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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做你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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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局。

  是一個毫不夸張的說法。

  被玄兒一爪抓開臉上血肉的呂厚德再次站起了身子,雖然玄兒的一爪讓他身負重傷,但卻遠不至于要他性命。胡蔓兒與邢鎮也漸漸取得了上風,寧竹芒與晏斬且戰且退,已是強弩之末。

  謝閔御邁步走來,神情猙獰,眸中紅光如血。

  徐寒經歷過無數生死之境,而這一次,他卻是尋不到半分的出路。

  他嘆了一口氣,咬著牙站起了身子。

  哪怕這時的他已再無半分的內力可以動用,哪怕他的身子時刻都再向他的大腦傳來無邊的痛楚,又哪怕他面對是一位仙人。

  徐寒終究還是沒有束手就擒的習慣。

  所以他艱難的舉起了手中的劍,顫顫巍巍的指向仙人的眉心。

  謝閔御當然知道,徐寒這樣的作為于他來說毫無威脅。

  但他卻很討厭,這樣的徐寒。

  三百余年的高高在上,三百余年的眾生仰望,讓他早已習慣了被螻蟻畏懼,徐寒的行為于他看來更像是某種褻瀆與侮辱。

  所以他皺了皺眉頭,屈指一彈,徐寒握劍的手便在那時如受重創一般,抽搐起來,他再也握不住那把劍,漆黑的長劍發出一聲悲鳴,插落在地。

  “螻蟻。”那時,謝閔御走到了徐寒的跟前,他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這位少年,嘴里發出一聲輕蔑的呢喃。

  而后,他便再也沒了與徐寒對話的興致——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殺了魏先生,煉化那道足以讓他度過第三次天劫的金烏真火。

  謝閔御的手在那時伸出出來,指向徐寒的眉心,他知道只需這輕輕的一點,這個少年便會在他的眼前灰飛煙滅。

  而此刻的徐寒卻是生不出半點躲避的心思,不是不想,而是他的身體已經被謝閔御的某些法門所定住,根本無法動彈。

  徐寒看著那道離他的面門越來越近的手指。

  心頭暗暗苦笑。

  這樣的死法到底不太體面,但最后他還是閉上了自己的雙眼。

  “徐寒!!!”

  身后傳來眾人的驚呼,但除此之外他們大抵做不了什么,畢竟此刻他們同樣亦是自身難保。

  謝閔御的手指已經來到徐寒的跟前,徐寒能夠很清楚的感受到那隨之而來的死亡氣息。但他卻在那時出奇的平靜了下來,魏先生說人活一世,但求問心無愧。

  雖然他的心里還有些許牽掛,亦有諸多不舍,但至少這一輩子,他沒有對不起誰。

  想著這些,徐寒已然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徐寒!”諸人的驚呼還在響徹。

  而其中那么一道呼喊似乎有些不同,它的語調更加尖銳,也更加驚恐。

  徐寒覺得有些熟悉,卻想不起它的主人究竟是誰。

  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道傳來,徐寒的身子在那力道的撞擊下,猛然朝著一側栽倒了過去。

  意識到不對的少年,豁然睜開了雙眼,然后...

  徐寒看見了一道,這一生他注定無法忘懷的場景。

  那是一個不應出現在這里的人。

  她叫甄玥,她的身上帶著數道傷口,她的身后,胡馬等人正死死的攔住數以百計的那些圍著此處的由李末鼎帶來的甲士。

  以他們幾人的修為能穿越這些甲士封鎖來到此處,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又需要背負多大的決心,這是一個光是想想便讓徐寒心顫的問題。

  但她不僅來了,還搶在謝閔御的手指落在徐寒的眉心之前,一把將徐寒的身子撞開。

  她救了徐寒。

  她跌倒在地,神情狼狽。

  “你...”徐寒愣愣的看著這個女人,“怎么...”

