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江湖規矩
是的，三四個吃著冰棍，穿得流里流氣的小混混堵在孤兒院的門口，勒索老院長五百塊。還揚言不給錢，就把老院長的老骨頭給拆了。
當時，蕭正只有十四歲，剛剛拿著老院長辛苦攢下來的錢交了昂貴的學費。卻眼睜睜看著混混們毆打抵死不肯給錢的老院長。
那一刻，如果有人給蕭正一把刀，他能親手宰了那群王八蛋。可他沒有刀，他只是在墻角撿起一塊紅磚，狠狠地砸破了其中一人的腦袋。卻換來了一頓狂風暴雨般的毒打。打得他開學一周之后，才有力氣下床。
“他們是混混，是流氓，是一群不好好讀書，靠暴力混飯吃的社會敗類。但你不是，你要讀書，好好讀書，讀大學，讀研究生，將來當醫生，當律師，做一個有頭有臉，對社會有貢獻的人。可你卻動了他們，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就和他們成了同一類人？”
老院長苦口婆心的勸誡蕭正，讓他保證再也不準動手。就算被人欺負，也要忍。
“忍字頭上一把刀。你連刀刺心都不怕，將來還有什么做不到？”老院長蒼老的臉龐上滿是凝重之色。
如今聽來，這番話對蕭正有著極大的約束力，也讓他養成了低調，不主動挑事的性格。可在當年，他又如何聽得進去？別說聽不進去，他甚至為了不受欺負，主動去道上混，他發誓，將來沒有人敢打老院長，敢欺負孤兒院！
與此同時，他恨透了道上的混混，不管小混混，老混混，還是江湖大哥。他不對任何人有任何的好感。在他的心中，這群人就是喪盡天良的渣滓！
這也是為什么蕭正能慢慢進入江湖，又一步步走出江湖的原因。他長大了，懂事了，知道不是什么事兒都能靠武力解決。只要你低調，你不惹事，老天不會天天派人來找你的茬兒。
但他同樣不會懼怕任何人，任何事，就像老院長所說，他連心口插了一把刀都不怕，還有什么值得他恐懼？
趙四爺？
在蕭正看來，也不過是一個馬仔多，人多勢眾的老混混而已！
在雇傭兵世界令人聞風喪膽，連蒂娜這種女魔頭也對他敬佩有加，芳心暗許的傭兵之王，蕭正有何畏懼？
你如果有理，和我講道理，如果我真的做錯了，別說你是趙四爺，就算你只是一個掃大街的大爺，我蕭正也照樣低頭認錯！
但如果你試圖用武力來讓我屈服，甚至不惜傷害我身邊的朋友。抱歉，我蕭正向來吃軟不吃硬！
蕭正的出現令現場氣氛陡然一變，就連沈曼君也被蕭正那陰郁鋒銳的眼神所震懾。一股含而不發的殺意席卷全場，令人驚懼！
趙青云緩緩站了起來。
家有強敵，作為趙家幾人中武力值最高的義子，他有義務也有責任一肩挑起，正面對抗蕭正所散發的一切威壓。
然而，蕭正此行的目的明顯不是他。但見蕭正目光一掃，淡漠道：“走開。這件事，與你無關。”
“這里是趙家。是我義父的家。”趙青云面不改色道。“你要在這里亂來，就關我的事兒。”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蕭正目光閃動，渾身洋溢出濃密的殺意。“你真以為，我會忌憚你趙四爺干兒子的身份？”
“哈哈哈——”趙四爺豁然起身，爽朗大笑道。“阿正，你連我這個老東西都沒放在眼里，又怎么會怕我的干兒子呢？”
趙四爺大步走向蕭正，滿臉豪邁道：“怎么，看你這副樣子，你來我趙家，難不成是要興師問罪？”
“做錯就要認，挨打要站穩。”蕭正一字一頓道。“四爺，你要包庇你的兒子？”
