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蕃的文字被李弘扼殺在了搖籃里,安西牧族部落的文字在李弘統治的十余年里,漢文字成了唯一的文字,如果繼續往西推進,強制性的讓五姓七望的旁支扎根安西,以儒家文化為主體,散播著中原文化的精髓,與維護皇權的要義。
如此哪怕是百年以后,中原大地烽煙四起,群雄逐鹿,但在同根同種的文化上,豈不是比歷史上的軌跡要更加輻射的更加遼闊?豈不是更有凝聚力跟向心力?
傳統是用來打破的,我們的傳統文化扎根于中原大地,卻從來不愿意走出去看一看,瞧一瞧,一廂情愿的把自己認為乃是世界的中心,儒家大賢卻不知道,在少了開拓創新之后,任何的東西面對時代的發展,都終將是要被淘汰的。
李哲傲然而立,在群臣的目瞪口呆下,在李治與武媚的神情錯愕之間,對著孔志約與顏惟貞再次說道:“你只看到了大食王子來到了我大唐朝拜,便沾沾自喜的認為我大唐無人能及,認為我們的文化乃是世界正統!但你可曾想過大食為何會發展的如此強大!他們為什么會強大?他們以什么來支撐他們的強大?以什么來支撐他們的政權,是什么讓他們的政權可以得到穩固?佛經要義被我大唐接納、融合,使得我大唐成了外來佛經的一片凈土,使得來自西域的僧人成為了大唐尊貴的使者,但大食為何卻能能夠以自己的文化堅持著,而讓佛經要義無法滲入他們的傳統文化中?我們可曾從中汲取過經驗?這些你都懂嗎?”
面對李哲一連串的為什么,孔志約跟顏惟貞開始顯得有些茫然失措,今日原本參加皇室宴會,是打算在陛下跟皇后面前,以孔志約的高談闊論為開端,而后引申把顏惟貞再推上臺來。
從而讓漸漸遠離傳統、向東宮崇文館靠近的弘文館,能夠從蘇敬手里,被陛下交給顏惟貞來掌管。
但不想,他們的目的還沒有開始實施,還沒有跟在座的官員交流、商討關于弘文館的問題,就先要面對皇室親王對他們的質問跟質疑。
李哲看著表情茫然,帶著絲絲深沉怒氣的孔志約與顏惟貞,突然間拔出了含元殿門口侍衛腰里的橫刀,而后高舉橫刀走到二人跟前,就在群臣以為李哲這是要動粗,李治想要阻止但被武媚暗地里制止時,只聽見李哲凝重的說道:“既然你不知道為什么,那么就讓我李哲告訴你為什么!”
“所有的為什么,就是因為大食人憑借他們右手里的戰刀,以及他們的左手里的一本經書,從而往東、往西征服了眾多你們聞所未聞的國度!用右手里的戰刀,讓那些國度的百姓屈服于他們的強大武力之下,而后用他們左手里的經書,讓那些國度的百姓相信,這是唯一能夠讓他們內心充滿力量、信仰、精神寄托,能夠救他們于水火之中,給予他們溫飽、安康的唯一法典,所以,大食人征服的國度,與其說是被右手里的戰刀征服,不如說他們是被大食人手里的法典征服了內心!從而使得法典成了他們的唯一的信仰,成為了他們的圖騰!
現在,你們知道皇兄為何要把五姓七望的旁支全部遣到安西了吧?現在你們該知道,皇兄在你們躺在祖宗蒙蔭的功勞簿上,正在吃力不討好的,替你們孔顏,把你們的學說傳授給我大唐邊界百姓,而你們非但不知道感激,還要加以阻撓,試問,你們這樣做,真是為我大唐的百姓造福嗎?”