  他想問她為什么回來,但話還未說完,他便對上甄玥那柔情款款的目光,他忽然醒悟了過來,這樣的問題著實多余。

  “你沒事...太好了...”甄玥看著徐寒,臉上蕩開了一抹笑意。

  甄玥生得很美,但或許是沖殺過程中,受了不小的傷勢,她臉上此刻滿是污血,但那一笑。

  那彎起的眸子,那淺淺的酒窩。

  那帶著污血的臉所蕩漾出的發自內心的笑意。

  徐寒愣住了。

  他找不到任何辭藻來形容眼前的女子。

  他只是覺得,她的模樣,美得如此驚心動魄。

  甄玥勉力站起了身子,朝著徐寒走來,她似乎想要扶起徐寒。

  但她卻忘了那位謝閔御卻因為她的忽然出手,而已然陷入了暴怒!

  這位赤霄門的掌教大人,看著那對他視若無睹的甄玥,他很是惱怒。

  他伸出了手,一條火蛇自他的袖口涌出,直直的撲向甄玥。

  “小心!”徐寒發出一聲驚呼,但話音方落。

  那火蛇便如利劍一般穿透了甄玥的胸膛。

  炙熱的鮮血噴涌而出,傾灑在徐寒的臉上,那鮮血燙得徐寒,臉蛋發疼,就好似那東西要穿過他的皮層直抵他的靈魂一般,讓他痛不欲生。

  “老大!”遠處胡馬等人的驚呼傳來。他們沖了過來,用盡渾身的力氣沖了過來。

  但于徐寒眼中,所有的畫面都忽的靜止,他眸中只有那個女人臉上凝固的笑容,只有她如流星一般墜落的身子。

  可流星終究逃不過粉身碎骨的命運。

  就像甄玥終究還是栽倒在了徐寒的懷中,徐寒的身子開始顫抖,從骨頭到靈魂的顫抖。

  一道聲音從他腦海的深處響起。

  像是魔鬼呢喃,又像天人的敕令,不可違背,無法逆轉。

  他知道那是什么,他也清楚當他接受了這份意志之后,他會面對什么。

  但他不想反抗,因為一種名為憤怒的情緒壓過了所有的理智。

  “殺!”他這般說道,雙眸漸漸變得漆黑,一股可怕的氣息在那時于他周身蔓延開來。

  胡馬等人也在這時沖到了徐寒的跟前,他們根本無心去關心徐寒此刻的異狀。

  他們看著那倒在徐寒懷中人兒,四個壯漢眸子頓時紅了起來。

  “去你媽的!老子跟你拼了!”魯壓山發出一聲怒吼,什么仙人,什么大能都被他拋諸腦外,他提著刀就從了殺去,身后胡馬等人也在那時回過了神來,紛紛朝著那謝閔御殺去。

  這注定不是一場公平的對決。

  仙人與凡人,便是巨象與螻蟻,哪怕這頭大象身負重傷,但想要擊敗幾只螻蟻,依然不過是動動手指頭那般簡單。

  只見那時的謝閔御臉色一沉,四條火蛇紛自飛出,以快得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飛射向胡馬四人。

  四人的身子在那時一頓,他們紛紛臉露駭人之色的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四道血洞浮現,鮮血如柱般噴涌而出。

  四人的身軀猛然倒下,而謝閔御對此并未生出半分的感嘆。

  就像大象不會為隨意踩死螻蟻傷懷一般,謝閔御走到了徐寒的跟前。

  他看著那低頭抱著生死不知的甄玥身體的徐寒,臉上露出一抹悲憫之色。

  “該你了。”

  他這般說罷,一只手便再次伸出,就要朝著徐寒的天靈蓋上摁去。

  這一次,他很確定不會再有半分的意外,徐寒一定會死!

  他有些急不可耐,他想著料理徐寒之后,他便可以殺了魏先生,奪取金烏真火。為此他付出了些許代價,也得罪了不少人,但只要他取到了金烏真火,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樣想著,謝閔御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但這樣的笑意,于下一刻便猛然凝固。

  他伸出的手,停了下來。因為一只更有力的手將他的手腕緊緊摁住,動彈不得。

  “嗯?”謝閔御皺了皺眉頭,看向依然低著頭的徐寒,雖然他并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但從徐寒這只伸出手上所傳來的力道,卻讓謝閔御意識到某些變化正在徐寒身上發生。

  而這樣的變故很可能,讓他這一場算計,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的仙人法相已經被毀,他度過第三次天劫的希望盡數寄托在那道金烏真火的身上,

