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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都血夜(上)

  陰了許久,大都的雪還是下了下來,雪花被大風裹著四處飛舞。

  “好大雪。”劉禹打開門走到廊下,望著天空。

  “晚來天已雪,能飲一杯無?”丁應文笑著遞給他一杯酒。

  酒已溫熱,劉禹放到唇邊,濃郁的酒香被蒸發出來,入口綿軟。這是丁應文攜來的口外黃酒,黍米所釀,度數不高,是這時節的上好佳飲。

  “好酒。”杯子甚小,劉禹一口而盡,一股暖流直透心底。

  “郎君慢些,此酒后勁頗大。”晚霞接過空杯,給他戴上一件連帽披風。

  劉禹看著她明亮的眼睛,笑著攬了過來,抬手幫她拂去發絲上的一片雪花。

  “今日這酒甚是醉人,某有些不勝酒力,歇息去了。”某人還是很知情識趣的。

  嚶嚀一聲,兩個人已經擁在了一起,唇齒相交,融化在這大雪之中。

  內室,溫暖如春,上好的青瑞炭在燃燒下噼啪作響,空氣中仍然散發出一絲之后的之氣。

  “大郎!”劉禹是家中獨子,有時候,兩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晚霞喜歡這樣叫他。

  “嗯。”酒的后勁還未消去,他的頭有些暈。

  “妾此生足矣,只有一憾,......”晚霞悠悠地說,從錦被中探出手臂抱住劉禹。

  “別說了,無妨的。”劉禹知道她想說什么,無子,是任何時期的女人都無法正視的痛苦吧。

  聽丁應文提起過,青樓女子,為了,會喝下一些可能永久傷害身體的湯藥。

  劉禹暗暗嘆了口氣,攬住她的頭,俯身吻了下去。

  丁應文這次過來,和劉禹交割了過去所積欠的貨款,裝著黃金的大箱子堆滿了整整一間的廂房。

  這次回去,除了搬運這些黃金,劉禹還準備把晚霞介紹給父母。

  為此他帶來了一部數碼相機,準備拍些照片和影像給父母看,至于人是帶不回去的,劉禹的借口是姑娘現在在國外。

  雖然不知道那物為何能攝人身影,晚霞出于對自家郎君的信任,還是很快的適應了。

  看著畫里略顯緊張的姑娘,跪伏于地對著鏡頭行著面見公婆的大禮,劉禹希望這樣做能讓她心安。

  劉禹的家鄉晉陵是南方省的一個二線城市,自古就有“中吳要輔,八邑名都”之稱。

  他父母家住在一幢六十年代建造的住宿樓內,紅磚裸露,傻大黑粗,倒是極為結實。

  不到四十平的房子在現代來說小得有些過份,劉禹站在自己原先的房間里,看著墻壁上貼著小時候的獎狀,各種擺設基本上還是他高中畢業時的那樣。

  “小禹,對于這個姑娘,你是怎么打算的?”劉母看過了筆記本中的照片,放下老花鏡。

  “感情好著呢,您放心,一定盡快談婚論嫁。”劉禹和父母打著馬虎眼。

  “看著挺漂亮的,就是不知道性情怎樣。”劉父關心的重點是,兒子感情是否和睦。

  “我看也是,比小玲還要漂亮些。”劉母口不擇言,劉父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劉禹無所謂地笑笑,父母都有些攀比心理,希望自己的兒子找得更好。

  他心里在想著另一件事,年底了,不好招人,公司開張的時間得推遲了。地下室堆滿了黃金,超過了五噸。沒人守著,不放心吶。

  算了,等過完年再考慮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劉禹搖搖頭,甩開這些思緒,繼續和父母聊天。

