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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來往

  一段念完,張先生翻開另一段,又開始搖頭晃腦的讀:“濟濟辟王,左右奉璋。奉璋峨峨,髦士攸宜。淠彼涇舟,烝徒楫之。周王于邁,六師及之。”

  堪堪讀了一個時辰,張先生嗓子啞了,便歇了下來,四顧一看,張先生不僅眉頭一皺。

  那幾個學生,打瞌睡的打瞌睡,發呆的發呆,哪里有讀書的樣子。

  張先生不禁板起了臉。

  下面偶爾傳來竊竊私語,或是輕輕的笑聲,不知誰在學他“急急屁王,左右縫張…咯咯咯咯”還有兩個學生竟是聽得睡著了,發出像鳥兒懶惰般的“咕嚕嚕、咕嚕嚕…”只有榮哥兒圖好玩,正攥了筆在紙上畫字,兩道鼻涕泡垂下來,將要碰到紙上,隨著手臂擺動,鼻涕泡左搖右晃。

  張張先生忍著氣看著云陽,覺得有些稀奇。關于云陽的種種脫塵行為,早已經領教過了。云陽看到張牧遙正襟危坐,如臨大敵,大眼睛不住左顧右盼。而下面的學生,頻頻都給她使眼色,

  張先生心想,老太太親自督陣,自己身為先生,代圣人立言,責任重大。不管怎樣,先試試云陽的程度再說。

  “今天是眾學生第一次來念書,難免坐不住這冷板凳,不妨拋開又厚又重的書本,講些輕松有趣的事兒,你們以為如何?”

  云陽等人苦著一張臉,一聽不碰書本,不由喜逐顏開,忙不迭的連連點頭“好啊好啊”。

  圣人說,三從四德,誰知道是哪三從,哪四德?

  云陽瞪大眼睛看著,本能的就接一聲:“病從口入,禍從口出,風從虎,這個…”

  “還云從龍呢,不對不對,全然不對”張先生見幾個學生全無基本,還得耐心的教導一回。

  老太太也笑著搖搖頭。

  張先生想了想,看著眾學生,基礎這么差,還參差不齊,不能用典太深,要淺顯,出了第二個題:“這樣吧,話說合縱蘇秦、公孫衍,兩人一個佩了六國相印,一個佩了五國相印,誰知道是哪六國,哪五國?”

  “這我知道”景辛子最佩服的便是有膽識的古人,站了起來說道“張儀敗了蘇秦,蘇秦又是張儀的師傅,六國是燕趙韓魏齊楚,五國嘛,比前面少了齊國。”

  張先生心里,可不怎么滿意,這個少年學生太口語了!全然不像已經開蒙的童生,張先生道:“咱們讀書人要有讀書人的樣子,坐如處子,立如玉樹,景辛子坐下”轉對云陽問道:“樓云陽你可知道何為合縱,何為連橫?”

  云陽為難的說,“先生我真的不會。”

  “云陽姐姐說吧,你不是什么都會嗎?”葉映說道。

  “姐姐寫字好得很,合縱就是兩個字合一塊,連橫就是一根扁擔挑,要平且直,還要有氣勢。”榮哥兒在桌子后面叫道。

  老太太在旁邊坐著,見孫兒如此乖巧,懂得這么多,心里樂開花了。

  云陽只得吸了一口氣,豁出去了。

  “好吧!試就試!”云陽站起來,大聲說:“合縱連橫本是一回事。”

  “啊!”張先生差點被自己絆倒,如此新奇的說法頭一回聽說。

  “合縱六國以御秦,連橫秦國以御他國,如何是一回事,荒唐,荒唐。”

  “先生有所不知,只知朝秦暮楚之說,卻不知那三個人自己也是拿不準主意的,這就好比元朝羅貫中寫的,‘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看街上做買賣的,一家興盛,其他幾家必然要處處針對他,不給人家好臉看。私底下,每一家買賣不好的都要笑著去偷人家的方子。”云陽說道。

  “說不通,說不通,古人學說豈是你三言兩語便評說了的?”張先生不屑樓云陽的歪理,即使聽起來還算通。

  “先生太拘泥,須知‘萬物一理’,最后都要回到這上面來的,這也是老子之說。”

  榮哥兒聽了道“對,對,老子說的就得聽,不然打板子。”

  這一下,大家實在忍不住了,笑得前俯后仰,氣都喘不過來了。課堂上從來沒有喧鬧成這樣子過,何況老太太在場!張先生氣得又咳嗽又拍桌子,滿屋子的笑聲就是無法控制。老太太又好笑、又好氣,不得不板起面孔重重一哼:

  大家又迸出大笑聲,有的膽子小,拼命憋著笑,憋得臉紅脖子粗。

  云陽看看老太太,又看看張先生,忽然間靈機一動,朗聲說:“我們幾個學生,又不圖功名,只想揀些有意思的書來讀,將來見著好看的景兒,好玩的事兒,能寫出來,那也是先生的功勞。”