  他并不能接受任何的變故。

  所以,他的臉色一寒,體內不多的真元抵擋,數十條火蛇自他袖口涌出,嘶鳴著沖向徐寒,朝著徐寒的手臂張開了自己鋒利的毒牙。

  可這足以讓大衍境修士飲恨的火蛇,觸及到徐寒的手臂之時,卻紛紛發出陣陣悲鳴,然后一道道漆黑的氣息自徐寒的身上涌出,那氣息并不濃郁,淡淡得宛如村莊中升起的炊煙。

  但那些火蛇只是輕輕觸碰到那股黑色氣息,它們的身子便猛然定住,然后就像是被那些黑色氣息侵染了一般,火蛇周身洶洶的火焰漸漸熄滅,化作了詭異的黑色。

  然后那些黑蛇眸中亮起一道滲人的血光,它們紛紛轉頭看向他們曾經的主人謝閔御。嘴里發出一聲嘶鳴,竟然在那時調轉了馬頭,飛射向謝閔御的面門。

  謝閔御活了三百余年,這樣的境況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他根本來不及反應,那些黑蛇便沖到了他的面門,張嘴朝著他臉上咬去。

  啊!!!

  這位掌教大人毫無風度可言的栽倒在地,掩面痛呼。

  他伸手試圖扯下那些撕咬著他面門的毒蛇,可那些毒蛇卻好似瘋了一般,死咬著他不肯松口,謝閔御每扯下一直毒蛇,臉上便被拖出一大塊血肉。

  而徐寒也在那時緩緩的站起了身子。

  他雙手橫抱著甄玥的身子,低沉的腦袋隨著身子一緩緩抬起。

  他的周身不斷蔓延著黑色氣息,碎裂的衣衫涌動,氣勢隨即不斷的升騰,宛如沒有盡頭一般。

  他盯著謝閔御,眸子一片漆黑,就像是連接著亡魂歸處的深淵。

  他張開了嘴,語調沙啞又低沉。

  他說:“你該死。”

  此音一落,他的周身溢出的黑氣頓時狂暴了起來,像是蓄勢已久的洪水尋到泄洪的閘口,一發不可收拾!

  那黑色的氣息仿佛沒有盡頭一般不斷的自徐寒的體內涌出,那股黑色氣息之中所包裹的威能,依然超出了世間凡人能夠理解的極致。

  它飛速的蔓延開去,時間于那一刻仿佛停止了流淌,所有人都在那時靜止了下來,就像是一副璀璨又悲涼的墨畫。

  唯有徐寒以及他懷里的人兒,當然還有謝閔御。

  是的,與其說是時間被停滯,倒不如說是將徐寒與謝閔御從那個空間與時間中剝離了出來。

  他們來到了一個白茫茫的世界,沒有天,也沒有地,也沒有時間與空間的概念。

  只有漫天縈繞的滔滔黑氣!

  而立在這黑色氣息中心的徐寒,面無表情的看著謝閔御,宛如一尊自遠古而來的魔神在俯視螻蟻。

  徐寒的手緩緩伸出,身后滔天的黑色氣息頓時涌動起來,于他的身后凝聚成了一尊巨大的神魔虛影。似乎是受到了徐寒的感召,那神魔虛影的一只手也在那時生出,按向謝閔御的頭顱。

  這時的謝閔御方才解決那些撕咬著他的毒蛇,他的臉上也因為那些毒蛇的撕咬而變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謝閔御從未經歷過如此詭異的場面。

  他看著眼前的徐寒,眸中寫滿了不可思議,他甚至不知道他身在何處,又如何抵達的這里。

  他當然想要保持住一位仙人應有的體面與尊嚴,可當只魔神巨大的手掌壓在他的頭頂時,無邊恐懼的如潮水般朝著他奔涌而來,將他徹底淹沒。

  他頓時臉色惶恐,竟然就在那時顫抖著身子,朝著神情冰冷的徐寒跪下了身子。

  “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他低聲祈求道,模樣狼狽不堪,像極了一條喪家之犬。

  “你必須死。”但回應他的卻是一道低沉的聲音。

  那根本不是徐寒發出的語調,更像是徐寒身后那尊看不清模樣的巨大神魔。

  那聲音威嚴無比,像是在進行某種審判。

  這話一落,那巨大的手掌猛然朝著謝閔御的腦袋蓋下,漫天的黑氣依然將謝閔御的身子鎖死,他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手掌落下,結果他的性命。

  那尊巨大的魔神雙眸中泛著駭人的血光,像是在興奮于這場即將到來的殺戮。

  這是一場交易。

  殺了眼前這只螻蟻,他便可以從無盡沉睡與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中蘇醒過來,這場殺戮,是他復仇的號角。

  一切都如此完美,沒有人能再阻止它的發生。

  叮鈴鈴!

