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公子,這里人太多,吵的人頭疼。不如咱們去張先生那里看看書,先生說了,可以私下里教我。”錦茵悄悄的說。
“不用,頭疼你就自去歇著,記著讓丫鬟給你去抓藥。”景公子混不在意錦茵的話,站起身走了過去。
景寒抬眼煙看她一眼,又看哥哥一眼,再看向云陽那邊,低下頭蒙攏住嘴。
從未見過仆人和主子可以這般說笑,景辛子莫名的喜愛這種氣氛。
這熱鬧讓丫鬟小廝們也非常開心,平時里可沒這么好玩的時候。
此刻眾人都正聽著小廝寶來說故事,景辛子也走過去,自己找了塊地兒坐了下來。
被叫來講故事的小廝寶來,早年愛鉆到學堂先生的桌幔下藏著,西瓜大小的字,足足偷了幾擔在肚里。
這時正是用武之地,寶來洋洋得意的看了眾人一眼,“咳,聽好了啊,開始了,大家先叫個好。”
一眾人就“嘰嘰嘎嘎”的笑的東倒西歪,景辛子和葉映見狀也忍不住笑了。
寶來掏出書來大聲念道:“陸某,善說話,有鄰婦性不好笑,其友謂之曰:汝能說一字令彼婦笑,又說一字令彼婦罵,則吾愿以酒菜享汝。一日,婦立門前…”
表情十分地認真賣力,念得卻是磕磕絆絆,只是在照本宣科讀字而已,但看上去十分的喜感。
眾人“嘎嘎”的樂。
“看來確實是識得幾個字兒。”葉映笑著說。
“好,念的不錯,再大聲一些。”云陽喊道。
錦茵此時突然站起來走過去一把將書扯了過來。
寶來正搖頭晃腦讀得興起,書被扯走便斷了聲,寶來愣愣的看著錦茵小姐,有些不知所措。
“錦茵小姐,你這是做甚?”景公子心下里也一下子詫異,這小姐怎么了?
“別念了,這等粗俗笑話,只會擾了老太太清靜。”錦茵兩指捏著那本書在水缸上晃來晃去,“要不我給你們彈奏首曲子?”
寶來抿著嘴唇只盯著自己的書,可憐巴巴的不敢發聲。
眾人都沉默了。
“好,你彈一個!”半晌,云陽響亮的叫道。
你能不說話么?時時刻刻,哪里都有你!又不是要彈給你聽的,錦茵細長的指尖掐緊了書,眼里快冒出一絲火來。
“這妹妹怎么了?顛顛兒的呢?快把書還給他!”景辛子對錦茵叫道。
文葉映也皺眉說:“誰要聽你彈琴了?眾人正聽故事聽得興起,你怎能敗興呢。”
錦茵把書往旁邊一扔說道,“我要去張先生那里讀書去,哥哥們可要和我一同去?”
“這里多有趣,我們不去。”景辛子想也沒想,搖搖頭說道。
“景哥哥你變了。”錦茵小臉繃的緊緊的看著他。
“我變了?哪里變了?”景辛子有些摸不著頭腦。
景寒煙用帕子掩著嘴對景辛子說“人家用繩子牽了你來,扯你回去你卻不動,你猜那是什么?”
景辛子愣愣的脫口而出“那還能是什么,牛!”
寶來立馬又來了興致,兩步三步跑上前抱住書塞回懷里,“要不我給大家來個山歌?牛山歌。”
眾人又“嘩啦啦”的鼓起了掌,沒人再去在意錦茵。
寶來吆喝著開了口。
“高山頂上一群雞,口含白米哭兮又兮,問你雞兒哭什么,燒瓢開水燙毛衣,佛誒那么念彌陀,高山頂上一條牛,口含青草眼淚流,問你牛兒哭什么,犁頭把子在后頭,還口口聲聲罵我是爛瘟牛誒佛誒那么念彌陀。”
眾人“轟”的一聲笑倒了,“再來一個…”“對,再唱個戲…”
“好玩,這是什么歌?我從未聽過…”景辛子也樂呵呵的站起來踮著腳大叫。
“景哥哥。”錦茵走到他面前輕輕咳了一聲,挪了過去故意擋住了他的視線,“我可以彈琴給你聽。”
景辛子頭一偏,也不在意,卻是輕輕撥開錦茵往前又邁一步,笑著說道:“我要聽這個,你聽這個多好玩的。”
錦茵咬牙,臉色變的通紅,突然的一跺腳大聲喊道:“你們趣味就這般低俗!”