  張先生一呆。這是什么東西?學生們都紛紛竊竊私語,“云陽姐姐說的對呢。”

  連老太太也露出了困惑之色,這不就是開這個學堂的由來么。

  張先生漲紅了臉,隨即笑了出來,是的呢,讀書本該這樣,像自己苦讀十幾載,到頭來不過是一介秀才,除了見官不跪,按月幾斗米,又有什么榮華富貴了?但見樓云陽愣頭愣腦,其他學生東倒西歪,沒個學堂的樣子,張先生就覺得別扭,想殺殺她的威風。

  “寫詩作對,不是不好,只是做來做去,都不如記幾本圣人書在肚里,那才是真學問。”

  “先生既然瞧不起寫詩作對,便是認為寫詩作對是簡單的了?沒學問的了?”

  “也不是這么說,各有各的好,終歸不如圣人書。”

  “那先生是會的了?”

  這學生,怎么感覺總是在竄弄人,張先生有些不高興了。

  “那也是開蒙便要學的,既然你們要學寫詩作對,咱們以后就學他。”

  “太好了,大家都坐好了,以后先生要教我們寫詩作對了。”

  “寫詩作對是可以學的,但你們也要聽先生安排”老太太說道:“就先學春秋吧,這個短,聽說考秀才是要熟讀這個的,要辛子和映兒用心背誦,將來你倆可是要去考舉人、進士,做狀元的。”

  學生們都鼓掌起來,轟然叫好,身子也坐正了。呂辛子和葉映對視一眼,低頭忍住笑。

  云陽眼睛發光,臉孔也發亮,笑得好燦爛。

  張先生有些歉然,方才是誤會樓云陽了,她竟然一點都不輕浮,只是這些孩子不愿讀那些讀不懂的文而已,也罷,將來再慢慢教他們就是了。

  在一片哄鬧聲中,學生們用力鼓掌,都滿眼激賞的望著她,書房中難得這樣熱鬧,大家興奮,其樂融融。

  云陽在開課當天的趣事,不到一日便傳了開去。與張先生的對答更是成了學生和家長們茶余酒后的談資。大家對于云陽的來歷,更是揣測多端,各種說法,莫衷一是。

  “咳”第二天張先生進學堂前先咳嗽一聲,學生們立馬立刻回過神來,一個個正襟危坐。榮哥兒嚇得鼻子一吸溜,鼻涕泡又回去了。

  “啪”張先生忽然把戒尺往云陽桌上重重一敲。

  “樓云陽,你來說說昨天溫習的怎么樣了?”

  云陽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溫習什么啊?”

  “春秋啊”坐在后面的景辛子小聲提醒道“關夫子看的那本,昨天先生也讓溫習的。”

  云陽想了想說:“關云長啊?他…”

  “誰?他什么?”張先生嚴肅的表情帶著不滿。

  “春秋,說春秋便要說周文王,周文王就是周王啦,他和以后的各位周朝管事的,建了一套十分完備的禮儀制度,用來鞏固自己的國家,又封了自己家的親戚到各地做王,每個王國都有自己專門的歷史記錄,可惜后來大家都不聽話,都想當老大,以至于周朝國都都要挪地方。各個小國的歷史記錄也找不到了,只剩一個魯國歷史還沒燒掉,那就是春秋了。”

  其他學生都哄堂大笑,但張先生不笑。

  牛頭不對馬嘴。先生頓時火冒三丈:“這是甚亂七八糟的?”

  “溫習春秋啊,后面的同學告訴我的”。云陽解釋道。

  “云陽姐姐這個講的好,我們愛聽這個。”葉映說。

  張先生臉一陣紅一陣白。

  “下課,今日就講到這里,回去全部背誦,誰背不過打板子!”

  “哄”地一聲,眾學生便踢翻了板凳跑的沒了影。

  “唉”,張先生不住搖頭嘆氣:這大戶人家的學生,怎得個個都如此難教?

  第三天上課。

  張先生一進門就聽得鬧哄哄,“你幾個學生也太不用心了,”張先生提高了聲調:“哎,怎么還在鬧啊”一眾學生轉過頭來傻呆呆的望著他。

  林大寶突然站起來說:“先生,榮哥兒尿、褲、子、了。”說話慢吞吞,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昨天就他這里念的最不順,張先生一怔。

  葉映慢條斯理地說:“你、每、天扳著臉走上講臺,先、生,他是怕你才......”話音未落,張牧遙打斷了他:“尿褲子了,我是奶媽嗎?剛才還那么鬧,怎得現在就怕了還不叫小廝帶他去換洗一下,我們就要開始上課了。”

  大家見先生板著臉,便都不敢抬頭,兩手趕緊放好,直著腰,低著頭,屁股坐著椅子角,等著上課,這些學生里,只有錦茵是最聽話的,一板一眼,絲毫不讓先生勞神。

  張牧遙從前只教兩三個學生,沒有點名的習慣,這回數了數,課堂上空了個位置,不用說這是逃課了。

  “樓錦茵,昨天布的課業,你可背過了?”

