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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戰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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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臣中,言官是一群特殊的存在,左右言正、司諫,殿中侍御史、監察御史、六部給事中,左、右諫議大夫、御史大夫不一而足,涵蓋了朝廷和地方,品級更是從七品一直到二品,構成了至上而下的監察機構,諫天子、糾百官、查吏治、巡地方,具有相當大的自主性,既是朝廷耳目,又是  職官志有云:“御史為風霜之任,彈糾不法,百僚震恐,官之雄峻,莫之比焉。舊制,但聞風彈事,提綱而已。”,然而到了王朝末期,社會動蕩、制度崩壞之下,這種監察的職能也漸漸失去,往往會變成政治斗爭的工具,對此劉禹的體會已經不是第一回了,因此他的表現是相當鎮定的。

  “敢問劉舍人,元人使者攜書來京,言及爾等出使之事,從八月入城到九月事發,一月有余,爾等身處城中所歷何事,可否在此一一道出,以解朝堂之惑?”

  季可的聲音在劉禹背后響起,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再三拒絕了政事堂的召見,這個問題就應該在那里提出了,他們在乎的是自己的答案嗎?

  “事情經過,先期返回的使者均有回書呈上,莫非他們沒有送到?還是諸公以為......”劉禹側頭掃過站在最前頭的幾個人,無論是陳宜中還是留夢炎都沒有看他,然后繼續說道:“其中有什么不實之處?”

  他們既然選擇了從這里開始,必然就有某些依仗,劉禹在腦中回憶了一下,那些日子一心在布置著復仇計劃,根本就沒有同元人打什么交道,只是偶爾會遣人去元人那里問問,不過是裝裝樣子而已,這有什么可說的?

  “舍人不要誤會,回書我等自然收到了,只是其中有些過程與元人所說的不符,朝會之上,當著官家、圣人和大伙的面,請舍人親口再說一次。”

  “既然知道了,本官有什么可說的,你有什么話不妨直言。”

  似乎劉禹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被拒絕之后他也沒有著惱,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張紙,在手里展開。

  “繼然舍人不想說,那就聽聽下官的,這是元人文書上的一段話,下官在此讀一讀。”說罷他就大聲開始讀起來“八月二十八日,宋使微服出館,趣城隍廟、保大坊、定仁坊,巳時末入瓊樓,至午時三刻方出,又歷懷遠、太平、丹桂等坊,其間多流連于酒肆、書坊等處,申時末方回,據使者回書,他們入城是八月二十七日,也就是說這是使團入城的第二日。”

  “八月三十日,宋使微服又出,循橫街趨鼓樓,在海子市斜街逗留良久,暮時方回,九月三日,宋使午時方出,過城中德慶樓,會樓中有漢軍鬧事未進,在外圍觀良久......六日酉時,宋使再度出館,隨從僅二人,行至中街處,宵禁即至,三人入德慶樓,徹夜未歸,直至次日清晨......”

  劉禹聽著這些記錄,又想起了在大都城中的那些日子,不用說這肯定是元人那些跟蹤的人所記下的,日期什么的他早就忘了,而當時干了什么事,卻是一清二楚,德慶樓那一次過夜就是刺殺李仁輔的那一天,想不到那些人居然在外頭蹲守了一夜。

  “之前下官向元人打探過,這幾處樓宇,是元人都城中有名的......楚館。”言官故意強調了一下,引起了殿中的熱議,然后看著前面的劉禹一臉譏諷地說道:“對此,不知舍人是何說法,元人的記載可有不實之處?”

  “完了?”劉禹等他說完,停了一會兒,似乎在等殿里安靜下來。

  “后頭的那些大同小異,舍人若是有意,等得了空下官再讀與你聽,今日時間有限,還是長話短說吧。若是依元人的記載來看,你等在那邊過得倒也逍遙自在,渾不似回書所說的那般急切吧,倒是讓某想起了一句話。”他的眼珠子四下轉了轉,面上有些得色。

  “此間樂,不思蜀也。”

  說罷,滿朝文武都竊笑起來,就連為首的兩個丞相也是忍俊不住,好在他們還知道矜持,沒有讓自己發出聲來,留夢炎忍著笑意一揮手,作出一個肅靜的手勢。

  “好了,問話就是問話,莫要插科打諢,這是朝議。”然后他轉向了劉禹“劉子青,當初你不愿屈尊來政事堂,官家圣人面前,言官的話,你能不能答?”

  “相公言重了,政事堂相召,本應奉行,無奈當時有要事在身,便想著過些日子親往陪罪,既然相公要下官在此作答,那某也想請問一句。”劉禹朝著御座的方向拱拱手,轉過身看著那個言官。

  “既然你問過元人,可否答本官一句,超過一個月的時間,元人不聞不問,是何道理?”