李哲的一番話語,非但讓含元殿的所有人,開始重新審視李弘的所作所為,就連李治與武媚,也對李弘不安分的呆在長安城,老是想要跑出去率兵打仗的行徑,有了新的認識。
隨著李哲的話音在含元殿內消失殆盡,整個含元殿內一片寂靜,孔志約與顏惟貞神情復雜的看著彼此,李哲嘴里所說的,即便是強詞奪理所言,但以他們從來不曾走出中原大地的見識,卻是無從反駁。
“拿上來。”就在眾人還沉寂在李哲剛才那一番話中時,殷王李旦突然向門口自己的太監高喊了一聲。
隨后,眾人的目光全都移向了含元殿門口處,李旦的那兩個太監,正小心翼翼搬在手里的東西上。
兩個太監手里的東西,隨著被李旦示意兩個太監放下后,便揮手讓兩人離去。
在場的眾人,沒有一個對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圓球,有哪怕是一絲一毫的熟悉感,甚至,他們根本不知道這是做什么用的。
就是武媚跟李治,也對此刻立在李旦身前的圓球,感到不可思議以及充滿了好奇心。
圓球被固定在下面的一個底座上,而當李旦的手微微在圓球上用力,大半個畫滿了各種各樣的密密麻麻線條,以及刻著細小字跡的圓球,便在兩端支架上轉了起來。
“皇兄在出發前曾摸著我跟李淳風制造的這個東西說,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他這個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是瞎編的,只要每次有什么新鮮事物出現,他都會這么引用的,所以還請父皇、母后不要在意皇兄嘴里那些不可靠的細節,但兒臣認為接下來皇兄說的話,絕對是值得我們深思的,他曾經看了看這個圓球說,還不錯,但還需要完善細節跟精度,弄好了他會是我大唐的鎮國之寶。”李旦摸著圓球,就像是國子監的先生在給學生授課一樣,自信、從容。
“兒臣也很好奇,這玩意兒怎么會成為我大唐的鎮國之寶呢?說白了就是一個木頭圓球,上面被我跟李淳風畫滿了看似密密麻麻的線條,刻上了極小的字跡而已。所以兒臣以為,這樣的東西估計放在東市的商鋪內放上十年,恐怕是都無人問津。但皇兄卻告訴我,哦,就是剛才那個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拿他彰顯皇權的偉大,甚至還有人以他自我加冕,所以兒臣就更加好奇了,也更加珍惜這個我跟李淳風一起制作的寶物了。”李旦微笑著看著眾人,雖然所有人都是如墜云里霧里,聽不懂自己在說什么,但每一個人卻都是在靜靜的傾聽。
最后,李旦的目光在掃過李治與武媚后,然后停留在了面色難堪的孔志約跟顏惟貞身上,拍著跟前的圓球說道:“孔先生、顏先生,你們固執的認為我們所處的地方就是世界的中心,所以你們不屑把你們祖宗的典籍子集授予中原以外的大唐百姓,也不愿意繼續辛苦的發揚你們的文化要義,只愿意依附在皇室跟前,拱衛皇權,但你可知道,你這樣的思想,不是在幫我大唐拱衛皇權,而是在使我大唐失去前進的動力,失去探索這個世界寶貴財富的動力!”
“你們可知道,剛剛英王所說的大食,為何只往東、往西征戰,他們為什么不往南、不往北征戰呢?”李旦上半身都快要趴在那圓球上了,這讓李治有些擔心,他那肥壯的身子再把那圓球下面的支架壓塌了。
孔志約跟顏惟貞臉色冰冷,彼此沉默著不說話,顯然,他們對于這個問題也并不知曉,他們一生從來不曾走出去過中原大地,怎么會知道大食為何只征戰東西,而放棄南北不管不顧。
但這時的武媚,聽著李旦的話語,心里卻開始有了計較,甚至就連李治,在心里也隱約的明白了李旦問題的答案。
蓬萊殿、紫宸殿內懸掛著李弘繪制的所謂地圖,卻與大唐的傳統地圖格格不入,甚至曾經招來過孔志約等人的諫言,認為此圖有異,乃是不詳之物,不適合懸掛在李治的寢殿。
但李治跟武媚,卻從那里知道了大唐所在的位置,甚至還知道自己西邊的大食、安西、土蕃、吐火羅等等國的位置,包括東邊四周俱是大海的倭國位置。
看著兩人默不作聲,李旦從圓球上終于直起了身子,撫摸著那地圖嘆氣似的說道:“我們不能再固步自封、自欺欺人了,我大唐在這個世界上,只占了一小塊兒地方而已,并不是處在我們認知的這個世界的中央,這個世界比我們想象的要大很多,也要神奇很多。所以我們不能滿足于我們大唐如今的富強與繁榮,我們要永遠的走在探索的路上,我們要盡可能的擴大我大唐的影響力,鞏固我大唐的皇權,如此一來我大唐才能繼續繁榮,繼續給你們造成一個假象,那就是我們是世界的中心,你孔志約跟顏惟貞,是天下的正統學說。”
“臣雖不懂殷王所言,但臣自先祖而起,周游列國、傳播學說,為天下黎民百姓的溫飽、安康奔走,為我大唐盡心盡力培養學子,教禮、學法、習德,從而使我大唐能夠成為文明之邦,而非是與化外蠻人一般,不懂禮數教化,不知感恩戴德,臣等非不愿教授,而是他們從不懂尊師重教,不懂得感恩,我教受他們有何用?”顏惟貞對于李旦所言,完全聽不懂,于是只好試著再次把話題拉回到自己對典籍的了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