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養一代人才其實說起來容易,說起來也不容易,李弘自掌東宮崇文館以來,就已經在朝堂的千千萬萬的官位中,嵌入了不少出自崇文館出來的學子,而這也用了十多年的時間才做到的。
但即便是如此,在整個大環境的教育無法大規模普及的情況下,認字斷文確實是越來越多,但能夠有自己的所思所想,能夠擺脫對文字意義的桎梏,能夠有自己獨特思想,會動腦去思考的人并不是能夠如朝廷之意。
寒門士子更加是顯得彌足珍貴,畢竟普通百姓家里愿意讓自家孩子放棄種田養雞鴨,而一心苦讀圣賢書來考取功名的百姓并沒有很多,科舉制度的萌芽極速發展,九品中正制的猛烈垂死掙扎,如此的現實情況在普通百姓的認知當中,絕大部分的人還是認為,想要出人頭地,莫過于生在一個好的家庭,或者是與豪門勛貴攀上關系,都比參加朝廷科舉來的要實際一些。
這是如今正在轉型的大唐的實際情況,也是歷史上原有的軌跡中,科舉與九品中正制并行的現實所在,只不過如今因為李弘的推動,讓原本還能并行的兩種制度,本來可以隨著時間的發展而優勝劣汰的自然規律,突然間人為的把矛盾變得劇烈、動蕩了起來。
狄仁杰天還沒有亮就已經侯在宮門口了,當金吾衛開啟皇城城門的第一時間,就看到了身上仿佛已經沾染了一層露水的大理寺卿狄大人。
李弘給了他一柱香的時間來說明他的來意,同時,在朝堂之上混跡多年的狄仁杰,經過昨夜一夜的思考,依然是覺得他們四人秘密商議的方式缺少一股力量來支撐,畢竟在這個敏感時刻,發生大規模的官員被彈劾、拘捕的事情,而且還都是參與冒死直諫的官員,這讓天下人不得不去想這是朝廷刻意的一種懲治。
所以在李弘點出他們商議的決策還存在著薄弱環節時,想了一宿的狄仁杰,也終于明白了他們昨夜里的決策,就像是一把雙刃劍,既可以傷那些冒死直諫的官員,同時也可以損害到朝堂的聲譽,以及陛下的龍威。
“陛下既然點出了臣等人的計謀不足之處,想必陛下已經替臣想好了如何彌補天下人對此事兒的看法了吧?”狄仁杰微笑著說道,而后擦了擦嘴放下宮女遞過來的濕帕。
宮內的早膳對他來講,還是不如中午的飯食或者是晚膳熟悉,這也是在李弘當政后,他有限的幾次有幸在皇宮內享用皇家的早膳,平日里大多數時候,也都是中午的飯食較多,晚膳也不過也是群臣飲宴罷了,像今日這種可以與陛下同坐一桌用早膳,可不是每一個臣子都能夠享受到的天大恩寵。
“想到了,上官皇妃跟太平公主李令月的《坊間天下》,這么多年了,一直作為什么而存在你們還不明白嗎?難道你以為朕真的是閑的?就為了應付李令月跟上官婉兒臨時起意而為啊。不過話說回來,這也不怪你們,雖然《房間天下》的存在,你們大體知道他的威力,但想要熟練的運用到謀略之中,顯然你們并沒有做足準備,一時之間,還是不習慣把《坊間天下》當成一種武器來嫻熟的運用啊。”李弘繼續喝著一碗來自他母后發明的熱湯,淡淡的說道。
狄仁杰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瞬間便明白李弘所言是什么意思了,于是打了個哈哈笑著說道:“陛下英明,臣等愚昧不才,多謝陛下提點。而且經陛下這么點醒臣子,倒是讓臣想起去年安西兵團里的武將,被陛下您罵得狗血淋頭的事情來了。”
”你們還不是嘲笑人家不懂得用那些新的制式火銃嗎,怎么?現在也怕人家嘲笑你們了?”李弘依然不緊不慢的喝著湯,頭也不抬的說道。
當初火銃在裝備到安西之后,曾經鬧過一個小笑話,而后也不知道怎么就傳入到了他的耳里,后來李弘硬是把那些安西的將領召回到長安,在朝堂之上當著眾臣子的面,挨個罵了一遍,于是這也就成了朝堂之上文臣對武將的譏諷。
譏諷他們在有了新的裝備的同時,在面對突如其來的戰爭形勢下,一些將領在面對敵人的人海戰術,或者是危急時刻時,竟然方寸大亂的忘記了火銃部隊,而是十萬火急的下令騎兵沖鋒時用弓箭與敵人對敵。
“是啊,臣跟其他同僚,當初還在嘲笑武將們在情急之下不懂得利用火銃,反而是病急亂投醫般的要拿起弓箭來對敵,如今臣等人,不知不覺的也犯了這樣的錯誤,竟然只想著傳統的謀略,卻把新衍生出來的極佳武器置于一邊不管不顧,真是愚蠢啊。”狄仁杰說道最后,神色也開始變得凝重起來了。
不論是火銃還是《坊間天下》,在人們的意識當中,都是大唐的秘密武器,只是他們還沒有完全適應這些,在真正的危機時刻,如何能夠有效的利用。
“李令月已經在長安開始著手準備了,下一期的《坊間天下》必然會是偏袒朝廷,或者是為你們的謀略保駕護航的文章占據主流了,洛陽的《坊間天下》往往都會比長安的晚發行,雖然版面內容各不相同,但當初錯開時間,就是為了不使兩者沖突,所以這一次上官皇妃跟著朕過來,會在兩地的《坊間天下》上,為你們做足了輿論上的支持,你們就盡最大能力的折騰吧。”李弘接過宮女遞過來的濕帕,慢條斯理的擦著嘴說道。
“陛下,事態真的不需要控制嗎?如果不秘密進行…。”
“為何要秘密進行?真不相信以大理寺、御史臺、吏部、刑部四大衙署,竟然就找不到這些官員的把柄?既然五姓七望為首的豪門世家做出了全力以赴的決戰姿態,我們為何要在聲勢上低于他們?”
