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三十六年春,三月的天依舊非常的冷,天下著鵝毛大雪,一切仿佛都被凍結了。
燕都的街道上依稀有行人匆忙穿梭,有小販忙收著攤位,就連客棧也紛紛緊閉了門窗…唯獨一道深沉的背影,孤身一人迎著大雪,站在白樓門城墻上,眺望著遠方!
他是這燕帝國之主,燕白樓。
腳下的都城以他為名,所以又常被喚作白樓門。
紛飛的鵝毛大雪在他身后凝聚,一道人影從雪中走了出來,恭敬地站在燕白樓身后。
看不清這人的面容,可他那雀甲披風右肩上的一根翎羽,卻是極為的顯眼。
那是一種標志,一種象征著尊貴和權威的標志。
燕國子民,以這擁有種標志為榮。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雖然很少人見識過他的真面孔,但在這燕都城中,就像是無人不曉燕白樓一樣,燕翎衛之首洛翎之名,很好的印證了這句話。
“元神出竅,以雪化身。洛翎,你的修為已在靈竅境巔峰了吧?”尊皇燕白樓依舊眺望著遠方,似乎在這滿天的大雪中,能看到他所統領的萬里山河一樣。
“是!只待窺探命中劫數,便可化劫!”
天下修行,六字門中。
無垢、入魄、沖慧、妙道、元神、靈竅、化劫、神引、周天。
周天境界萬年來已無人甄至,周天之下,神引稱圣,化劫成尊。
這洛翎靈竅境界圓滿,一旦能窺探命中劫數,并且化之,便可達到與尊皇一般境界成尊。
“現如今有一任務,需要你來完成。凱旋之后,本尊助你窺探命中之劫…”
洛翎揮掀起雀甲披風,單膝跪落:“萬死,不辭!”
“中州傳來密報,重現,本尊要你親自出馬,奪到天圖。”
洛翎接下了這個任務。
從他領命的那一剎那起,他就仿佛看到了命中的劫數。
尊皇之命,素來都是他和他的兄弟們一起完成的。
這一次,尊皇沒有通知燕翎衛的任何一人,唯獨他一人。
這對于常在黑夜和白天交接之際行走的洛翎來說,其中的意味,很顯然。
因為已經銷聲匿跡了五百年。
從魔門覆滅那一刻起,就人間蒸發了。
傳聞那一戰,天圖分成了七份。
五百年后,洛翎前去尋找的,是那其中的一份。
對他來說,這個任務無論成敗,都免不了一死。
化劫已無期!化劫已有期!
或許當他將天圖交到尊皇手中的時候,就是他化劫的時候。
世上每個人,生來都有命中的劫數。
化解劫數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應劫!
人死了,就什么劫難都沒了!
大燕帝國雄踞天東,從天下之心的中州趕回燕都,即使靈竅境的洛翎日行千里,起碼也要花費一個月的時間。
他不辱使命,得天圖于身。
現在是他趕回復命的時刻。
顧不了周身數不清的傷痕,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和時間賽跑。
只要能夠成功將背后的紫檀木錦盒里的東西呈交尊皇,他雖死無憾。
冰封千里,雨夜連綿…他走的是一條及其隱秘的道路,可依舊無法擺脫那些掠奪者。
那些人如影隨形,下手狠毒。
從中州就一直跟隨,數十萬里的距離,時刻都在上演著暗殺與偷襲,已經瘋狂到完全沒有什么規矩可言!
哪怕洛翎的修為是靈竅境圓滿,也無法承受日夜不休的糾纏與爭斗。
何況,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何況,關于天圖的傳說,太多太多。
一個月的時間,洛翎拖著疲憊重傷的身子終于到了大燕的疆土。
他都已記不清經歷了多少場生死搏殺,也記不清到底是哪些人哪些勢力在半路攔截。他只知道,似乎在天圖得手的那一刻起,整個天下,好像都站在了他的對立面,整個天下,都在與他為敵…
林中篝火發出噼啪的聲響,洛翎就這么坐在火堆旁,靜靜地看著火光,沒有療傷。
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他似乎從火堆中看到了家人。
看到了他年僅十三歲的兒子。
他的家鄉在燕國洛河郡,洛河郡洛門是他的根。
他的兒子名叫洛長風,是一個很優秀的少年。
從小到大,洛長風都一直沒有讓他失望過,他知道這一次,同樣不會…
黑暗的天空,突然閃爍起三顆耀眼的星光。星光仿佛橫渡了億萬星河,從天穹灑落,光芒極盛。
疲憊的洛翎很平靜的移開視線,看著從那星光中逐漸凝實的幾道身影,提著游龍寒槍,口中喃喃地說了三個字:“經天星!”
他確實是在等待著什么,他等待的,是死亡!
那灑落的星輝中,走出三道中年的身影。
星輝的照耀,他們顯得有些年輕。至少比起現在渾身浴血,連續疲憊奔走了數十萬里山河的洛翎看起來要年輕。哪怕他們的真實年齡相差無幾。
其中一男一女,身披褐色及足的披風,長袖掩于袍內,若不是腰間玉帶雕刻出經天十二星徽紋顯露了身份,在人海中,人們一定會很容易忽視這容貌極為相似,卻又極為平凡的兄妹二人。
這兄妹二人前方,是一名氣息頗為凌厲的中年。他一身軟甲,眉目如劍,左眉宇間那一道細微的劍痕更將其襯托得威凜逼人。
三人看起來很干凈,比洛翎干凈。
三人的修為相似,與洛翎同一境界。
是的,八百宗為了表達奪取天圖的決心,出動了三名靈竅境的強者,還是位列十二星的強者。
“沒想到名傳天下的經天十二星已出其三,看來八百宗是對這錦盒里的東西,志在必得了!”
