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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北伐(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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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歷朝歷代,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的朝廷,在收取了三成的田賦之后,便不再派捐加稅,更別說每年三個月左右的差役了,這個約等于后世學生寒署假的時間,其實是一年里頭的農閑時節,冬日里漚肥,到了春天才能播種,老天開臉的話,秋天就會有好收成,收獲之后的幾個月就是閑時,趁這個時候,把無所事事的勞動力組織起來,興修水利、道路、橋梁等等公共設施,是官府通常的做法,當然了,工錢不給一日兩頓吃食還是要給的。

  假使這些少年說得是真的,這三個月不光不用閑著或是白白給人干活,還有一些工錢可拿,那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啊,莊稼漢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把子力氣,干上三個月,正好過年,用掙到的工錢買點年貨,那是以前做夢才敢想一想的事啊,一些老成的已經從最初的震驚中緩過神來,拍拍手喝道。

  “只管咋乎做甚,都閉上嘴,聽貴人們怎么說。”

  被他們稱為“貴人”的黃文斌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這是家變之后的鍛煉結果,天塌了,做為家里唯一的男子,他必須要成長起來撐起這個家,成為母親和年幼妹子的倚靠。

  等到眾人的議論聲稍停,他不緊不慢地說道。

  “新朝新氣象,想當年,咱們也是被元人趕出家園的喪家之犬,如今呢,輪到他們嘗一嘗被踩在腳下的滋味了,可是這勝利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為了你們能過上好日子,咱們的人還在南邊同韃子拼命,拿命拼來的土地,才是自己的,交到你們手上,假使有一天,元人的余孽跑來想要搶回去,你們敢同他們拼命么?”

  這一片空地就是村子里的打谷場,占地頗大,能同時供附近幾個村子使用,聚在這里的村民也不只沙頭角一個村,聽到他的話,一個老者悶悶地說道。

  “兩年前韃子打來時,就在監城那里,一千多人扛了好些天,最后都死了,一把火燒下來,什么都干干凈凈地,連個囫圇尸首都沒能留下來,哎,慘啊。”

  “你說的可是司馬監正?”

  老漢點點頭:“可不是,也是斯斯文文的一個人哪,監城一下,府里就出降了。”

  “俺們村的陳老三,就在城中當兵,大火燒了三天三夜,他娘眼睛都哭瞎了,婆娘當場跳了井,連個后都沒留下。”

  “俺們村也有好些人死在那里。”

  “哎,韃子兇著哩。”

  這件事過去才兩年,許多人記憶猶新,頓時七嘴八舌地說起來,一千多守兵倒有九成都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哪家沒點沾親帶故,幾乎涉及到了在場的每一個人,氣氛一下子沉悶起來。

  黃文斌與幾個同伴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知道這件事,是因為事情的經過上了《鏡報》的英烈事跡專欄,來這個村子時,他們經過江邊的那個監城,早就成了一片廢墟,到處都是黑色的焦土,當時根本沒往這上頭想。

  百姓是很實際的,沒有人愿意去做無謂的犧牲,他們更在乎眼前,黃文斌轉念一想,就有了主意。

  “這會子正是農閑時,我需要一些勞力,暫定五百人吧,每人每天包三餐飯食,每三天一頓葷的,工錢每天一斤糙米,按天發放,工具也由公家提供,為期最多一個月,超過時限照樣給錢,有沒有人愿意干?”

  五百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幾個村子一湊也能湊得出,不過條件太好了,反而讓他們心里不踏實,老農大著膽子開口問道。

  “修水渠還是堤壩?”

  “都不是,修祠堂,就在監城那一塊兒,把它清理出來,堆個墳冢,立塊碑,刻上名字事跡,你們哪家有死難的,都可以報名把名字填寫上去,人死總要有個寄托,不能總這么飄著不是?”

  眾人先是一愣,既而一下子就炸了。

  “這如何使得?”

  “我可憐的兒啊,總算有人想著要收斂你們了。”

  “貴人此舉,不吝萬家生佛啊。”

  “小郎君慈悲心腸,將來必定公侯萬代!”

