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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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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沖天的火光中,劉禹能感受到那份令人窒息的灼熱,一抹紅色在他眼前舞動,看似很近卻怎么也無法觸及,他努力想看清,視線里卻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公子恕罪,奴來遲了,自罰一杯。”

  “奴家會什么,一會公子自然知道。”

  “大郎,若是此刻便死了,奴才不枉這一生。”

  “奴喚作‘盼兒’。”

  “大郎不來,奴絕不茍活。”

  “奴先走一步了,君且記住,黃泉路上,切勿相忘。”

  記憶像一幕幕的電影,逐格逐格地呈現在他的面前,劉禹伸出手輕撫著這張魂系夢牽的臉,指尖的觸感是那么真實,讓他無法分清自己身處何地。

  紅衣輕轉、舞步飛旋,大火及身的女子如同烈焰中跳躍的精靈,臉上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而是帶著一個明媚的笑容,就像初見時的那一刻,讓他怦然心動。

  “不要,不要去,啊。”劉禹的周身被火點燃,劇烈地疼痛讓他無法起身,忍不住哼了出來,人也不由自主地蜷縮到了地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團紅影遠去,淚水打濕了眼眶,慢慢地流了下來。

  這是要死去了么?劉禹感覺自己快失去思考的力氣了,意識一點點地遠去,他甚至有些欣慰,就這么隨她去吧,那樣就沒有痛感了。在失去知覺之前,他隱約覺得一雙手攬住了自己,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雉奴沖進房間時,順手帶上了門,她不想讓別人看到禹哥兒的樣子,兩個守衛的禁軍雖然有些奇怪,但是誰都沒有出聲,誰知道那個小姑奶奶又要出什么妖蛾子了。

  “禹哥兒。”

  雉奴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試著喚了兩聲,卻沒有得到回應,她點燃了房中的燭臺,這才看清楚屋中景象。只見劉禹整個人都滾到了地板上,眉頭緊皺滿頭大汗,身體蜷作了一團,還在不住地顫抖,嘴里不停地念叨著什么,雉奴握住他的手,一股熱感傳來,她沒有想那么多,只希望能讓他好過一點。

  “禹哥兒你莫怕,我在這里。”

  俯身下去一邊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則輕輕拍著他的后背,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她的呼喚,劉禹的身體慢慢平靜下來,頭慢慢地靠向了她,雉奴干脆坐到了地板上,倚在榻邊,將劉禹的頭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劉禹像個孩子一樣地睡得很熟,緩緩地發出了鼾聲,雉奴看著那張滿是淚痕的臉,心里一陣陣地發疼,她想起了魯港初陣時,禹哥兒也有過不適的反應,似乎自那以后,就成了百姓口中傳誦的少年英雄,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什么樣的困難都不在話下,只有雉奴知道他心里有根刺,隨時都有可能會刺痛他的心。

  也只有在這一刻,雉奴才明白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只是那種傷痛太過深刻,才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隱藏起來,為何會突然發作?雉奴心里猛地一驚,難道這城中就是姐姐的葬身之所?她無意識地撫著禹哥兒的頭,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咱們這是在地府么?”不知過了多久,雉奴被一個聲音驚醒,她抬起頭,禹哥兒的臉近在咫尺,正用一種無比痛惜的眼神望著她,說完,便抬起了手輕輕地掠過她的鬢邊、額頭、臉頰、最后停在了嘴唇上,雉奴從來沒有見過那種眼神,一種莫名的酸楚凝聚在眼中,很不爭氣地模糊了視線。

  “莫哭,我不是來了么,不會讓你一個人走的,死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說不定咱們還能穿去一個更好的時代,最好是回到我那里,到時候,帶你見識一下......”劉禹的聲音越來越小,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他終于感覺事情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子,好像認錯人了。

  意識到不妥,劉禹趕緊直起身,他這才發現自己幾乎就躺在人家懷里,雉奴抱著雙膝坐在那里,眼淚不停地涌出來,劉禹有些手足無措,他不敢直接伸手去擦,只能拿起掛在一旁的官服,將袖口伸到了她面前,雉奴卻抬起了頭,淚眼汪汪地看著他。

  “姐姐她......葬在何處?”這個簡單的問題一下子把劉禹問倒了,他暗嘆一聲坐到了雉奴身邊,就像建康守城時的那些個日夜一樣,雉奴很自然地將頭靠了過去,她方才為了不吵醒劉禹,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式,早就覺得身上僵硬無比了。

  “那還是在去年的這個時候,我第一次到這里,原本只是想著做點生意賺些銀錢,因為是在韃子的地面上,我不想直接同他們打交道,于是就找了城中一戶商家,讓他們幫我出貨,也就是這個時候,認識了你姐姐......”