  大都城宮廷之內,大明殿正殿上,小兒臂粗的牛油蠟燭布滿兩旁,明亮的燭焰把殿內照得白晝一般。

  “陛下請看。”說話之人指向當中的一張案臺,此人名叫郭守敬,時任都水監。

  忽必烈推開身前衛士的阻擋,走近臺前。臺面上的堆積的粉末已經被燃燒殆盡,火焰沖起丈余,十分駭人。

  “果然要比金人所制火藥更好,可惜南人不識,只作取火之用。”忽必烈點點頭,他的漢活說得已經相當流利了。

  “陛下所言甚是,若能得到方子,用于震天雷中,攻城拔寨則無往不利。”郭守敬學識頗豐,一眼看出其用途。

  “正像郭監正說的,這種震天雷用西域炮發射,我想,沒有城墻能抵擋得住。”說話的色目人亦思馬因在襄陽一戰中曾立下戰功。

  他所使用的西域炮,又名“回回炮”,是一種巨大的投石機,可以將重達百斤的石彈投出250步遠。

  “命人去尋丁家,料他等不敢藏私。”忽必烈轉頭吩咐。

  “奴婢這就去辦。”一名內侍恭身答道。

  接到旨意,丁伯父馬上去找丁應文。

  “什么?”丁應文大吃一驚。

  他吃驚的不是大汗索要配方,而是這前來傳旨的內侍并非一直交好的王都監。

  “王都監亦不知當時詳情。”丁伯父頓了一頓。

  “那內侍神情甚是傲慢,事畢略坐一坐都不肯,一千貫文的交鈔雖說接了,卻面露不宵。

  此事恐有蹊蹺,老夫提到王都知,那人也不以為然。”一千貫換不來一個笑臉,與王都知顯然并不交好。

  這樣一個人若是有心為難,丁家有何關系可以動用?丁應文在腦海中細細搜索。

  “莫慌,那劉家小子何時能回來?”丁伯父見他神情便知道他心中所想。

  “約莫還有幾日,這等事如何開口?況他家貨物亦是販自海上,哪來的方子?”丁應文邊說邊搖頭。

  “海上?托詞罷了,老夫在那邊亦有些路子,找人仔細打探過了,廣泉明各大港市舶司,從未聽過什么劉家,更沒見過那等貨。”

  來歷不明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是惹上麻煩,則會給有心攻訐之人極好的借口。丁家從商多年,并不是沒有仇家。

  “待劉公子回來,侄兒去和他談。”丁應文有些頭疼,劉禹雖然隨和,卻不是好糊弄之人。

  丁伯父看著他沒有說話,有些事他沒有告訴丁應文,隨王都知傳來的還有一張手信,上面只寫了六個字“事不諧,宜放手。”

  宮城外一所宅院內,一個身影匆匆而入。

  正廳之上,三人圍坐著,當中一人也是內侍打扮,左邊一個大腹便便的色目商人,正是‘狗大戶’迭刺忽失,右邊一條虬須大漢卻是那怯薛百戶。

  “回稟總管,旨已傳到。”來人恭敬做禮,一面將一張交鈔呈上。

  “一千貫,好大手筆,這丁家果然有錢。也罷,既是賞你的,你便收下吧,他們如何回說?”當中被稱總管之人瞥了一眼那張交鈔,淡淡說道。

  “那丁家主事之人推說貨主仍未回來,請求寬限些時日。”傳旨內侍稱謝,將那交鈔放入袖籠。

  “嗯,回宮交旨吧,見了大汗,知道怎么說吧?”大元建立才不過幾年,大都之人仍舊以大汗稱呼。

  待來人頜首離去,總管回頭看向另外二人。

  “此事還要著落在丁家身上,現在我們要做的事就是等,切不可打草驚蛇。”