“但…。”
“放心去做吧,朝堂之上不會有震蕩的,原本朕以為這種東西不會出現在我大唐了,現在看來,想要徹底改變歷史還是很艱難啊,看來永遠都擺脫不了歷史的擺弄啊。”李弘放眼望向窗外的花叢,被露水沾濕的鮮花此刻分外的嬌艷,早早的就吸引來了采花大盜:蝴蝶的光臨。
狄仁杰并沒有李弘最后感嘆的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看著陛下那悵然若失的樣子,顯然陛下還有一種謀略沒有跟他說,而且這種方法,顯然陛下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愿意啟用了。
但既然是跟歷史有關,那會是什么呢?狄仁杰即便是已經走出宮門,走在了洛陽河的河堤上,也沒有想出來在歷史上,有什么東西是可以讓百官懼怕,讓陛下都感到忌憚的。
其實狄仁杰如果用心一些的話,便會知道,李弘所言的東西,當年還曾經在紫宸殿的廣場上出現過,只是當初那兩個銅制的箱子,并沒有用多長時間,便被李弘親自廢棄了。
如今,李弘因為五姓七望為首的勛貴豪門的逼迫,不得琢磨著再一次把銅匭拿出來,放置在宮門之內,任由朝臣往里面投放各種各樣的奏章。
李弘緩緩的來到貞觀殿,見過依然臥榻養病的龍爹后,兩個人隨意的閑聊了幾句,李弘便緩緩向武媚所在的花園走去。
李治雖然知道洛陽士子聚集冒死直諫的事情,但看到李弘神色自若的坐著跟他聊天,以及剛一醒過來問及武媚時,武媚回答他時輕松自在的神色,便以為這件事情已經得到了一個圓滿的結果,甚至在腦海里認為,此事兒怕是李弘跟五姓七望為首的豪門勛貴都做出了讓步,才使得如今皇宮內如此平靜、安詳。
他卻不知道,現在的平靜以及祥和,不過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奏,所以送走了李弘之后,李治自然是輕松自在的閉目養神,心里琢磨著該如何再次提醒李弘關于讓李賢回到長安的事情。
隨著宮女踏進一座新建的花坊內后,李弘并沒有看到母后忙碌的身影在成片成片的牡丹花從旁,欣賞或者是打理滿園的芬芳,而是在一處小小的亭臺內,看到了兩個嬌俏的身影。
上官婉兒、溫柔兩人的身影把武媚的身影擋在了里面,所以李弘在靠近她們的時候,才看見亭臺內是三個人,而不是剛一開始看見的兩個人。
三人的中間,原本應該放置茶幾的地方,則是放置了一個銅制的箱子,看那樣子像極了當初李弘安置在紫宸殿廣場前的兩個短命銅匭。
上官婉兒、溫柔兩人拄著各自的下巴,兩雙眼睛聚精會神的放在那銅匭上,武媚同樣是目光集中在銅匭上,時不時還伸出手摸著有些冰涼的銅箱子,正在向兩女解釋著,再次把銅匭拿出來,只是希望能夠幫助弘兒度過當下與五姓七望對抗的難關,保住他那龍顏。
“婉兒你跟李令月聯系了嗎?你們手里掌握的《坊間天下》這幾期,切記不可再隨意出版內容,這段時間內,《坊間天下》里的內容,必須保持與李弘在朝堂上的決策一致,千萬不可貿然行事。”
“是,母后,兒臣知道,剛剛聽完母后的吩咐后,兒臣便已經給公主殿下去信了。”上官婉兒順從的說道。
“唉…。”武媚無奈的嘆口氣,而后看了看溫柔說道:“當初你在劍南道一直都是一個女兒身的游俠,這些年一直在宮里,想必外面的游俠世界你已經生疏了吧?怕是如今就是劍南道的游俠,都不知道當年有你溫柔這一號人物了吧?”武媚懶懶的笑了下,眼角的皺紋比起前兩年又增加了一些,但風韻猶存的美麗,依然能夠看到她當年艷冠天下的美貌影子。
“兒臣倒是不擔憂這些,以兒臣當初在劍南道闖下來的溫女俠的名號,想必就是現在出現在江湖上,勢必還會有一些影響力的。只是…兒臣擔憂的是,陛下怕是不會讓兒臣出宮,而后動用游俠的力量來幫助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