  場面上亂起來,許多人納頭就拜,他們幾個人怎么攔得住,沒想到一個無心之舉,比憑空扔一個大餡餅還要有效果,家中死了兒子的老漢更是激動得老淚盈眶。

  “這是咱們的事兒,怎能讓公家出錢,五百人不算什么,家家湊一湊,一千人還是湊得出的,女人也不用閑著,燒水做飯都使得,用不了一個月,十天就能蓋起來,誰要是偷懶不去,老漢拿鋤頭把打得他下不得地。”

  不能怪他們如此激動,元人為了儆示,不準他們收斂遺骸,這么久過去了,只能偷偷去附近祭一祭,如今換了新東家,一來就要幫他們起祠立碑,哪里還坐得住,所謂國家大事,在戎在祀,對于一個家庭來說,沒有比讓親人入土更重要的事了,百姓們踴躍參與,正是他的目地所在,通過這件事將人心聚到一起,在作工中加以引導,合作社的成立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

  “諸位的義舉,黃某感激不盡,不過事情既然是公家起頭,就不會做出白占民力之舉,報酬就在府庫里,明日你們使人進城去拉,還有鐵質工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沒有好工具,如何成得事,以往蒙古人在此,限制你們用鐵器,因為他們害怕,如今是咱們當家作主,什么好用便使什么,再也不用看別人眼色。”

  聽他這么一說,百姓們更是欣喜不已,糧食固然重要,鐵器也是非常有用的事物,往往有錢都買不到,聽聞能夠領到,哪怕不是自己的,用著也舒心,黃文斌和同伴被他們送出村子,踩上腳踏車時,再一次贏得了喝彩聲。

  在這些百姓的身后,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從樹后頭閃出來,相互之間看了一眼,分別朝著村口的方向跑去。

  鄂州城下,漢水之側,黑色衣甲的漢軍騎如同一片潮水般撲向千步之外紅色火墻,從城頭上看下去,廉希憲的心里無端端想起漢人的一個成語。

  飛蛾撲火。

  在史澤波的眼中,宋人布下的是一個兩翼伸展的鶴翼陣,陣形十分單薄,或許就是仗著什么勞什子火器,那有什么用?就算是唬人的震天雷,他們在廬州城下不是沒見過,不照樣破了城,當著城上眾多同僚還有中丞的面,這一仗不光要打勝還要打得好看,于是他毫不猶豫地下達了攻擊令,五個千人隊依次排開,每三百騎為一排,拉出一個松散的橫排,以便應付密集的火槍。

  驕橫歸驕橫,他們并不會輕視對手,更不會無視那些顯而易見的證據。

  這些從頭到腳甚至連馬身上都裹著甲的騎兵已經許久沒有出現在戰場上了,因為用不到,就連大汗的親軍怯薛實際上也是一支輕騎,不過盔甲精良一些罷了,更不曾用上馬鎧,而這些馬鎧是從州中的府庫找出來的,本就是以前宋人的杰作,缺馬的他們,不得不用這種笨法子,盡力提高每一個騎兵的作戰能力,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它們穿上衣服,在元人看來十分可笑,不過此時顧不得了,能多一層遮護也是好的。

  一千步,不是沖刺的距離,一排排漢軍騎依次策馬,由最前頭的一排控制速度,由慢跑開始,速度要一點一點地加起來,兩排之間的距離也始終保持在一個合適的數值上,五千重騎一齊跑動,馬蹄子帶著沉重的力量落下,大地仿佛被一柄柄鐵錘一下下地砸著。

  “咚咚咚”

無人不是心搖神曳,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屏住呼吸,跟隨著那道潮水  涌動的方向,連眼睛都不敢多眨上一眨。

一千步八百步六百步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這已經是輕騎沖陣的最佳距離了,可是掌握著第一排的漢軍千戶卻沒有打出提速的手勢,因為即使是慢跑,在跑完這七百步之后,胯下的戰馬也是呼著粗氣,汗味從覆在身上的鐵甲之間散出來,倒底不是專用的重載馬,根本受不得這樣的重負,只怕這一次沖刺,大部分馬匹都要廢了,不過此時他在意的并不是戰馬的消耗,而是戰果。

  三百步,已經能看清宋人的陣型,他們并沒有催馬,只是原地等待著,哪怕以慢跑的速度,沖過這個距離也用不了多久,他們在等什么?

  漢軍千戶的心突然不可自抑地跳動起來,一種莫明的恐慌從背上悄然升起,直往腦子里鉆,不能再等了,他幾乎是本能地拔出了長刀,高高舉起,同時雙腿狠狠地夾在馬腹上,罩在鐵甲里的嘴中呼出一個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話。

  “殺!”

  漢軍騎以他為中心陡然變陣,最前排的三百騎依次加速,剛好形成了一個典型的楔形陣,一頭扎向二百步開外的宋人騎軍陣型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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