“既然你這么說，我倒想問問，你公然破壞我趙老四的壽宴，算不算做錯事？”趙四爺反問道。[800]
“算。”蕭正點頭。“我向您道歉。”
“你當年明知道葉世官轉投龍爺，卻偷偷瞞著我。這算不算做錯事？”趙四爺繼續問道。
“算。”蕭正點頭。“我再向您道歉。”
“那我替陳沖向你道歉，你接受嗎？”趙四爺大義凜然的說道。
老子替兒子道歉，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動容的事兒。尤其還是趙四爺這種把面子看得比天還大的老江湖。這對蕭正來說，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
要知道，趙四爺縱橫江湖數十載，從當年搖旗到如今坐鎮明珠，呼風喚雨，他從沒給任何人道過歉，更加沒人值得他低頭。但今晚，他親自為陳沖的所作所為向蕭正道歉。實屬罕見。
“四爺，您為難我？”蕭正皺眉問道。
“你又何嘗不是為難我？”趙四爺微笑道。“做父親的，怎么能看著兒子被人欺負？”
“四爺，旁人不知道，您應該知道我的為人。”蕭正臉色陰沉道，陷入掙扎之中。
“我向你保證，從今天起，我的人絕不會再動你身邊人的一根汗毛。”趙四爺信誓旦旦道。“如果再犯，不用你出面，我替你動手。”
蕭正臉上的陰郁之色漸漸散去，那雙深邃而陰冷的眸子，也慢慢恢復了平靜。沉凝良久之后，他薄唇微張，淡淡道：“告辭。”
他得到了滿意的答復，也得到了趙四爺的承諾。對蕭正來說，今晚獨闖趙家，可以說是圓滿結束。
“這么快就要走？”趙四爺大步上前，朝蕭正喝道。“你以為我趙家是這么容易闖的？”
“那你想怎么樣？”蕭正猛然回頭，目光閃爍。
“陪我喝通宵。”趙四爺爽朗大笑。
“就怕你年紀大了，酒量不行。”蕭正唇角勾起一個玩味的弧度。
“行不行，試過才知道。”
于是，這場在所有人看來都注定不可協調的矛盾，居然在兩人的簡單談判之后圓滿結束。非但讓趙四爺的幾個干兒子驚詫，就連沈曼君也表情古怪。看不懂這一老一小玩得什么把戲。
“陳沖，你們回去吧。”趙四爺揮退幾個干兒子，連趙青云也沒留下。
“我陪你們喝。”沈曼君主動湊過來。
“沒你的事兒。”趙四爺瞥了一眼這個吃里扒外的死丫頭，不滿道。“男人喝酒，你一個女人家參合什么？”
沈曼君怒視趙四爺，卻終是不敢拂逆老爺子的意思。悻悻然離開。
待得餐廳只剩二人，趙四爺一把拉住蕭正，眼神苛責道：“好小子，幾年不見，膽子倒是越來越肥了，在我壽宴上大鬧一場不說，還敢跑來我家里鬧事。你是不是覺得我年紀大了，整不了你？”
蕭正點了一根煙，撇嘴道：“莫說現在，就算是五年前，像你這種老混混，我也沒放在眼里。”
“臭德行！”趙四爺瞪了蕭正一眼，不滿道。“真以為出去飄了幾年，就天下無敵了？”
“連干兒子都管不住，你還有臉給人家當干爹？”蕭正反唇相譏。
“你在壽宴上這么不留面子，你以為我干兒子會怎么做？”趙四爺問道。
“想找回場子，當時就找。偷偷摸摸算什么本事？”蕭正噴出一口濃煙，不屑道。“我蕭正從來不報隔夜仇。”
“就你出息，有本事。”趙四爺冷嘲熱諷道。“明明當年你最紅，結果被葉世官搶了先。你說你丟不丟人？還好意思在我面前吹噓。”
“像你們這種混江湖的，有幾個能壽終正寢？我才沒興趣出這種風頭。”蕭正撇嘴道。
“那你當年為什么要混？”趙四爺反問道。
“誰他媽有安慰日子不過喜歡作踐自己？不是被你們這種欺善怕惡的王八蛋糟踐，我會混？”蕭正怒道。
被蕭正這么一通罵，趙四爺非但沒有半點不開心，反而暢爽道：“這年頭，敢在我面前說真話的已經不多了。也就曼君和你敢罵我不得善終。”
