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下,樹林里,紫蘇兒放出尋人用的煙花,卻久久等不到回應。天書 她焦急地來回踱步,不時仰頭看看月亮的位置,確定一下時間,嘴中還不停地嘟囔著三個含糊不清的字:“怎么辦?”
她的臉已經浮腫變形,看起來就像一顆被人拍碎的南瓜。她的門牙缺失了一顆,每次她嘟囔怎么辦的時候,都會令人產生滑稽的感覺。
眼見著要到白子戚給她規定的時間,她不敢再做耽擱,摸了摸腹部,一咬牙,走向白家。
她不是不想逃,只是沒有信心能逃出白子戚的魔爪。
曾經,“嬌紅倚綠閣”里有位龜奴,偷了大量的錢財,逃出了縣。三天啊,不到三天的時間,那龜奴就被抓了回來。其后果,又豈是一個慘字能形容的。至今,“嬌紅倚綠閣”里的每一棵樹下,都有那龜奴的一塊殘骸。白子戚說:想從哪兒逃出的人,必然要回到哪兒去。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仿佛一把懸在眾人脖子上的刀,有著令人無法承擔的血腥與殘忍。
所以,紫蘇兒不敢逃,只能一步步走向白家。
紫蘇兒走遠后,樹后出現一人,那人,竟是馮峽子!他望著紫蘇兒的背影,眸光忽明忽暗,竟令人看不清他意欲何為。只不過,他的手卻放在了劍柄上。他想…殺了紫蘇兒。唯一令他心有不忍的是,他至今膝下無子。若紫蘇兒能為她生下一個兒子,再殺也不遲!
馮峽子轉身離去,任紫蘇兒獨自面對白子戚。是生是死,看其造化。
白家門口上方,一左一右掛著兩個慘白的大燈籠。左邊的大燈籠上用紅筆寫著一個大大的義字,右邊則是寫著莊字。
風刮起,吹動著兩只大燈籠,令人不寒而栗。
紫蘇兒抱著膀兒,使勁兒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伸出手,想敲門,卻突然掉頭就跑。跑了沒幾步,又停下腳,扭回頭,看向白家。那張變形的臉上,雖看不出表情,但那雙眼里,卻涌上了鋪天蓋地的恐懼之意。
在紫蘇兒眼里,白家已經不能稱之為人家,而是…地獄。
她因為懼怕而身體顫抖。過了好一會兒,才一咬牙,走向白家,高高揚起手,卻是輕輕落下,敲響了白家的大門。
萬籟俱靜的夜里,唯有敲門的咚咚聲響起,令人心顫。
不多時,大門就像一只會吃人的怪獸,在無聲中張開獠牙。
白子戚站在獠牙中間,淡淡地瞥了紫蘇兒一眼,轉身向大堂走去。
紫蘇兒兩股戰戰,過了半晌,才顫著嗓子喊道:“主…主子。”抬腿,邁進門檻,回身,將大門輕輕關合。
紫蘇兒尾隨在白子戚的身后,走進大堂,看見他一腳踹在青石墻面上,嚇了她一跳,以為他已經怒不可遏。
不想,那青石墻面竟緩緩分開,露出一個向下的暗道。
白子戚走下暗道。
紫蘇兒很想轉身就跑,偏偏腿腳不聽使喚,尾隨在白子戚的身后,一步步走下暗道。她心中,還存了一絲僥幸心里,想著若她乖巧聽話,許白子戚就舍不得殺她。再者,她還懷著孩兒,白子戚也未必下得去手。就算他下得去手,這孩兒的父親也不是一般人,他也要衡量一下這其中的關系。
如此想著,紫蘇兒終于覺得不那么害怕了。
可是,當她隨著白子戚走下暗道,來到擺滿刑具的暗室時,她所有的絞刑心理都被一刀捅死。她下意識地向后跑,想沖出暗道,逃離白家。然而,那青石墻卻在她的面前緩緩閉合上。
紫蘇兒使勁拍打著青石墻面,卻只是徒勞。
過了好一會兒,她終于可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深吸氣,轉回身,邁著如同灌鉛的雙腿,向著暗室走去。
暗室里,白子戚正在解腰帶。
紫蘇兒的心跳突然加快,覺得所有的緊張、擔憂、害怕、恐懼,都成了笑談。
一個男人,能在你面前解腰帶,還能有其他意思?呵…說到底,不過是為了欲之一字而。
紫蘇兒向下拉了拉衣領,重新挺起胸脯,攏了攏凌亂的發絲,上前兩步,柔魅道:“主子,讓…蘇兒來。”說著,竟伸出手,去拉白子戚的腰帶。
白子戚抬眼,看向紫蘇兒。那雙眼中,毫無感情,看向紫蘇兒的眼神,就像在看待一件死物。
紫蘇兒一驚,尷尬地收回手。心中,又開始打鼓。
白子戚道:“本想給你體面,你卻不信我言,如此也好,免得我費事。”說著,又系上了腰帶,穿好了玄色長袍。
白子戚的舉動徹底令紫蘇兒費解了。她回想起白子戚曾說過的話,于是追問道:“主子曾說過,不許蘇兒觸碰到你。可…主子你剛才…”
白子戚抬手,指了指墻面掛著的銅鏡。
紫蘇兒轉頭,看向銅鏡,突然被鏡子中的自己,嚇了一跳!那…那個蓬頭垢面、面容扭曲、缺了顆門牙的人,是她嗎?!真的是她嗎?!她就用這幅鬼樣子去魅惑的白子戚?!