  “這......某怎會知曉,可那也不是你流連青樓的借口。”言官一怔,隨即張口反駁。

  “你怎知,本官就不是為了公事?”劉禹的瞎話張口就來,不等言官繼續追問,他轉向了留夢炎的方向,“關于此事,內有隱情,不過事涉機密,不方便在此相告,若是相公執意要某說,可否出具正式文書,有什么后果,某概不負責?”

  這下子輪到留夢炎為難了,劉禹的口氣言之鑿鑿,他不敢篤定對方就一定在撒謊,更不可能為此背書。眼見再扯下去就變成了嘴仗,陳宜中表情和藹地上前一步,制止了事態的進一步發展。

  “既然另有內情,此事容后再說,季言正,還有什么疑問嗎?”

  “沒有了,下官告退。”季可深施一禮,很干脆地退回了朝班中。

  這就完了?劉禹看了看陳宜中等人,發現他們沒有阻止的意思,一直到退入自己的位置,都沒有想像中的被人突然叫住?雷聲大雨點小,事出反常必有妖,劉禹心里感到的不是輕松,而是更大的警惕。

  “大理寺卿臣潘文卿有本奏。”一個身量不高的緋袍官員從劉禹所站的后面一排閃出來,走上前深施了一禮。

  “準。”小皇帝吐字清晰地應道。

  “臣啟陛下,之前謝鎮撫所捉拿的元人使者,經本寺會同臨安府審訊,所安罪名皆查無實據,按律應予釋放。只是元使不肯善罷干休,執意要面圣,說要討還公道,臣無奈只能在此討諸公一個主意,此事當如何措置。”

  對于心存幻想的人來說,這的確是一個棘手的事情,群臣商議了一陣,居然決定同意那人的要求。在留夢炎等人的授意下,不到片刻的功夫,值事的內侍就從殿外帶了一個人進來,此人一身蒙古服飾,鼻孔朝天神情琚傲,被內侍帶到前面的位置,就這么直挺挺地站著,既不行禮也不說話,直似滿朝文武如無物,那份功力連劉禹看了也自愧不如。

  “來使為何不向吾皇行禮?”這一下就連留夢炎也看不下去了。

  “你是什么鳥人?”和斡爾都斜了他一眼,就原地掃視了一圈,吐出的話語差點沒讓他一頭栽倒。

  “無緣無故抓了我們,要陪罪的應該是你們,今天如果沒有一個滿意的說法,一切后果都由你們承擔。”

  元人的聲音很大,一下子就讓原本嘈雜的朝堂安靜了下來,變得鴉雀無聲,劉禹看著附近的同僚們,一個個漲紅了臉,年紀大一些的,胡子都在發抖,偏偏沒有一個人敢站出去反駁一句。

  情況顯然出乎留夢炎等人的意料,這樣的情況下,任是誰也不敢再提出他們的想法,留夢炎一急之下,朝著身后的人打了一個眼色,那人有些無奈地走上前,壓低了聲音對元使說了一句。

  “陪罪之事一會兒再說,你這樣對人君無禮,事情還怎么談?”盡管陳景行的聲音不大,還是傳到了前排人的耳朵中。

  “不是我要怎樣,你們的使者在我們的朝堂上,就是這樣無禮,如今我不過是有樣學樣,知道嗎?”

  這句話一說出來,整個朝堂上頓時像開了鍋的沸水一般,無數的目光射向了劉禹的位置,結果看到的是一個平靜無波的表情,而這樣的表情,恰好印證了元人的話,一時間就連孟之縉、陸秀夫等人都為他捏了一把汗。

  元人的問罪文書上就有這樣的描述,原本看到的人都以為是夸大之辭,沒想到說得居然是這個意思,君前無禮惹怒了元人,這才造成了后來的慘劇,這能怪人家么?簡直是自己作死啊,輿論在悄然之間發生了進一步的變化,一些原本傾向他或是中間的朝臣不知不覺都轉了向。

  “請元使先下去,這件事情以后再說。”沒有辦法,總不能當著元人的面窩里斗,留夢炎等人暗中商議了一下,采取了一個拖延的主意。

  “哼!”和斡爾都當然知道見好就收,他可不想落得宋使的下場,沒等人來請,他就高昂著頭走了出去,只留下了滿殿的竊竊私語。

  “劉子青,你是使者,怎能如此?”不待他出列,陳景行就劈頭蓋臉地喝道,一臉的氣急敗壞。

  劉禹再度走出去,沒有理睬那些人的異樣眼光,而是打量了一番前頭的幾個人,陳景行的表情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他身后的幾個紫袍文吏有的痛惜搖首,有的不敢置信,有的面無表情,而留夢炎等幾個執政相公則是一臉的玩味,顯然這件事他們也沒有料到。

  “方才元使所說,確有此事。”劉禹的話讓前頭的幾個人微微吃了一驚,不過誰都沒有出聲,都在等他的下文。

  “那日得元主召見,臣就如此般行的君禮。”劉禹一邊說一邊執手朝前面深深一揖,然后直起身繼續道:“元人卻要臣行元人之禮,敢問諸位相公,你們若是在此,當如何做?”

  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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