和尚,死死的盯著的和尚。

  然后,她沉著聲音言道:我不會死。

和尚又笑了笑,他說道:陛下不一樣,陛下是天命之子,是萬世以來最純粹的神種,理應壽比天齊,如何能死呢?但微臣沒有這個福分,沒辦法一直陪著陛下  紫眸少女的瞳孔開始劇烈的收縮,一道道晦暗卻又強悍無比的力量開始自她的體內奔涌而出,營帳中燃燒的篝火開始跳躍,忽暗忽明,而少女的臉龐在那忽暗忽明的火光下透露著一股猙獰可怖的味道。

她再次說道:我  不要你死!

  我不要你死,這短短五個字眼卻像是蘊含著某種魔力一般,此言一落天地間氣機翻涌,

  一道道黑色與紫色摻雜的氣息在營地上方的天穹匯集,在一陣盤旋之后奔涌向營帳之中,那些氣息鋪天蓋地,裹挾著巨大的威勢,瞬息便涌入了坐在輪椅上,臉色蒼白的黑衣和尚的體內。

  和尚的身子一震,隨著那些氣息的涌入,他蒼白的臉色變得紅潤了幾分,虛弱的氣息也變得綿長了起來。

但這并沒有讓他生出半分的慶幸,反倒神色悲涼的看向那紫眸少女,沉著聲音問道:你這是何苦  紫眸少女佝僂著身子,嘴里不斷的喘著粗氣,似乎這樣的做法對于她的消耗極大,她抬起頭,額頭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但目光卻堅定的盯著和尚,說道:你是我最后的親人了我不讓你死,你不能死。

  說罷這話,她根本不待和尚給予她回應,她便擺了擺手,又說道:黑山,帶帶殿主下去休息。

  那骨瘦如柴的修士聞言,微微遲疑,便還是在那時點了點頭,這便推著黑衣和尚的輪椅,緩緩走出了營帳。而在營帳門口處,他們卻又撞見了那抱著一大捆柴火急急忙忙往回跑的壯漢。

  壯漢見狀,在那時一愣,問道:殿主要走了嗎?那這柴火?

  黑山對于自己這位呆頭呆腦的同僚顯然是有些不耐煩,他翻了翻白眼,正要說些什么,可坐在輪椅上的和尚卻言道:送過去吧。

  壯漢聞言忙不迭的點了點頭,這又屁顛屁顛的抱著柴火跑向營帳。

  黑山側頭看了看那大漢離去的身影,然后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便再次推起那輪椅朝著和尚所在的營帳方向走去。

  黑山你跟了我多少年了?但出乎預料的是,那素來沉默寡言的殿主,卻在這時忽的問道。

  在黑山的心底,和尚是一個很神秘的人,神秘到即使他跟在他身邊這么多年也難以看清他的虛實。他總是運籌帷幄,好似這世上所有的東西都逃不過他的算計,這一點讓精通周易之術的黑山也嘆為觀止。而同樣除了要事意外,這位殿主也幾乎從不與任何人閑聊,當然,這得除開那位紫眸少女。

  也真是因為如此,當和尚問出這個問題時,黑山明顯的愣了愣,然后方才回應道:跟隨殿主從太陰宮出走已經二百六十七年又三月五日了。

  和尚的臉上浮出一抹笑意,他言道:你倒是記得很清楚嘛。

  有些事,終究不敢忘懷。黑山也笑了起來。

  二百六十七年前,從太陰宮走出的儒生漫無目的的行走在人世間。

  他走了很多年,見過很多人,他擺起了一個小攤,走到哪就將這攤子支到哪,他為許多人算過命,有關姻緣,有關前程,大抵都能兌現,但偶爾也得有些變數,這變數大概便是他師父說的人心吧。

  但他始終耿耿于懷的是他在太陰宮花去數年時間為天下算得的箴言——

  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作何解,這個問題始終困擾著儒生。

  他走路時候在想,睡覺的時候在想,只要得了空閑,便得琢磨,便得思量。他想要再次回到太陰宮,但師父卻下了命令,要讓他在人間歷練,待到那個機緣到來,他方才可以歸來。

  他不明白那個機緣到底是什么,但卻隱隱覺得這和那十六字的箴言有著某些脫不開的聯系。

  所以他從未將此事放下,直到有一天,他在大夏遼州的一座小城中擺開了攤口,但生意并不太好,昨夜一夜都在思量那箴言的儒生有些昏昏欲睡。

  算命的,可能為我算上一卦。這時一道溫軟的聲音忽的自他耳畔響起,將儒生從睡夢中拉扯了出來。

  他揉了揉自己迷糊的雙眼,看向來客,卻不免一愣,那是一個眉目如畫的和尚,懷里抱著一個正在哭鬧的嬰兒。

  這樣的組合多少有些奇怪,儒生不免多看了兩眼,但和尚卻已經在說完這話之后于攤前坐了下來。

  儒生回過了神來,他問道:閣下想算什么?前程還是姻緣?