  既然都到了這里,劉禹決定將真相告訴她,如果不這樣,以這個女孩的性格,肯定會自己去打探,那樣的話風險就會成倍地增加,他再也無法承受得起失去一個......怎么說呢,算是親人吧,這樣的后果了。

  自幼被拐、長大了被賣入青樓、被救出來沒多久就遭禍而死、甚至連個墳塋都沒有,饒是雉奴有了心理準備,一聽之下也怔住了,淚水潺潺而下,不得不要手掩住才能避免發出更大的聲響。

  “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不合生了病,姐姐也不會走失,更不會遭此橫禍,慘死他鄉。”雉奴唔咽的聲音從指縫里流出,露出了少有的軟弱,也只有在禹哥兒面前她才會如此,就像后者從不避她一樣。

  她的話讓劉禹驚到了,他記得金明也說過她一直為此感到自責,現在又聽到了一個殘酷無比的事實,不望而知會做何種想法。

  “雉姐兒,你是想讓你姐姐去了也不安生嗎?她從來沒有抱怨過什么,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見你們一面,要說錯,是我這個男子沒有用,連個女人都保護不了。”

  劉禹用僅見的嚴厲目光盯著她,這種念頭一旦生了根,會產生很嚴重的心理問題,他另可讓自己擔上,因為這本來就是他的責任。雉奴從他的肩頭仰起頭,滿是淚水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笑容,幾乎同他貼在了一起,從劉禹的角度,已經近得能看到肌膚上細細的絨毛,一股氣息在兩人之間流轉,這是雉奴從未體驗過的,以往不是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可是今天,她的心突然一下子就慌了。

  這是何等相似的一張臉啊,劉禹的心中沒有任何的成份,只有深深地憐意,凝視了片刻,他就轉過了頭,兩人重新回到了之前的狀態,相互倚靠著坐在一起,過了良久都沒有人說話。

  “帶我去看看。”

  “嗯。”

  “要做什么,莫忘了我。”

  “嗯。”

  “我學了一種很利害的槍法呢。”

  “嗯。”

  “月姐兒本想跟來的,我嫌她慢沒讓,你告知李十一那廝一聲,有鄭叔照應著不會有事。”

  “嗯。”

  “這袖子太硬,擦不利索。”

  “嗯,啊。”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大部分時候都是雉奴在說,他在聽,當窗外的黑夜漸漸變白,第一縷晨曦透進來時,劉禹赫然發現,倚在他身邊的女孩已經睡著了,手里撰著他的半拉官服袖子。

  男式的發髻被布包著、一身紅祅輕甲,大致上就是初見之時的那個樣子,年齡只有自己的一半、身高才剛過自己的肩頭,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在最無力時候,將自己帶出了夢境中的死亡,他至今仍然清晰地記著那些耳語。

  “禹哥兒你莫怕。”

  一個在后世都會稱呼他大叔的女孩,握著他的手叫他莫怕,劉禹突然覺得自己充滿了能量,有些事情應該要了結了,“十年太久只爭朝夕”,他不想再等,夢里的人也是一樣,哪怕是一天。

  大都城海子市附近的一處巷子,在夜色中顯得十分低矮,與周圍整齊劃一的布局格格不入,就像一塊豆腐被勺子挖去了一塊,對于四下的百姓來說,這是一個充滿傳聞和恐怖的所在,哪怕是在白日都盡量會繞著走,更何況是在夜里。

  “東家仔細些,跟著小的步子。”

  巷子口出現了幾個身影,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到處是倒塌的土塊、瓦片、梁木,已經看不出原來的路了,可是他們似乎對這一帶很熟悉,雖然走得不快,但左拐右拐地并沒有什么阻礙,更奇特的是有些人手中還提著挎籃。

  “應該就是這里了。”

  在一處勉強還能看出形狀的空地中,當先的一個老仆四下打量了一番說道,隨后的幾個人開始從帶來的籃子中拿出一些東西,元寶、蠟燭、香火、紙串,竟然全都是拜祭用的事物,似乎是為首的一個中年男子任他們行事,眼神怔怔地看著當中的一株枯木,好像是在回憶著什么。

  “東家,這四下里雖然沒有巡兵,可咱們還是要小心些,萬一給人看到也是了不得的事。依小的看,火就不必點了,盡盡心也就是了,東家動作快些,天要亮了。”

  “嗯。”

  聽到老仆的話,男子才回過神來,他接過老仆手里的香火,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盒子,“噌”得一下子點燃,火光霎時照亮了周圍。老仆臉都白了,想要搶過來,卻沒敢動手,嘆了口氣任他去了,自己同幾個人散開幾步,目光警惕著四周。

  將香火插在長滿野草的地上,男子從籃子里拿出一個酒壺和盅子,盛滿后卻沒有放到嘴邊,而是慢慢地灑在了地上,嘴里還不停地說著什么。天色漸漸亮了起來,老仆有些著急,正想再去勸上一句,突然看到了十多條人影朝這邊逼過來,沒等他叫出口,就被一把長刀架在了脖子上,眼睛的余光里,其余幾個人也是一樣。

  聽到異動的男子拿著酒壺轉過身,發現他的手下已經全數被人制住,那些人個個黑襖白纓,都是標準的漢軍軍士打扮,心下已知不妙。奇怪的是并沒有人動他,好像在等什么人,男子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等待著自己的命運,直到一群人朝著這處走來,被他們擁在中間的是個年青的漢人,可是裝束卻與自己截然不同,隨著來人的走近,男人的瞳孔陡然放大,嘴也不由得張開,就像是......見了鬼一般!

  “砰!”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地上響起,他手里的那個細瓷酒壺已經變得四分五裂,酒水四溢散發出濃郁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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