  “既然這樣,我先回營了,行事之時再說吧。”百戶拿起桌上的氈帽戴上,起身出門。

  “乃木貼兒這廝太暴戾,別到時把人弄死了,那可是很大一筆財富。”色目商人迭刺忽失搖搖頭說道。

  “放心吧,這里面他也有份,只是這丁家太過圓滑,門路又廣,不那么容易入轂。”總管的語氣有些惋惜。

  “我的總管,你太心急了,等翦除了那王都知,丁家還不是隨你我搓圓搓扁?”迭刺忽失與總管相視一眼,哈哈大笑。

  對這些事茫然不知的劉禹此刻正在帝都,繁華的王府井商業區,因為臨近春節的緣故,人流擠得走都走不動。

  劉禹想給晚霞帶些東西,兩件睡衣一人一件,內衣什么的買了一大堆,想著天已下雪,還選了一件翻毛領水貂皮大衣。想著晚霞穿上這些的樣子,劉禹的嘴角不覺浮上一絲笑意。

  背了一大包東西,緊趕慢趕,好歹在大都城門關閉之前進了城。回到自家小院,劉禹將東西扔在地上,抱起自家女人就進了內室。

  “好像又豐腴了些。”一番溫存之后,劉禹摸著晚霞光滑的后背說道。

  “可不是,這些日子盡吃喝了,人都懶了不少,看看,腰間都有些贅肉了。”晚霞嬌聲抱怨。

  “這樣便不錯,瘦得見骨了反而不美。”劉禹拍拍女人的臉,有些嬰兒肥,控制一下也好。

  “奴不管,大郎不得嫌棄奴家。”晚霞只是不依,在他懷里扭來扭去。惹得劉禹一陣心熱,一個翻身又將她壓在身下。

  如此這般一通折騰,晚霞終是告了饒,不過劉禹還是看到她眼里閃過一陣狡黠的笑意。有些氣惱,究竟沒吃晚飯,體力實在跟不上,只能作罷。

  “大郎!”晚霞滿足地望著劉禹,明亮的眼睛里全是秋波。

  “嗯。”劉禹有些睡意上頭。

  “若是此刻便死了,奴才不枉這一生。”晚霞將臉靠住劉禹的胳膊,輕輕地磨著。

  “又來了。”這姑奶奶什么都好,就是動不動喜歡來一陣感嘆,還特別地狠,不是死就是死。劉禹在心里長嘆,哥就這么沒安全感?

  “如何又提死字,你家中便再無親人可念了么?”劉禹直起身靠在床背上,將頭枕在右手上。

  “奴自幼便被人擄走,哪里去尋親人?”晚霞一邊說話,一邊披起睡衣下床。她知道劉禹的習慣,幫他拿來一根煙和火柴。

  “下面冷,進來說話。”劉禹贊許地點點頭,就著晚霞手里點著的火柴吸了口煙。

  “擄走之時可記得事?”這之前劉禹沒想過要打聽晚霞的過去,今天提起了,見她并不傷感,想是過去已久了,便當個話題聊起。

  “如何不記得,那時奴都六歲了,家里尚有一長兄和一幼妹,家兄大奴九歲,妹妹方才三歲。”晚霞上床鉆入被窩靠在劉禹身上,望著燎繞的輕煙開始回憶。

  “家兄名喚‘柱兒’,奴那小妹喚作‘雉兒’,當年家母病逝,小妹又病重,阿兄帶了小妹去瞧大夫。奴孤身一人在家。過了許久不見阿兄回來,奴好生害怕,便獨自去尋。走至偏僻處,被歹人所擄,待醒來時已在一艘大船上了,奴與朝露姐姐便是那陣認識的。”

  “你原來喚作什么?”劉禹知道,‘柱兒’‘雉兒’都是父母起的小名,窮人家大名都要到成年也就是男子冠禮,女子及笄之時方會取。

  大部分貧寒人家,一輩子可能就是姓氏后加個排行就稱呼一生了,比如‘張三’‘李四’之類。

  “‘盼兒’”晚霞的聲音輕輕地,劉禹將煙叼在嘴上,騰出手往她臉上一抹,果然全是淚跡。

  “‘盼兒’,好名字,你還記得家鄉在何處么?’”劉禹放下枕著頭的手,攬住晚霞。

  “奴家幼時那村子喚作‘上營村’,屬襄陽府治下,交戰多年,都不知道還在不在了。”襄陽,宋蒙前線最重要的據點,雙方在此處拉鋸多年,直到前年,才被蒙人攻陷。

  “我那老泰山可是從軍征戰而去的?”戰爭時期,受苦最多的還是普通百姓,特別是兵災之地。

  “嗯,家父當年戰死在鄂州。”鄂州之戰時,現在的大汗忽必烈還只是王子,若不是大汗蒙哥戰死在釣魚城,大宋可能那時就已經滅亡了。

  “放心,徜有機會,我定會帶你回去尋親,只要人還活著,斷無找不到之理。”劉禹知道其實希望不大,只是安慰她罷了。

  “奴省得,多謝大郎。”晚霞輕輕答到,顯然也并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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