“讓她少黏著我，我對她不感興趣。”蕭正皺眉道。
“小子你這話什么意思？”趙四爺不悅道。“明目張膽的嫌棄我寶貝女兒？”
“還不夠明顯？”蕭正反問。
“她哪不好？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還是個腰纏萬貫的富婆。你憑什么看不上她？”趙四爺質問道。
“我已經結婚了。”蕭正認真的說道。“而且，我不覺得你寶貝女兒靠近我，是什么好事兒。”
“你結婚了？”趙四爺不可思議的說道。“我怎么不知道？”
“難道我結婚還要告訴你？”蕭正斜睨道。
趙四爺微微一愣，遂又笑罵道：“你小子還真是讓人琢磨不透啊。居然連婚都結了，簡直不可思議。”
蕭正續了一根煙，沒搭茬。
二人喝了幾杯，趙四爺沉凝道：“你真和葉世官反目了？”
蕭正喝酒的動作一滯，抿唇道：“嗯。”
“那天晚上，我還記恨你當眾打我兒子，原來你真不是葉世官請來的幫手。”趙四爺感慨道。
“你第一天認識我？”蕭正淡淡道。
“年紀大了，難免老眼昏花。”趙四爺緩緩說道。“但你就算不滿葉世官的做法，也沒必要和他反目吧？”
“怎么，你希望我幫他對付你？”蕭正瞇眼問道。
“我希望你做我的諜中諜。”趙四爺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
“老不休。”蕭正罵道。“你把我蕭正當成什么人了？”
“哈哈，開個玩笑。”趙四爺擺手笑道。“不過我勸你提防著點他，現在的葉世官，可不是五年前的葉世官了。誰敢擋他的路，誰就是他的敵人。別說兄弟，連親人都不給面子。”
“不用在我面前抹黑他。”蕭正白了趙四爺一眼。“你和他之間的爭斗，我不會干預，也沒能力干預。”
“沒能力？”趙四爺眉頭一挑。“當年你不走，哪里輪得到他上位？你們成名的那幾場惡戰，哪次不是你沖在最前頭，最后一個撤退？沒有你，葉世官早被人砍死了。嘿嘿——葉世官？不過是一個利欲熏心，穿著西裝也不像上流社會的小癟三而已！”
“被他吃了幾個地盤，心里不甘心？”蕭正陰陽怪氣的問道。
“我趙老四在明珠混了四十多年，幾個地盤算什么？今天他吞了，明天我就能讓他吐出來。我會怕他？”趙四爺神采飛揚。依稀還有當年的雄姿。
“別硬撐了。就你這把年紀，估摸著三兩個不入流的小混混就能放倒你。也好意思在我面前扯大旗？”蕭正不屑道。
趙四爺聽著蕭正這番刺耳尖酸的話語，極愛面子的他非但沒生氣，反而面露黯然之色，陷入沉思之中。
如果和他說這種話的是別人，就算是沈曼君，他恐怕也會大發雷霆，勃然大怒。可偏偏出自蕭正之口——
“阿正，我六十歲了。”趙四爺唏噓地點了一支煙，眼神漸漸變得渾濁。
“我知道。前幾天你才花了一個億搞壽宴。派頭十足。”蕭正輕輕點頭。眼中有些微妙的神色閃過。
“天干始于甲，地支始于子。對于一個人來說，甲子意味著花甲耳順，該收山了。就算是對于一座城，也是時候開始一段嶄新的輪回了。”趙四爺深深的吸了一口煙，瞇眼說道。“你說我死撐，是啊，我已經死撐好些年頭了。可我不能不撐住，我要是倒了，明珠肯定會亂，大亂。你說我怎么辦？”
“你有女兒，有三個能干的干兒子，怕什么？”蕭正說道。
“沈曼君永遠只能是趙老四的女兒，她再強勢，名聲再響亮，我倒了，沒人會敬她，怕她。”趙四爺吐出一口濃煙，意味深長的說道。“阿正，江湖上，沒有女人為王的道理。”
“你就那么傳統，不愿傳位給那幾個干兒子？”蕭正皺眉問道。