洛翎望著那左眉帶痕的中年,平靜的說道。
“能夠問鼎周天的圖譜,想來整個天下都會動心,我三人的出現,想必閣下也早有預料,否則也不會在此等候了。”左眉帶痕的中年,一如既往的冷峻。
“呵呵呵…”洛二長笑,“八百宗雖然強者云集,但卻不見得比尊皇更適合保管此圖。況且,這一身的麻煩,幾位也都看到了,哪怕是八百宗的神像,也不一定承受的了整個天下覬覦此物的瘋狂之心吧!”
“只要你交出背后的錦盒,這個,就不勞閣下費心了…”左眉帶傷的中年說道。
“你就算殺了我,恐怕也得不到它…”洛翎說道。
“呵呵…我會從你的尸體上取走的。”左眉帶傷的中年陰笑著。
三名靈竅境的強者聯手,這對于洛翎來說,是十死無生。
直到他倒下的那一刻,才清醒的看到自己的劫數。
“原來經天十二星,就是我命中的劫!”
洛翎倒在火堆旁,紫檀木錦盒從他的身上掉了出來,打開了,卻是空的!
空空如也!
“東西呢?”左眉帶傷的中年怒了,他一腳碾在洛翎的手指上,指節碎裂的聲音響起。
“咳!咳咳…”
血不停地從洛翎口中涌出,他奄奄一息。
“你,你們…還不、明白嗎,這里是燕國疆土,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天圖,已經,已經送到了…”
燕國的盛春,鵝毛的大雪變成了朦朧的細雨,隨風無聲的飄落著。
燕白樓站在城墻上,依舊眺望著遠方,沒有人知道這一國之主在想些什么。
他身后的細雨凝聚,又是一道人影現出身形。
“密探來報,洛翎早在十日前就已經抵達國域,但卻是遲遲沒有消息。”
“我的白樓神將,你想說什么?”
“屬下擔心,真如傳聞所言…洛翎,已有二心,欲將天圖據為己有。”
“所以,你想去探個究竟?”
“只要到了洛河郡,洛翎的下落就不再是秘密。”
朦朧的雨傾灑著大地,滋潤著生靈萬物。
燕白樓怔怔的站在那里,許久沒有說話。
他已經默許!
身后的那道身影,再次憑空消失,仿佛一道細微的雨線,不可捕捉。
許久之后,燕白樓仰望著天空,那絲絲綿綿的雨線落在他的臉上:“洛翎啊洛翎,你終究還是辜負了本尊的期望!”
少年洛長風是洛河郡首屈一指的少年天才,名聲雖不及八百宗經天十二星的弟子,可每當洛河郡百姓們提及,也是紛紛豎起大拇指。他們都覺得,遲早有一天,少年洛長風會被天機閣排入那地玄榜!成為耀眼的天驕存在!
可是那一天,恐怕再也等不到了。
眼中淚水落下,他將洛翎抱在懷里。
“孩子、不要哭…你已經長大了,可以獨、獨當一面了。你手中的天、天圖…一定要送到。到了燕都之后,咳咳…憑著這根翎羽,去找燕翎衛…他們都是我的好兄弟,會引薦你…見到尊皇!”
“不!爹爹,長風還想學您的冰雪元神呢,您一定會沒事的!”
“咳咳…”
“父親不能看你成為耀眼的天驕了…日后,若、若有難關,去菩提書院,找一位叫白羽的…六門道師…他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當一個人沒有了呼吸,他的身體會變得沉重許多。
所以眼睛閉上了,手墜下了,身體,沉下了。
洛長風仰天長嘯,淚光中隱約看到天邊閃耀地極為耀眼的三顆星辰。他沒有意識到,那三顆星辰,就是殺害他父親的罪魁禍首。
然而這,只是罪惡的開始。
在經天星顯殺害了洛翎之際,遠在洛河郡的洛門洛家,也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是白樓門神將,負責守護整個白樓門安危的人。
他沒有帶著圣意,卻說他是奉旨前來。
他的目的很簡單。
他只想從此之后,洛翎無論死活,都無法再回到尊皇身邊。
借著他暗中散播的謠言迷惑尊皇,他的理由便冠冕堂皇,他說洛翎心有二意,背叛尊皇,其身家一族,盡數誅殺!
于是洛河郡的洛門,那一夜血光滔天…春日里的雨水,接連洗刷了整整十天,都沒有洗掉那滔天的血光。
春雷滾滾,磅礴的大雨沖刷著洛河郡的血門,洛長風提著父親唯一留下的游龍寒槍,就在接連十天的暴雨中奔襲著,他沒有帶著那份天圖呈交燕都,他返回了洛河郡。
爹爹被殺害了,他要告知家中母親、爺爺…對于洛長風來說,腳程自然比不上靈竅境的洛翎,所以他用了十天的時間,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了洛河郡,那個生他養他的地方。
然而映入他眼簾的,卻是暴雨中的一片焦黑!
曾經盛極一時的洛家洛門,已成一片廢墟。
濃黑的煙氣,在雨水中蒸發著,所有的記憶,都隨著一場滅門的大火葬送!
屠滅全門!
殺門之后,火燒成燼!
而他洛長風,是唯一的落網之魚!
少年跪在洛門前,滾滾的春雷淹沒了他的哭聲,他手中的游龍寒槍插在地面,整個身體磕下,額頭上,有血液順著雨水浸濕了雙膝…
他的背后,背著紫檀木錦盒。
他的幸存,是天意,所以他告訴自己,要有價值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