  “回先生”錦茵站起來,畢恭畢敬答道:“只背過了一千多個字,還差得遠,半個月我就能背下來。”

  讓學生們背誦春秋,也是張先生一句氣話,他不相信這幾個學生誰能背得下來。

  “好,你來背誦。”

  “隱公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義父盟于蔑。夏五月,鄭伯克段於鄢。秋七月…”錦茵一字一句的背誦下來,驚得一眾學生張大了嘴巴,沒想到這個平日不和大家一起玩耍的錦茵,竟然背的如此順暢。

  “嗯,不錯,實乃不錯。”張先生聽到如此句子從學生口中背出,這比自己讀來要更讓人欣慰。

  “你們都要學錦茵,這些書一定要熟讀再熟讀的,實在背不過的…實在不愿讀的,唉…”張先生不知怎么的,想起云陽講的東西來了。

  “實在不是那塊材料的,就聽聽樓云陽怎么學的,她說的雖然毫無章法,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今日應該講另一章,“咳”張先生清了清嗓子,開始思考,右手扶頭,激動時一會兒用雙手在空中比劃著,手臂微屈,手指擺出個奇特的造型,一會兒又轉身離座,眉頭緊鎖,還不時的停下來沉思久久。

  學生不知道先生要干嘛,開始嘈雜起來。云陽兀自玩著手里的石頭,無聊的很。

  張先生徑直來到云陽座位前,他看到了云陽最喜歡的那塊石頭。完了,這下要被沒收了。

  果然,張先生拿起石子,然后往門外一扔,形成一道優美的弧線,隨著‘啪’的一聲,嘈雜的聲音戛然而止.

  “你…給我站過去。”

  被捉到的云陽低著頭,離開了她的座位.

  “你上來講一段吧。”張先生漫不經心的說道.

  學生們的眼光全望向云陽,其中有憐憫、有興奮、有同情…

  云陽說:“先生,我不會講課。”

  “不會你天天都在做甚講!”

  “先生講到何處了?”云陽抬頭問。

  “…昨天講到周文王了。”一看就沒有認真過。

  “哦,我這個…需要有個人來做角,不如先生來做吧?”

  這是什么意思?沒待張先生反應過來,云陽開始講了。

  “后來,張先生覺得‘王’不好玩,還是當百姓好玩,于是跟著國都往東走,步子邁得大了些,差點就到了渤海,于是住了下來,去寫當地魯國的史,魯國許多名流驚張先生為天人,將來必定是‘萬世之師’,需要有個大氣的名字,于是都叫他‘孔丘’。

  張牧遙聽到孔丘二字,覺得耳熟,不知這孔丘是何人。

  “孔丘覺得有必要讓其他國的人學習周朝從前的禮儀,于是帶著學生別國窮游,游玩過程中每天發表些‘說說’,學生們就認真的學習,甚至要專門寫書來解釋這些‘說說’。這天張先生,不,孔丘帶著學生們走在路上,看到路邊兩個小孩在撒尿和泥,一個孩子把泥巴捏成一個碗,用手托了,猛得畫一個弧倒扣下來摔在地上,‘砰’得一聲,碗底就呲出一個洞。”

  “這個孩子就說,我摔出了一個‘窟窿’,另一個說不對,是‘眼兒’才對。”

  “兩個孩子爭執不下,孔丘經過,目不斜視,大聲說‘窟窿眼兒’,兩個孩子一聽,不再爭執。”

  “后面緊跟的學生子路聽到了,十分佩服老師的才能,于是晚飯后把這件事寫了下來。孔子東游,遇兩小兒,溺而造碗,摜之,穿。一曰窟窿,一曰眼兒,各執一詞。子曰‘窟窿眼兒’二兒悅之。”

  怎么聽也聽不夠….”他低聲笑道。

  張先生臉色開始發白。

  課堂上鴉雀無聲,大家都托著腮,聽得津津有味。

  “孔子帶著這一個班的學生去拜訪李大耳朵,這是當時許多有自己獨特想法的高人之一,孔子去拜訪,可不是去學習,很有點較量的意思,看看到底誰學問大。孔子見到李大耳朵的頭一句話就是,‘您老好啊’,李大耳朵說‘不過爾爾’。孔子一聽,耶,還挺傲,又說‘您老學問好啊’,李大耳朵就說‘陳陳相因,不甚了了’。孔子心說:裝,使勁裝,又問‘您老也教學生吧,公辦還是民辦啊’李大耳朵頭也不抬的說‘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孔子驚疑不定,心說忽悠,接著忽悠,說話也這么有講究,了不起嗎,但為了禮貌,還是說‘愿與君暢飲’,這時候李大耳朵抬頭了,轉了一圈說‘咦,我的杯杯呢?’

  “李大耳朵是誰?”一個學生問。

  “老子,因老子生了雙大耳朵。”

  全部學生的笑聲響起,是有節奏的,就象一段快樂的音樂: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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