在他心中，趙四爺并非小心眼的男人。否則，他不會有今時今日的地位與成就。
“陳沖有勇無謀，成不了大事。李慕白機警過人，左右逢源，本該是最合適的人選。但他天生反骨，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野心之大，絲毫不遜于葉世官。把位傳給他，明珠定然風波再起。”趙四爺點評道。
“趙青云文武雙全，敢為天下先。對你更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蕭正瞇眼問道。“他也不行？”
“他是將才，絕非帥才。”趙四爺嘆息道。“他能沖鋒陷陣，卻不能掌控全局。讓他上位，勢必和葉世官拼得你死我活，最終還會一敗涂地，死傷無數。”
蕭正抽了一口煙，皺眉道：“那你得好好活著。有你在，有這群驍勇猛將在，葉世官再有野心，也翻不出你的五指山。”
趙四爺頻頻搖頭，嘆息道：“我嘴上罵葉世官是不入流的小癟三，可他要是沒手段，沒能耐，能在我的壓制下迅速崛起？連龍爺也死在他的手里？”
“龍爺真是被他——”蕭正遲疑道。
“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只是不愿承認罷了。”趙四爺淡淡道。“以龍爺的穩健作風，除了葉世官背后搞鬼，泰國那幫瘋子絕不會撕破臉皮。”
蕭正長吁一口氣：“龍爺一輩子謹小慎微，臨了死在他一手捧起來的干兒子手上。也算是馬失前蹄了。”
趙四爺目中精光一閃，直勾勾的盯著蕭正：“你有沒有想過和他爭天下？”
“和誰？”蕭正下意識問道。
“葉世官！”趙四爺沉聲說道。“在我看來，如今只有你，才能和他一較高下。”
“你瘋了？”蕭正一臉質疑。“我那么好的日子不過，跑去跟他火拼？你以為人人都想當大哥？”
“你贏了，弟兄們才有安穩日子過，才不會被葉世官攪得天翻地覆。”趙四爺鄭重其事的說道。“五年前，我就有心捧你。可惜你不辭而別，杳無音訊。當年如果你不走，現在明珠最出風頭的，絕不是葉世官。而你是。”
“沒興趣。”蕭正搖頭拒絕。“我當年混是年少無知，現在如果再混，那就是腦子被驢踢了。”
“請不要用再。”趙四爺一字一頓的說道。“道上混的，有幾個能說退就退？你越紅，越有名，就越沒辦法退。你以為在新奧當個小保安，就沒人關心你，盯著你？你以為葉世官和你決裂，真是你主動的？不，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劃的。他知道你會為黑熊出頭，他知道你會因此而不滿，一旦你和他劃清了界限，我的人就不會再忌憚，一旦不忌憚，就會對你下殺手。你真以為，你在我的壽宴上闖了這么大的禍，要報復你的，只是陳沖一人？你錯了，下面有太多人容不下你，因為你得罪了我，打了我的臉，就算我不下命令，他們也不會放過你。這不是你和我兩個人的矛盾，是你和我手下所有人的矛盾。他們要報復你，要把對葉世官的怨氣，撒在你的身上。同樣，他們要踩著你上位。眼下，是上位的最好機會。我不能阻止他們，哪怕我心里不想他們這么做。但我是大哥，做大哥的，就要有大哥的樣子，他們殺了你，我非但不能怪他們，還要提拔他們，讓他們上位。這，就是江湖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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