這話出口,他便有些氣結,恨不得當場甩給自己一個大耳光,哪有問和尚姻緣的  但和尚卻并不惱怒,回道:前程。

  儒生暗自慶幸這和尚的好脾性,便伸出了手示意道:那勞煩閣下將右手伸出,與我一觀。

  可和尚卻搖了搖頭,目光看向懷中的嬰兒,眸子中的光芒溫軟,嘴里卻說道:看她的。

  儒生一愣,但又很快反應了過來,他微微站起身子,看向那和尚懷里的孩子,正要說些什么,但身子卻在那時一震,好似如受雷霆重擊一般,動彈不得。

  那孩子生得一雙紫色的瞳孔,雖然如尋常孩童一般在襁褓中哭鬧,但在對上那雙眸子的瞬間,儒生的腦海中便不斷回響起那十六字的箴言。

  那聲音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腦海中回蕩,像是有某些東西要從他的腦中破體而出一般,不顧說不出道不明的恐懼縈繞在了儒生的周身,那分明是個孩子,可在對上那眸子的瞬間他卻生出一種想要頂禮膜拜的沖動。

  他就在這樣保持著微微起身的動作,呆立在原地,直到許久之后。

  先生,還算嗎?和尚的聲音傳來,將儒生從那出神的狀態中拉扯了出來。

  儒生愣了愣,他看向和尚,可和尚的眉宇間卻帶著一股似有若無的笑意,也正看著他。

  她是儒生伸出手,有些顫抖的指向那孩童,上下嘴唇打著顫的問道。

  和尚臉上的笑容愈發的濃郁,他言道:這是我女兒,怎么樣?可愛嗎?

儒生已經沒有心思去細想一個和尚哪里來的女兒,他只是繼續一臉驚駭的說道:可她可她不是人  和尚對于儒生這樣的說法并不感到詫異,更沒有半分的惱怒,他依然一臉笑意的言道:但她還活著不是嗎?

  天要人死,人就得死,天要亡楚,楚就得亡,可我不信這天數,所以便要改一改這天數,你看,有人既然能改,那周易之法算來的天數又有什么用?

  儒生的心頭大震,他盯著和尚,藏在袖口下的手指來回撥動,心底不斷的計算著眼前這個和尚的根底,但越算他的腦袋便越沉,最后更是臉色一白,直直的噴出一道血箭。

  他扶著那攤位,神情萎靡的看著那和尚,用最后一口氣問道:你究竟是誰?

  和尚伸出了手,輕輕往儒生的眉心一點,浩然的生機便在那時奔涌入了儒生的體內,他強行窺視天命而帶來的反噬在那時被盡數化解,而后和尚言道:跟著我吧,我帶你去看看這天定下的數到底是什么模樣。

  說罷那和尚便站起了身子,邁步朝著街道的深處走去。

  儒生立在原地思慮了良久,然后終是咬了咬牙,跟上了那和尚的步伐。

  而這一跟便是二百六十七年。

  雪大了幾分,落在了黑山的肩上,那微微的涼意將他從自己的思緒中拉扯出來。

  黑山而和尚的聲音也在那時適時的響起: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究竟是我改變了天數,還是所謂的天數在驅使著我,按照它既定的方向前行。我究竟是逆流而上的魚,還是身在其中而不自知的棋子?

黑山低頭沉默,他想著兩百多年前他算得的箴言,又想起那一日他追殺葉紅箋,在長安城外看到的情形,過了好一會方才言道:或許天數從未更改,又或者我們都是天道之下自以為是的羔羊  和尚愣了愣,臉上的神色有些落寞。但很快卻又笑了起來:這樣嗎?

  他喃喃自語道:可我們還能回頭嗎?

  雪越下越大,幾乎將二人的身子淹沒。

  殿主,你有時候會羨慕阿蠻嗎?黑山并不回答和尚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羨慕他做什么?

  他從不回頭,也從不瞻前顧后。

  哦?這樣好嗎?

  佛家說,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可苦海既然無涯,回頭看見了岸,卻到不了岸,那回頭做什么?

  哈哈。黑山,你很有慧根,要不我度你為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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