紫蘇兒無法接受這種刺激,捂著眼睛開始尖叫:“啊!”
白子戚喝道:“閉嘴!”
紫蘇兒立刻閉嘴,不敢再叫。
白子戚揉了揉眉頭,道:“念在你為我辦事多年,你且自己選個死法吧。”
“死法?!”紫蘇兒好像沒聽明白白子戚的意思,竟又問了一遍。
白子戚也不搭理她,直接伸出手,捏住她的脖子,將她扔到了玉床上。
紫蘇兒大驚,剛要起身,卻被白子戚點了穴道,僵在了玉床上。
白子戚從小格子里拿出一柄小巧的彎刀和一塊白布。他用白布擦拭著彎刀,那樣子是少有的迷醉和認真,就仿佛那柄彎刀就是他的心愛之人一般。
他說:“紫蘇兒,你可知,我為何不喜聽不懂話的人?”
紫蘇兒心中大驚,不停吞咽著口水,磕巴著,沙啞道:“聽…聽不懂話,就…就辦不好差事,紫蘇兒一定能聽明白主子的話,請…請主子放我一馬,我…我…”
白子戚竟勾唇一笑,道:“聽不懂話的人,需要我一遍遍的說,他才能聽懂。我素來不喜麻煩,所以身邊不留這樣的人。”
紫蘇兒微愣,沒想到白子戚會笑著給出這樣的答案。只是,他那笑,著實有些滲人。
白子戚眸光突然冷了三分,幽幽道:“我說過,不讓你動胡顏,你偏生不聽。”
紫蘇兒立刻急著否認:“沒有!真的沒有!主子,紫蘇兒就算有一個萬個膽子,也不敢對胡姑娘出手。幾次交手,紫蘇兒敗得一塌糊涂,哪里還敢…”
白子戚不在聽她說話,手起刀落,直接割掉她的一只耳朵。
紫蘇兒突然瞪大眼睛,尖聲慘叫:“啊!!!”
白子戚垂眸,幽幽道:“紫蘇兒,你還是聽不懂話啊。如此沒用的耳朵,不要也罷。”
紫蘇兒感覺自己要瘋了!卻…不能瘋!她必須自救、必須自救!盡管,她的靈魂因為驚恐而戰栗,但在生死面前,她卻不容許自己逃避。因為,她想活著。只有活著,才有機會報仇!白子戚為胡顏那個賤貨,如此對她。若她能逃出去,一定十倍、百倍、千倍的償還!
紫蘇兒的眼淚噼啪落下,望向白子戚,楚楚可憐道:“主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饒了我這一次。我…我懷有身孕,不想…不想讓他尚未見到娘親,便與我一同埋骨地下。主子,我求你,那是一個小生命,您不能…”
白子戚的眸光又一瞬間的動容,隨即卻是淡淡一笑,道:“有些生命,本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上。不被期盼,來了也是受苦,何必呢?”輕嘆一聲,“哎…你始終不肯選個死法,那我只好替你選個輕便的死法,盡量不讓你太過痛苦。”
紫蘇兒見白子戚不肯放過自己,當即拔高了聲音,尖聲喊道:“你就不想知道這孩子是誰的嗎?!”
白子戚舉起手中彎刀,冷冷道:“與我無關。”收起刀落,毫無含糊!
不想,一枚銅錢打來,將白子戚的彎刀打飛,旋轉著鋒利的弧度,鐺地一聲,陷入到銅鏡上。
白子戚一驚,忙去看來人。
來人,一身黑衣,臉覆黑色面巾,沖著白子戚彎眼一笑。看樣子,好似親昵的不得了。
白子戚立刻彎腰,抱拳道:“主子。”他雖面無表情,但眼眸卻顫了顫,顯然百草的出現,令他頗為驚訝。
主子?紫蘇兒仿佛洞悉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如果白子戚也有主子,那此人必定十分不凡。且看那人身姿,明明是女子的樣子。原來,高不可攀的白子戚也不過是個奴才!這么一想,紫蘇兒就覺得無比痛快。
白草用手點了點紫蘇兒,笑吟吟地問白子戚道:“你這么急著殺她做什么?她那身皮,能入得了你的眼?”
