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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四章 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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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皇帝回京之后,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召見陳氏。但他回京的第二天,確實就到柔儀殿辦公了,而安南國王后陳氏就住在這里。

  有很多人想立刻與圣上見面,皇后與妃子們想得到他的關心;大臣們亟需覲見,讓圣上裁決他們的主張;外藩使臣也想盡快見到他,因為他們知道皇帝金口玉言,作出的決定最管用。而陳氏已在大明朝居住很久了,連她自己也覺得、朱高煦沒必要急著見她。

  于是她明知道朱高煦近在咫尺,卻無法靠近。

  她只能在后殿的大廳里,有時坐著看書,但很快又會站起來,在門口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觀望著南邊的正殿方向。

  陳氏沒有緊迫的正事、要馬上覲見皇帝,她的訴求已經說過很多遍了,見面若言正事,無非也只是老生常談。但是她半年多沒見過朱高煦了,確實很想見他。

  她轉頭觀望巍峨的正殿時,腦海中便會忍不住、去想象朱高煦此時的模樣。他親自上戰場回來,皮膚或許曬黑了一些,臉脖或許變得更粗糙了;但是他穿上整潔的長袍,坐在書桌前提起毛筆,仍然有一種文雅的氣息。

  朱高煦有別于安南國的王族與貴族,他不怕艱苦的日子,與大多漢人一樣勤勞,甚至常與底層的軍戶們吃同樣的東西;這在安南國貴族里很少見。但是朱高煦的服飾、舉止,仍然有一種叫人愜意的氣息,明朝人稱之為儒雅,陳氏覺得很高貴。

  在安南國,陳氏見過很多相貌堂堂、身體強壯的貴族男子,但所有人都不如朱高煦那樣叫人著迷。

  朱高煦身上似乎有一種氣味,又或許并非聞得到的味道,而是一種難以理清的感覺。他無論甚么身份之時,都不卑不亢,對待陳氏這樣一個流亡的人,也頗為謙遜。他的衣著、舉止、言語,都像漢人典籍里描述的感覺。當他認真地看著陳氏時,陳氏的心總是能跳得很快。

  他不需要展現強壯的身體,反而是那種由內到外的東西,更讓陳氏想念。

  漢字也是很美好的事物,書法能像畫一樣優美。陳氏的兒子陳正元,在文華殿跟著文官學習明朝的蒙學;她希望,兒子以后也能變成漢人那樣,高貴儒雅,受人擁護愛戴…

  就在這時,一個女子出現在了門口,讓陳氏恍惚不安的心、一下子有了注意的東西。

  來人是陳季擴的正使、王族宗室女道士陳仙真。陳仙真也被安排住在了柔儀殿,住在西邊的另一處屋子里。初時她們倆的關系很不好,但或許在這里仍然有些寂寞;同為安南人,后來她們也漸漸有了來往。

  “明朝皇帝來南面的正殿了?”身著道袍的陳仙真主動執禮道,用的是安南話。

  陳氏道:“那邊有穿黑衣的侍衛,宦官也比平常多了。”

  仙真點了頭,踱了兩步,又開口道:“貧道不能不說,還是王后在皇帝面前、更說得上話。”她停頓了一下,嘆息道,“自從那次他把我放在那張桌案上…好像轉頭就把我忘了。”

  陳氏看了她一樣,沒有接話。

  仙真又道:“貧道想提醒王后,你不要犯糊涂。”

  “哦?”陳氏冷冷地發出一個聲音。

  仙真勸道:“原先的安南國已經滅亡了,現在的南國都有甚么人,你還不清楚嗎?除了明軍,就是各地反抗明軍的‘義軍’,其中只有大越新皇(安南陳季擴)能安撫諸將、黎利等義軍首領。王后投靠明朝,得不到任何好處!

  就算明軍能平息起義,明朝朝廷也只想吞并南國,搶奪我們的財富。他們只想利用王后。

  相反,新皇(陳季擴)是王族之人,若他能把明軍驅趕出去。王后是王族也能得到善待,還可以與新皇聯姻…”

  “叛軍不可能擊敗強大的大明。”陳氏搖頭。

  但她心里想的,不僅是不愿意與那個陳季擴聯姻,而且能預料到自己的兒子在陳季擴手里、必定有危險!

  這種伎倆,陳朝開國君主取代李朝的時候,早就用過了。作為宗室的陳氏,哪能不知?

  仙真聽罷,目光里露出了怨恨的神情,說道:“王后會變成大越(安南國)的罪人!”