  可就在這時,一道清脆的鈴聲在這靜默又詭誕的空間中響起。

  魔神就要拍下的手掌,在那時停了下來。

  他眸中的血光更甚,卻不再是興奮,而是憤怒與不安,惶恐與暴躁。

  “不...不要...”懷里那個人兒忽然發出聲音,聲音虛弱,語調卻溫軟無比。

  自始至終靜默的徐寒,漆黑眸子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涌動,他低下了頭,看向懷里的人兒。

  “不要。”甄玥再次重復著自己的話,她的右手艱難又緩慢的抬起,上面系著的鈴鐺于那時發出陣陣脆響。

  徐寒盯著甄玥,冷峻的臉上似乎有了些許融化的跡象,他艱難的說道:“你...沒有死...”

  甄玥確實沒有死,但也只是最后的回光返照罷了。

  謝閔御喚出的火蛇,洞穿了她的心臟,若不是這個空間某些與外世界不同的規則,甄玥只能在這致命傷勢下慢慢死去,但現在她有了些許氣力,終于是抬起手摸到了徐寒的臉頰。

  她的手上滿是血痂,劃過徐寒的皮膚,有些疼,但徐寒卻感受到了一股說不出的溫暖。

  他握住了那只手,用盡渾身的力氣握住了那只手,就像是在害怕一旦松開,他就會死去某些極為重要的東西一般。

  “我不知道,你的體內究竟...”

  “究竟藏著什么...”

  “但請你,不要變成那樣...”

  女子用她所余不多的氣力如此言道,每一個字眼,她都得用盡渾身的氣力。

  徐寒漆黑的眸子在聽聞此言之時,眸中黑色忽然有了些消退的痕跡,他顫抖聲音言道:“可你會死,你不能...不能白死!得有人為此付出代價!!!”

  甄玥的蒼白的臉上浮出一抹笑意:“我喜歡那個冷冰冰,心里卻發著光的徐寒...”

  “就當是為了這份喜歡,做那樣的徐寒,好嗎?”

  聽聞這言的徐寒身子顫抖這愈發的厲害,他說不出那是怎樣的感受,就像是被人生生從體內剮走了一塊血肉一般,旁人看不真切,但自己已然撕心裂肺。

  他所在的空間開始崩碎,身后那尊巨大的魔神身軀變得愈發模糊。

  “我不會死。”甄玥還在說話,她知道這片空間崩碎那一刻,便意味著她的生命走向盡頭,她想要盡可能與徐寒多說些什么。

  “我爹說過...”

  “死去的人,都會去到天空...”

  “我會變成星星,我會一直看著你,做你的星光...”

  “好好的,活給我看...”

  說到這里,甄玥的手終于忽然無力的垂下,手腕上的鈴鐺發出輕柔的脆響,每一聲都如重錘一般敲擊在徐寒的胸膛。

  空間終于崩碎。

  靜止的畫面再次流淌。

  舉著刀劍的人們只覺一陣恍惚,他們還未回過神來,耳畔便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

  一個少年抱著一具冰冷的尸體,癱坐在血泊之中,放聲嚎嚎大哭。

  而這時一位滿臉橫肉的中年大漢忽然出現在了諸人的上空,他的手伸出,將那執劍令握在手中,那道籠罩此方的結界瞬息煙消云散。

  他沉眸看了看滿地的尸骸,陰沉著臉色言道:“到此為止了,謝閔御,我蕭蚺與你赤霄門的恩情,今日起一筆勾銷。”

  說罷此言,男人又深深看了看那個哭得旁若無人的少年,長嘆了一口氣,身子一頓,消失于此方天地。

  諾大的別院早已化為了廢墟,天際忽然下起了雨。

  雨水滴落在這廢墟之中,沖刷掉了滿地的血水,卻如何也沖不掉,少年眸中愈發洶涌的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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