白子戚直起腰,回道:“她壞了屬下的事。”
白草怪笑一聲,道:“這個人不許你動,我還有用。”說著,手一揮,一道氣流打在了紫蘇兒的身上。
紫蘇兒只覺得身體能動了,忙從玉床跳下來,噗通一聲跪在白草面前,道:“謝主子救命之恩,紫蘇兒就算肝腦涂地,也會報答主子的大恩。”
白草哈哈大笑:“這樣的狗,本尊最是喜歡。”
此話,雖是侮辱紫蘇兒,但在性命攸關面前,別說是侮辱,就算是踐踏紫蘇兒的尊嚴,讓她去舔她的鞋底,紫蘇兒也愿意的。
紫蘇兒立刻扣頭道:“謝主子、謝主子!”血,沿著她的耳朵滑落,在地上留下一灘痕跡。
白草瞥了白子戚一眼,轉身便走:“跟上。”
紫蘇兒立刻從地上拍起來,回頭看了眼掉落在白玉床上的耳朵,恨恨地盯了白子戚一眼。
白子戚回望著紫蘇兒,緩緩勾起半邊唇角,笑了。
那個笑,紫蘇兒一直記憶猶新。
因為,那個笑是如此的殘忍,仿佛…預見了仇敵的慘死。
紫蘇兒打了個寒顫,一扭頭,去追白草。
紫蘇兒尾隨白草,一路來到垂柳下。
白草停下腳步。
紫蘇兒立刻跪倒在地,叩頭道:“謝主子救命之恩。主子但有吩咐,蘇兒定當竭盡全力完成,即便肝腦涂地,也在所不惜!”
白草回過身,親切地笑道:“你為我辦事,我自然會善待你。你有孕在身,快起來吧。”
紫蘇兒撫著小腹,站起身,想打量白草兩眼,卻沒敢。她知道,主子既然蒙面,便是不想人知道她是誰。她貿然打探,只會不討好。
紫蘇兒忍著好奇心,將頭低垂,做出謙恭的樣子。
白草詭異地一笑,道:“如今‘嬌紅倚綠閣’已燒,你先尋個地方養胎。銀子,去找白子戚要。”
紫蘇兒沒想到,好運會如此輕易地降臨到自己身上,心中禁不住暗道:聽主子的意思,銀子可以隨意要?!
紫蘇兒一想到她和白子戚要銀子,他還不得不雙手奉上的樣子,就忍不住想要仰天大笑,大喊一聲痛快!
白草見紫蘇兒的表情,便知她心中所想,眼眸微閃,豪不掩飾地輕蔑一笑。
紫蘇兒大驚,忙收斂臉上的表情,抬頭偷窺了白草一眼后,又立刻底下頭,卑微地詢問道:“不知主子有何吩咐?紫蘇兒感念主子大恩,不能無所作為,白白浪費主子銀錢。”
白草看向紫蘇兒的腹部,幽幽道:“你只需好好兒養胎便是。”
紫蘇兒微愣,下意識地護住了腹部。
白草冷笑著安慰道:“放心,我不會要那孩子性命,我要他…好好兒活著。”
紫蘇兒目露不解,看向白草:“主子,您的意思是?”
白草問:“你腹中孩兒的父親是誰?”
紫蘇兒略有猶豫,但她每次迎來送往,最會看人眼色,知道白草不是一個容易糊弄的角色,于是暗怪自己為何猶豫,此事若不表忠心更待何時?思及此,紫蘇兒立刻道:“回主子,此孩子的父親是一位江湖中人…”
“啪!”百草身子未動,但紫蘇兒的臉上,卻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
紫蘇兒捂著臉,有些發蒙。
百草盯著紫蘇兒的眼睛,如吐信子的毒舌,慢慢道:“這孩子的父親只能是、也必須是…曲南一。否則,你與這孩子都沒有活著的必要,懂嗎?”
紫蘇兒雖不知白草用意,但卻懂何為識時務者為俊杰,當即忙點頭道:“懂懂懂!主子放心,這腹中孩兒的親爹,就是曲大人!”
若非看中她曾服侍過曲南一,留她這條賤命又有何用?白草詭譎地一笑,發出一連串的怪音,身形一閃,在夜色里消失不見。
紫蘇兒撫著腹部,靠在樹上,久久不能回神。
不知過了多久,她打了個冷顫,站起身,走到她放煙花尋人的地方,那里,仍舊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