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后的江堤上,濕潤的空氣中夾雜著一股清新的芳草味道,伴隨著江風帶來的泥土腥氣,劉禹深深地吸了一口,頭腦中立刻變得清醒起來。
太平州的諸事都已經交待給了孟之縉,幾天下來,此人還算聽話。雖然自己并不積極,還是吩咐手下人等在一一落實。
征來的民夫已經有二千余人,劉禹命令他們沿著官道一路清理,將失修之處填補扎實,人堆在一起閑著就會出事,劉禹只能通過這種方法讓他們消耗掉多余的精力。
十名隨行的禁軍帶著兩部對講機快馬趕去了魯港,一方面是為了與胡三省聯絡方便,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保護他的人身安全。
王都頭手下這批人還是很得力的,在鞭子,責罵聲的輔佐下,所有人至少都學會了三件事,打開電源開關,按下接收鍵,聽話,按下發射鍵,講話。
至于更復雜些的更換電池,在發電機上充電這些事就只有頭腦很聰明的幾人才能操作。而這些人都被劉禹集中起來,負責管理中繼臺和那臺發電機。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騎著馬奔馳在江邊的官道上,由于馬匹太少,劉禹身后只跟了兩名隨從。不出所料的話,汪立信一行應該已經進了建康城,得不到具體的消息,讓人心情煩躁,劉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因此帶了幾部對講機就準備趕過去。
一路經過采石,馬家渡,江寧鎮,一直到了坂橋,劉禹才吩咐大家駐馬歇息,跑了這么久,人不累馬都已經受不了了。
“機宜莫急,前面已是牛頭山,過了此山就能看到建康城了。”見他眉頭緊皺,一名軍士出言安慰。
“恩,一路辛苦大家了,都坐下吃些。”劉禹點點頭,招呼大家拴了馬,進入路邊的食棚。這路邊攤子雖說有些簡陋,倒也還干凈,一個中年漢子見幾人進來,忙殷勤招呼。
隨意填了些吃食到肚子里,劉禹就放下了著,轉頭看這小鎮。幾家輔子都關著門,為數不多的路人行色匆匆,仿佛發生過什么事。
“官人是頭一次來這建康府吧,難怪吃不慣俺家這東西。”中年人看劉禹沒吃多少,以為他不習慣。
“也并非如此,騎了太久馬,沒有多少胃口。看他們二人便知,你家這吃食很好。”
“當不得當不得,能入口便好。幾位是官府中人吧,特為昨日之事而來?”見劉禹這般客氣,中年人隨口問道。
“喔,昨日發生了何事?”劉禹來了興致。
“嗨,聽說昨日里,建康城中的禁軍起來鬧事,動靜頗大,最后四面城門都關了呢。”中年人放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
“后來呢。”劉禹心里驀然一驚,此事怎么會提前了,戰事都還未開,這是怎么回事?表面上,他不動聲色地繼續打聽。
“在城里鬧了一陣,最后全都跑了,如今這城中,只怕已經空了。聽說,連太守都離城了。”聽到這里,劉禹一下子站了起來,趙溍跑了,這出乎他的意料。
“你可見到大隊人馬從此處進城?”劉禹心念電轉,汪立信是否進了城?
“昨日的確有人馬過去,不知是不是官人所說那隊。某不識字,不知那大旗上寫的什么。”中年人想了想回答他。
“掌柜的,多謝你了。”劉禹扔下一錠銀子,招呼兩位軍士出門上馬,朝著建康急馳而去。繞過了牛頭山,遠處高大的城池已經清晰可見。
“機宜快看,是指揮的旗號!”身后隨行的軍士喊道,劉禹抬頭一看,前方不遠處過來一隊騎兵,塵土飛揚,當先的大旗上正是一個“金”字。
劉禹三人在路邊停下,隨行軍士不停朝來人揮著手,這一隊十多個人,領頭的身材不高,卻是金明那小妹雉奴,看見劉禹等人,齊齊勒住馬。
“禹哥兒,你如何來了。”雉奴翻身下馬,跑到劉禹身邊。
“招討如何了,你等欲往何處。”劉禹讓開她扶自己的手,慢慢下了馬。
“招討昨日便進了城,命我等去尋你,誰知道你就自己來了。”聽到汪立信無事,劉禹也放下了心。
“來得正好,某正有一事要你等去辦。”照史書所載,趙溍是直接跑回了臨安,既然自己一路上都沒有碰上,那他極有可能走的是溧陽一線,因為他的兄弟趙淮在那里為官。
按照劉禹的吩咐,雉奴帶來的十余人和劉禹自己的兩個隨從組成一隊,延溧水一路追蹤,劉禹拿出一部調好的頻率的對講機交給其中一個隨從,這樣便能隨時掌握他們的行蹤。
看著一行人走遠,劉禹帶著雉奴朝建康城而去。通過她的口中,劉禹還得知了城中潰兵已經被肅清,最后一共收容了數千人,金明就是因為這事才沒親自前來。