眾人立刻安靜了下來,大家都轉過頭去看著她。
“我去先生那里讀書去。”錦茵扔下一句抬腳轉身就走。
“她怎么了?”在場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錦茵小姐怎么了?”
“好像是生氣了。”
寶來撓撓頭:“怎么就氣了?生我的氣?”
葉映連忙拔腳追了上去,“妹妹你等等我,你也是,人家好好的在玩著,你這是生的哪門子氣?”葉映邊追邊說道。
錦茵聽見呼喊聲,停下腳步來看了葉映一眼,眼圈忽然就紅了。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哭了?”葉映嚇了一跳急忙問道。
“還能有什么事,都是那個憨啞巴。”錦茵開口了,胸口氣的起伏,“母親以前多么賢良,多么有威望,自那啞巴醒了后,便處處讓母親丟人,昨日在下人面前,還給娘好一頓奚落!今天還讓小廝讀那下三濫的東西。”
“小姐…小姐咱們回去吧。”叫采柳的丫頭攆了上來,局促的看著兩人。
葉映呆在那里愣愣的看著她。
錦茵也看著他,“你們都被迷了心竅了!”錦茵憤然喊道,這個啞巴,這個掃把星,錦茵越想越生氣,掩面哭了起來。
突然間竹林香氣四溢,沫染用力嗅了嗅。
“開飯咯…”林子里突然傳來長聲幺幺一聲喊,這聲音悠長明亮,悅耳動聽,在此刻二夫人聽來是宛若仙音。
二夫人正餓的恍惚,聞聲馬上跳了起來,身子搖了搖,“沫染,快…”二夫人立馬把那斗大的碗塞給沫染,“快去,盛滿!”
二老爺搶前道:“不如我去。”
沫染卻已經接過碗飛跑著去了。
跑到那場子上,沫染剛一看見眼前的景象,愣在了那里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場子中間那里擺著幾個長條案幾,拼到一起,其上放著一個大盆。
為了吃這個菜,小廝丫鬟們早早就趕來,現在聽到這一聲吆喝,立刻引得小廝丫鬟們不顧一切圍了上去。
沒人約束,小廝、丫鬟們都高舉著碗沖擠著,有舉著碗的,有頂著盤的,呼啦啦都圍著那打菜的粗壯婆婆。
人群推來搡去,“快點,劉婆婆,我要一些。”“還有我這里…”“這么少?那菜湯多來一勺。”
圍著的人太多,里三層外三層,只聽到人群嚷嚷著鬧哄哄,熱鬧非凡。
天哪,太瘋了,這怎么擠得進去?沫染看的目瞪口呆。
大老爺和大夫人站在遠處,大夫人和春兒丫鬟笑瞇瞇的看著這場面。
“一點規矩也無,亂糟糟的,沒個樣子了。”大老爺滿是擔憂的搖頭說道。
“陽陽如此囑咐的,照著做就是。”大夫人抿嘴笑了,“你看,他們今日吃的多高興。”
春兒也都笑著,跟著看過去。
“夫人夫人你快看,二夫人…”春兒的手指了過去。
“還愣著作甚…沒用的東西,給我!”二夫人急了,一把從沫染手里搶過碗就往人群里沖了過去。
“李婆婆,我這里,我這里。”
“還有我,我們三口人的份,打一起。”
亂哄哄的高喊著,小廝丫鬟們擠作一團。
“讓開!都給我讓開!”一個尖厲的女聲突然響起,一個人正奮力的不顧一切往前擠,是二夫人。
“誰啊,誰插隊?”
