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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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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安城外的一處民宅,不同于別處,孤零零地立在村尾。這里離著運河碼頭不算遠,村子里的人家很多,大都是依著運河找營生,真正種田的沒有幾戶。

  “咳......咳。”

  村尾的那所宅子里,不時地能聽到幾聲咳嗽,房前是一處小小的院子,用竹籬笆圍了起來。院子里種了些青菜,養了幾只雞,大概是無人清理,地上長出了些雜草,各種穢物也比較多。

  靠著左廂的灶屋內,一個男子擔心地看了身后一眼,臉上寫滿了愁容。他的身前是一個土坑搭成的柴火灶,灶眼里的木柴燒得正旺,上面放著一只瓦罐,里面“突突”直冒水汽,一股濃郁的中藥味道飄散而出。

  “老七,家里呢?”

  “老根叔,上河啊。”

  隔著籬笆門同他打招呼的是個老者,一身短打戴著個竹笠,肩上長長的蒿桿上挑著一個簍子。男子放下手里的蒲扇,三步并作兩步跑了出來,滿臉堆笑地回應了一句。

  “你家娘子這病也是遭罪,你這么天天守著她,不出去干個營生,可如何是好,那病就算有得治,花錢可不老少呢。”

  “老根叔,我抓了藥回來,煮好了就出去找活,你放心,欠的錢指定一文不少,且多容我幾天吧。”

  “老七,你......你忙吧,我走了。”

  老者搖搖頭,也不等他答話就徑直走向河堤,那下面系著一只小船。男子呆愣愣地看著他放開系繩,跳上小船撐到河中,心知方才一急之下說錯了話,老者多半只是關心他的景況,并沒有催促還錢的意思。

  回到灶前,他想著老者的話,人家說得沒錯,沒有入帳,這病就沒法治,家里已經空無一物,就剩了個房子還不值錢,可是上哪里去弄一筆錢呢?他越想越沒有著落,手上的蒲扇不住地加力,一股濃煙從灶里竄出來,嗆得他大咳不止。

  “七哥兒。”

  一陣有氣無力的呼喊從屋里傳出來,男子顧不得肺里還不舒服,急急地挑開破布簾子走了進去。破舊的榻上躺著一個婦人,年紀同他差不多大,臉色蒼白,手指在半空中,無力耷拉著,男子上前一把抓住,坐在了她的邊上。

  “郎中說了,奴這病要過人,七哥兒,你還是坐遠些吧。”

  “娘子,若是真的過與我,你能好起來,那也值了。”

  嘴里雖然這么說,婦人卻沒有抽出自己的手,她伸出另一只手去,輕輕地撫著自家男人的鬢邊,似乎想把這一切刻在眼中。

  “傻話,那樣只會多取走一條性命,于事無補。”

  “那也好,一塊走了,到下面你我仍是夫妻。”

  婦人的眼淚不住地掉下來,男人說出了這樣的話,就說明他已經絕望了,這是有錢也治不好的病,更何況家里沒錢!

  “你去將大郎抱來,讓奴看上一眼,不要進屋,就在門口,幾日不見了,想得緊。”

  為怕他生疑,婦人又加上了一句,男子只當是妻子想兒子了,出去來到另一間房里,將一個仍然趴在竹席子上酣睡的小孩子抱了起來。進門的時候,他將孩子反過來靠在自己肩膀上,讓妻子能清楚地看到孩子的面容。

  婦人搖頭制止了他想上前的舉動,看著沒有睜眼的孩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大概是因為奶水不足,孩子顯得很瘦小。婦人拼命壓抑著想要伸出手去抱一抱的念頭,最后只是擺擺手讓他們出去。

  “你先歇著,我去看看藥煎好了沒有。”

  男子以為她累了,囑咐了一句就抱著孩子退出房門,簾子放下的那一刻,婦人的淚水已經打濕了衣襟。一陣猛烈的咳嗽之后,地上多了一攤血水,看著那抹鮮紅,她終于不再猶豫,掙扎著爬向床頭,那里放著一個針線簸箕,里面躺著一把小小的剪刀。

  “這就是他家?”

  “正是,昨日里小的隨他來到此處,沒有進屋就離開了,周圍打聽了一下,他們搬來此地不過半年,口碑甚好。只是他娘子最近似乎染了病,一直臥床不起,原來還不算重,現在幾乎下不了床,里里外外全都靠著他一人在操持。”

  劉禹點點頭沒有再問,昨天解決了學潮事件之后,王熵就讓他有空去一趟錢塘驛。今日一早他便打算先來這里看看,再轉去驛站。眼前的小院子是典型的江南水鄉布局,面朝運河,要是在后世,開個農家樂啥的,主打綠色無污染,肯定生意火爆,可現在只覺得荒涼而已。

  “七哥兒,七哥兒可在?”

  親兵是個大嗓門,出聲一吼連劉禹都冷不防嚇了一跳,正想提醒他聲音放小點,就看到從屋內出來一個男子。手里還抱著一個小孩,孩子很小大概不到一歲的樣子,扎著兩根沖天辮,趴在他的肩頭睡著。

  “官人,你怎會到此?”