  倆人正在爭執,一個白胖宦官走到了敞開的殿門口。陳氏與道士陳仙真都轉頭看他,陳氏認得這個宦官,他叫曹福。

  曹福抱著拂塵先作拜道:“見過王后、陳姑娘。”

  陳氏與仙真都各自向這個宦官回禮。她們都知道,此人雖然是個閹人,卻經常在明朝皇帝身邊,身份十分特殊。陳氏還知道,這個許久不見的宦官,最愛找各種各樣有姿色的女人、往朱高煦身邊送。

  這不曹福剛剛進來,就用他那圓圓的小眼睛、開始仔細打量兩個女人,好像在暗中比較誰更有姿色。

  陳氏雖是個寡婦,年齡也比旁邊的女道士大,但顯然她更漂亮。畢竟陳氏在安南國,那也是名聲在外、數一數二的美人。

  曹福果然對陳氏說道:“咱家聽說,王后在這大殿里坐很久了?”他甚至露出了一副恩人一般的神態,“咱家便在皇爺跟前提起王后,皇爺果然同意召見王后。您請。”

  陳氏用漢話道:“圣上召見,妾身遵旨。”

  這時陳仙真用安南話道:“王后別忘了貧道的話,好好想一想。”

  宦官曹福應該完全聽不懂安南話,只是轉頭看了一眼陳仙真,似乎想從表情去猜測、陳仙真說了甚么。

  陳氏跟著曹福走出大殿時,見太陽已經快下山了。她這時才恍然想起,自己來到大殿廳堂里時、下午的太陽還很高;時間竟然過得竟然那么快。

  柔儀殿正殿前面有一個院子,后面到后殿之間還有一個院子。他們從院子東邊檐臺上的走廊南行,沒一會兒就來到了柔儀殿正殿。

  朱高煦果然坐在大殿中間的大書案后面,正拿著一本卷宗看著,并沒有寫字。

  陳氏從進門之后,目光便沒有從他的身上挪開。但等朱高煦放下卷宗,轉過頭時,她立刻把眼神躲開了。她屈膝執禮道:“妾身拜見圣上。”

  朱高煦道:“咱們很久沒見面了,王后免禮。旁邊有凳子,坐罷。”

  陳氏又遵照明朝的禮節道:“謝圣上賜坐。”

  朱高煦微笑道:“上次請王后在兵部尚書齊泰跟前唱歌,無關禮儀。那時,朕把王后當作好友一樣對待。王后的歌聲好聽,又正好在柔儀殿,朕便隨意了。”

  陳氏道:“圣上不見外,妾身很高興。”

  朱高煦頓時十分滿意,笑容也更濃了。

  陳氏的嘴角也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卻作出有些為難的模樣,欲言又止道:“有一件事,妾身不知當講不當講…”

  朱高煦看了一眼曹福。那宦官非常識趣,皇帝只一個眼神,他便立刻默默地退走了。

  陳氏轉頭看了一眼曹福的背影,這才說道:“陳季擴的正使陳仙真,剛才還對臣妾說,圣上禮遇妾身,乃權宜之計,為了利用妾身。圣上只想吞并南國,搶奪我們的財富。妾身據理力爭…”

  看到朱高煦的笑容消失,眉頭一皺,陳氏心頭莫名有一種快意。一句話,就能讓那個陳仙真、在朱高煦心里的印象一落千丈!

  陳氏心里其實很厭惡陳仙真,不僅因為她是政敵陳季擴的人;而且自從那次、陳仙真當著陳氏的面衣冠不整走過時,陳氏便對她毫無好感了。

  朱高煦道:“王后沒有聽信她的讒言就好。朕還在云南做漢王的時候,便派人多般尋找救援王后。并不只是因為王后艷名傳到了云南,還因王后及王子陳正元的身份。我大明做事,最講究名正言順,只有陳正元才是安南國合禮法的繼承人。”

  陳氏時不時打量著朱高煦認真耐心的樣子,她輕輕點頭。

  朱高煦不厭其煩地解釋著:“漢家自古有‘信’、‘仁’二字。朕身為天子,更不能言而無信!朕告訴過王后,大明不會直接統治安南國,而要陳正元坐上安南國王的王座。這樣的安南方略,大明絕不會輕易改變。

  華夏自有仁義,我朝君臣憐憫眾生,不分華夷。幾時見過、中原朝廷以屠戮無辜百姓為正略?就算有一些貪官污吏魚肉百姓,一旦三法司官員知曉,必劾之,朝廷將嚴懲不貸。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大明的朝貢,以小國視宗主國,是為了建立一種秩序,造福天下,將所有人納入我漢家文明之下,教化以王道,止戈以大義。

  朕聽說,安南國叛軍很快就學會了大明的郡縣制度,以大明官制、治理他們造反的地區。這就是我朝帶給各國的教化。誰人愿意茹毛飲血,形同野獸…”

  陳氏十分愛聽朱高煦說話,更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她最認同的是最后一句,因為她也打心眼里希望、自己的兒子也能像漢人一樣好。

  她漸漸覺得臉有點發燙,身體好像輕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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