從南門進城的時候,劉禹特意打量了一下守門軍士,果然不是禁軍服飾,只不過一個個紅光滿面的,精神倒是極好。
“這是袁通判麾下的鄉兵,聽說立下大功,若非他們,城中還不知會變成咋樣呢。”見他面露疑惑,雉奴在一旁小聲說道。
“袁通判?”劉禹在腦海中搜索,沒有此人的印象。
“正是此人,聽說他只用了三箭,就驅散了好大一股潰兵,可惜我們走得慢了些。”雉奴扼腕嘆息,似乎意猶未盡。
汪立信下塌之處正是趙溍的制司衙門,一路所見都是熟人,個個都口稱“機宜”向他抱拳行禮。
“子青到得好快,正差人去尋你哩。”汪麟從里面走出來,手中拿著一封文書。
“招討可有空?你這是去哪里。”劉禹停下腳步看著他,兩人很熟,都不用太客氣。
“快去吧,正等著你,我還要去查看府庫。”汪麟回了他兩句,錯身出門而去。
進了內堂,劉禹就看到汪立信站于滴水檐下,背著手望著天,看著面色不差。
“招討,昨日定未睡好,怎得也不多休息一陣。”劉禹邊說邊行了一個禮,現在他已經能很自然的做出這些動作了,就像天生就會一般。
“子青啊,看來你已經知道了,果然不出你所料啊,你倒說說,你是如何料中的?”汪立信看到他,露出一個笑容。
“這有何難,那趙溍是如何得官的,招討別說你不知,某才不信他會與城偕亡。”劉禹的言語間充滿自信,其實,那不都是史書上記載的么。
“只是卻料不到,這廝會如此無能,敵兵未至,大戰未分,他居然就先遁了。”這倒底是不是自己的小翅膀扇動的結果,劉禹沒有把握,如果以后的事情都不再有軌跡可尋,那就難辦了。
“據潰兵的口供,是有人刻意在城中散布謠言,挑動他們散去,其心可誅啊。”汪立信收斂起笑容,神色嚴肅起來。
“何人所為,元人探子么?”劉禹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個,帶路黨么?確實可誅。
“探子怎會有那能耐,是某些心思齷齪之輩,奸佞小人何其多也。”汪立信擺擺手,滿臉惆悵之色。
“招討是說那趙......可他為何要這么做?”劉禹吃了一驚,說不通啊,又不是大軍壓境,要跑便跑了,解散駐軍卻是為何?
“你不懂,守兵聚嘯,他這個守臣便可被迫離城,不用負那失城之責。”官場的這些彎彎繞,的確不是劉禹這個小宅男能理解的。
“這等小人,招討不必介懷,倒是城中如今不足萬人,要馬上開府庫募兵才好。”劉禹倒是認為,跑了更好,免生掣肘。
“恩,此事已經在辦,募兵之事交與那袁洪,此人確是不凡,有勇有謀。”看得出汪立信對此人很是欣賞。
“如此還有兩件事,也須及早籌劃。”劉禹想了想,有些計劃可以提前了。
“說來。”汪立信看著他。
“其一,行文寧國府及淮西沿江州縣,調所部禁軍及沿江水軍前來。其二,將建康府境內大小船只悉數征用,并船夫從速解往當涂縣。”
寧國府和建康對面的和州無為軍等處,都是離得最近的州縣,歷史上丁家洲之戰后,都爭先恐后地投降了元軍,劉禹想提前抽調出當地的駐軍,以免日后反成幫兇。
至于水軍,劉禹現在需要大量的船只,越多越好,還要快,等到軍潰,那就來不及了。經過了眼前的事,他已經不能肯定大戰是否還會如史書所記載的那個時刻開始。
汪立信思忖了一會,點點頭,叫進一個書吏,當場就寫好了行文,差人快馬發了出去。汪立信看著一旁站著的劉禹,有些捉摸不透,此子似乎早就知道大軍會戰敗,甚至連戰敗的時間都料得中,他憑什么?
在汪立信的眼中,劉禹的這些布置,無一不是為了大軍潰敗而準備的,就算是這樣,憑著那些士氣全無的敗兵,他又要如何守住這建康城。
“招討,那趙溍離城之時,可曾帶走了府中印信。”劉禹突然想起一個關鍵的問題。
“恩,這府中,除了沉重大件,能帶走的都帶走了,自然不會留下印信,否則他如何回朝。”汪立信不太明白他為什么問這個。
“某要借他那建康知府大印一用,故有此問。”劉禹也不瞞他,直言相告。
“你想知建康府,這可是留都太守,五品正堂,再說那趙溍早已經跑了,他如何肯答應。”汪立信搖頭失笑,覺得他有些異想天開。
劉禹也笑了,不試試又怎么知道呢,當初進汪立信的府中之時,又何嘗有把握。就在此時,懷中傳來“嘟嘟”之聲,劉禹拿出對講機,按下接收鍵,就聽到一個聲音響起來。
“稟機宜,人已經追上,剛過秣陵鎮,不過百人,語畢。”
“收到了,跟緊他們,隨時聽我指令,語畢。”劉禹按下發射鍵,出聲說道。
言畢,望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汪立信,笑言道:“招討,人已經入轂,某欲向招討借兵三百,不知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