  “有事要出城,順路來你這里看看。”

  看到來人的第一眼,男子吃驚地愣住了,其實兩個地方并不順路,一東一西的相隔甚遠,因為要辦私密事,劉禹穿著一身常服,看上去就像個富家公子,這件深色直綴是璟娘新的作品,剛剛上身才兩三天。

  “這......窮鄉僻壤地,如何使得。”

  男子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要不要開門讓他進來,從第一次相識,他就看出對方非富即貴。再次碰上時,也只是驚異之下的脫口而出,并沒想著要攀附什么的,可是沒想到第二天,人家就親自上了門。

  “來討杯水喝,怎么,七哥兒不愿意?”

  “哪里哪里,快請進,是某失禮了,怠慢了貴客。”

  他慌忙上前打開門栓,其實那不過就是一根棍子卡在上面,任何人從外面都可以輕易拿掉。劉禹信步走進去,這院子是有些臟,像是后世農村的那種小院,不過戰場都呆過的人,這又算得了什么。

  “請稍待,某去放下小兒。”

  男子告了個罪,就匆匆走進屋內,劉禹也不以為忤,背著量著這個小小的院子。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他已經放下心來,有家有口的人,干活才會踏實,做事也會有顧忌,這一向就是他選人的標準。

  是的,重遇此人之后,他忽然想起當日這人就是在豐樂樓上做的幫閑,一張嘴是能說會道,對這臨安城也是非常熟悉。楊行潛走后他還真是需要這么一個人,更重要的是,按此人的說法,二人還是同鄉,都是常州人氏。

  不要小看這一條,古時同鄉是非常親密的一種關系,哪怕素不相識,只要報上鄉籍,這就是上門的最好帖子。置鄉親不顧的人,會被整個社會所唾棄,越是官做得大,越是如此,同理用人的話,同鄉是僅此于同族的重要來源,歷史上那些某某幫就是這么結成的。

  當然在開口之前,劉禹還是決定親自來看上一眼,知人知面不知心,特別是自己所干的那些事,都要求人手方面非常可靠。光靠眼睛看不出來,只有多說多了解了,家庭背景自然也是不可或缺。

  “呯!”地一聲脆響,似乎是什么瓷器掉在了地上,緊接著屋里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喊聲。

  “娘子!娘子,你這是怎么了。”

  親兵的動作很快,劉禹剛反應過來,他已經飛身進了屋,等到劉禹急步跟過去的時候,親兵站在內屋的門口對他搖了搖頭。劉禹小心地跨過地上的一堆瓷片,內屋里靠墻的榻上,男子正抱著一個婦人嚎陶大哭。

  這是突然病發?來之前親兵只打聽到了他娘子染病,卻不知道具體是什么病,因此劉禹也想著上門看一眼,指不定就能幫上忙。沒想到現在居然會是這個樣子,他想上前安慰兩句,一走近才發現,婦人的胸前扎著一把剪刀,顫巍巍地還在滴血。

  “趕緊去城里找個郎中,要快!”

  劉禹伸出手指在那婦人鼻下一探,似乎還有很微弱的氣息,他轉身吩咐了一句,然后從系在腰間的香囊中摸出一個小瓶子,扭開蓋子,里面是白色的粉末。

  “莫哭了,將你娘子放平,不要動那剪子,將這個給她敷上,先止住血,她還沒死。”

  將瓶子放到男子手中,告訴了他用法,劉禹轉身出了屋子,對方是婦人又傷在胸部,他一個陌生男子自然不好上手處理。這時候,睡在另一間屋子里的小孩被驚醒了,不見大人在,一咧嘴也哭了起來。

  因為離城不算遠,郎中來得很快,是個背著藥箱子的中年人,親兵用馬馱著他進的院子。劉禹正抱著小孩在院子里哄,一見他們,伸手指了指里屋,那里的聲音已經平息下來,郎中知道人命關天,也不多話,疾步就走了進去。

  “還好你等叫得及時,加之那傷藥有奇效,這命是暫時保住了。不過外傷可醫,心病難治,你要多勸勸你娘子,想開些,她這病是重了些,可如果將養得當,未必不能痊愈。”

  過了半個時辰,郎中才和男子走出來,劉禹聽他的解釋,才知道婦人扎的那一下位置不對,力氣也太小,只造成了外傷,就連血都流得不算多,當然如果不及時包扎,還是會送命地。

  “敢問大夫,她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瘵疾,已有咯血之狀,地上的藥渣某看過了,對癥,只是須常年服用,再多將養時日,不急不燥,半年之后,應該可以下地徐行。”

  前面兩個字劉禹不知道,咯血他是聽懂了,什么病會造成咯血不止?心臟病、氣管炎、還是肺病,劉禹本來就不通,這古時的稱謂一上來,聽了也和沒聽一樣。

  “就是肺蟲居肺葉之內,蝕入肺系,故成瘵疾,咯血聲嘶,久之則不勞。”

  見他迷惑不解,郎中又特意解釋了一番,這回劉禹至少明白了,是肺的問題,聯想到電視和小說上看到的情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可是癆病?”

  “正是肺癆。”

  原來如此,后世叫做肺結核,是一種比較難治的傳染病,怪不得孩子和男子都沒有睡在那房里,多半已經被告誡過了。而在這時空,得了這個病,基本上就和宣布死亡沒什么兩樣,只看時間長短而已。

  這也解釋了婦人為什么要尋短見,家中一貧如洗,身為女主人不但不能操持家務,還要男人來侍候。特別是孩子生下來,奶不成抱不成,看一眼都不敢太久,這樣的日子確實會令人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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