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七,新的一年,新的開始。
一月三日,節后上班的第一天。
徐浩東精神飽滿地坐在辦公桌前,面對著一堆文件,以最快的速度簽閱著。
因車禍受傷的左臂已拆掉石膏,腦袋上也沒了紗布,只是頭發長得還不夠快,沒能遮住那道六厘米長的傷疤。
文件都是去年年底積累下來的。徐浩東還是他的老習慣,下級向上呈遞的文件,他用一目十行的速度由市委或市政府發出或轉發的文件,需要閱讀一遍才能簽字,盡管閱讀速度也是一目幾行而上級下來的文件,必須要看兩遍,其中第二遍是細讀。
秘書一科科長李子健站在徐浩東身邊,因為這些文件還要回到他的手里,該存檔的存檔,該轉發的轉發,這是他的職責。
“浩東,你手里的這份文件,是工商局、物價局和計量局聯合頒發的,建議對我市十七種特色小吃制定統一標準,包括外形、色澤、包裝等…”
徐浩東看也不看,將文件扔進了廢紙簍。
李子健忍不住笑出了聲。
略作沉吟,徐浩東俯身撿回文件,在第一頁上寫了八個字:
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再將文件遞到了李子健的手里,“秀才,待會你抽空去一趟工商局、物價局和計量局,專門傳達我的八字指示。”
“遵命。”李子健笑著問:“可以發微博嗎?”
徐浩東也笑了,“還是我發,你犯不著得罪那些官老爺。不過等我發了以后,你可以寫一篇感想。這是典型的沒事干,云嶺特色小吃有千年以上的歷史,從沒聽說過外形、色澤、包裝都要統一制定標準,這又是一個新聞熱點啊。”
李子健說:“在市委市政府的統一要求下,會議是少了,但實際上文件并沒有減少。我從政府內網上查詢過,據后勤科的統計,整個市行政中心大樓,去年的用紙量僅比前年減少百分之二點七三。刨除紙張價格上漲的因素,用紙量可能還有所增加,這很能說明問題。”
“嗯,有必要采取措施了。”徐浩東思忖著說:“子健,你以我的名義起草一份備忘錄,然后呈送到機關黨工委,內容就是濫發文件懲處規定。以后市委督察室增加一個任務,每個月進行一次文件評定,獎勵文件質量好的部門和單位,對濫發文件的部門和單位,要公開提出批評。”
李子健點著頭說:“我回去馬上起草。”
徐浩東輕嘆一聲,又將兩份文件扔到一邊,“什么東西,什么東西么。婦聯要搞一個聯誼活動,海洋與漁業局要搞一個漁業節,這樣的事也要搞成文件,也要送到我這里來,我就是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啊。”
這時,在外間值班的科員耿晉文通過通話器報告,市委統戰部長孫和平求見。
徐浩東同意,孫和平推門而進。
徐浩東看了李子健一眼,李子健會意,拿著徐浩東已閱的文件,沖孫和平打聲招呼后離開。
“老孫,找我有事?”徐浩東踱到沙發邊坐下,看著坐在對面的孫和平。
猶豫了一下,孫和平說:“浩東書記,首先我要向你檢討,因為我向你隱瞞了一件事。”
“你等等,讓我先猜一猜。”徐浩東翹起了二郎腿,“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你向我隱瞞的是那封匿名舉報信的作者,而且,那封匿名舉報信的作者,你應該是認識的。”
那封匿名舉報信,不僅導致了三位副市長的離開,還牽出吳佩林受賄案,以及幾百名公職人員和幾千家企業。
孫和平有點好奇,“你怎么猜出來的?”
徐浩東說:“很簡單,從我的角度看,匿名舉報信是你交給我的,你就是那封匿名舉報信的作者。你要求不向組織說出你是匿名舉報信的提供者,我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蹺,只是我尊重你,我等著你自己主動說出來。”
“我,我就是那封匿名舉報信的作者。”
徐浩東驚異地看著孫和平,“解釋。”
孫和平面有愧色,苦笑著說:“報復,我與于越是情敵,他老婆是我的初戀。這些年,他對我搞過一些小動作,我們互相懷恨在心。”
徐浩東面無表情,“繼續。”
“這個世界太小了。”孫和平說:“造化弄人,命運無常,我萬萬沒有想到,我和于越竟然被調到同一個地方工作,低頭不見抬頭見,想躲也躲不了。所以,我們心照不宣,我們互相戒備,我們互相尋找攻擊對方的機會。終于有一天,機會來了,我有個朋友在博洋電子有限公司工作,他打電話告訴我,公司老總要請三位副市長吃飯。當時我就想,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也許能給于越添點麻煩,以解我心頭之恨。就這么著,如此這般,于是便有了那封匿名舉報信。至于后來牽出吳佩林受賄案,讓三位副市長走人,以及那么多的人和企業涉案,我是真沒有想到。”
徐浩東哼了一聲,“老孫,你藏得夠深的啊。”
孫和平說:“浩東書記,我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盡管客觀上牽出驚天大案,但主觀上我是挾私報復,手段既卑劣,也不符合政治規矩。可我不后悔,現在只有一條,我接受組織的任何處分。”
徐浩東面色嚴峻,皺著眉頭起身,背著雙手在辦公室里踱了起來。
終于,幾分鐘以后,徐浩東說:“老孫,你讓我為難啊。不處理你,就是你犯規矩我犯紀律,處理你,你就無法再待在云嶺,甚至在東江省都難以立足。因為你得罪的人太多,特別是那三位副市長,他們是不會放過你的。”
徐浩東走回到沙發邊坐下,看著孫和平說:“所以,我又要對你負責,因為這一系列案子的偵破,你立了大功,我必須保護你。”
孫和平欠身說:“浩東書記,對不起。”
“此事到此為止。”徐浩東擺著手說:“你沒跟我說過,我也不知道。但是,但是啊,下不為例。”
“浩東書記,我…”
徐浩東再次擺手,起身說:“老孫,我不想領導班子再起突然變化,今天就先談到這里。記住,下不為例,老孫,你好自為之吧。”
孫和平走了。
為了愛情而報復,因為報復而破了驚天大案,這怎么處理?徐浩東心里唯有苦笑,這事要是說出去,只能為網絡段子手們增添素材。
值班的耿晉文送來一份省委辦公廳的傳真,中央派來的機構改革試點指導組,乘下午兩點三十分的動車到達云嶺,通知云嶺市委派專人專車按時接站。
徐浩東看著傳真面露微笑,因為他看到指導組的成員名單上,有三個他認識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