“誰敢插隊加塞,轟出去。”
“哎呀不好,是二夫人…”
這一聲喊話引起了小廝們一陣慌張,擁擠的人禁不住呼啦一下往后退。
二夫人被推的蹬蹬蹬退開幾步一個踉蹌,一屁股跌坐了下去。
“啊…”人群都嚇得掩住了嘴。
二老爺遠遠看到,臉紅到脖子,這娘們,也太丟人了。
“哎呀夫人,夫人您快起來。”沫染急忙跑上前扶住二夫人,呵斥著眾人,“你們眼都瞎了么?沒見二夫人來打菜么?太欺負人了。”
場上一下子靜了下來,眾人視線都集中在二夫人身上,仿佛她才是今天的焦點。
二夫人坐在那里喘著氣,臉色通紅,頭發也有些亂。
“她來做什么?”有人低聲悄悄的問。
“好像是來搶菜的。”一個更低的聲音說道。
“搶菜?那怎么成,李婆婆,婆婆快打菜啊…”不知道誰又帶頭喊了一句。
“快啊,快打菜。”人群又瘋了,潮水般的重新涌了上去,沒人再理會二夫人,小廝丫鬟們的碗盆碰的叮當作響。
二夫人快氣瘋了,“咣當…咚咚咚”二夫人氣得把碗摔了出去。
碗咕嚕著卡過幾個石頭塊,最后碰在那竹屋的臺階下。
二夫人呼呼喘著氣看過去,隔著紗帳的那個少女,不,那個掃把星,正在紗帳后居高臨下的凝視著自己。
杜府這邊,杜老太爺渾身無力,被小廝們架著回來了。
下人們一見杜老太爺的樣子,都小心翼翼起來,不用說,今天肯定又聽到了什么不好聽的話,誰也不愿這時候去碰霉頭。
那樓家小姐說得竟然是真的!
“快去給老太爺端參湯過來,要最好的。”
杜老夫人看著躺椅上的杜老太爺,“老爺…”她顫著聲地喊道,“可又是聽到了什么不吉的話?依我說,那些風言風語也不必放在心上。”
杜老太爺沒有吭聲扭過頭,神色非常難看。
“咱們家可是要遭大難了…?”老夫人自己倒先哭起來了。
“你且先下去吧,我和之明說說話。”杜老太爺面色焦沉,不耐煩的說道。心里本來就已經夠亂了,再聽婦道人家這么一嚎,心中更是亂作了一團麻。
“哦,老爺可要保重身子。”老夫人帶著幾個丫頭出去,出門時不由得戚戚回頭看了一眼。
“怎會葬去海邊呢?墓穴最忌對著一望無際茫茫大海,全無遮攔,海風可源源不絕正面猛烈吹襲墓位。葬經云:氣乘風則散,在這情況下,墓位如何能聚氣?你家祖上那墓,可是受了何人的懲罰?”
青烏子這句話時刻回想在杜老太爺耳邊。
杜承風忍不住怯怯的向父親跟前靠了靠。
“父親,我們祖上竟然還有個墓穴在海邊?我怎么不知道?”杜承風望著躺椅上的老太爺問。
“唔…就在武陽鎮的海邊,是我一個堂叔的爺爺,也就是我曾叔爺爺、你太叔爺爺的墓,現在由你堂叔爺爺守著。”老太爺對杜承風說道。
“這么多輩啊…”顧承風一時算計不過來。
“那小屁孩才十幾歲,卻要人前人后的教訓我,不就仗著他輩分比我高么,我還不稀得去。”杜老太爺皺著眉說道。
“那太叔爺爺的墓穴怎會葬去了海邊呢?”
“因為當初有個神叨叨的說法,說是怕什么海神不高興…”杜老太爺慢慢的坐起身來喝了幾口參湯,眉頭皺的更深了。
“什么海神不高興?海神又是什么?”杜承風滿臉不解。
“是那邊百姓傳的一個荒誕說法,據說有一年,曾爺爺途經馬馱沙時,連人帶米兩千斛、被大風刮入了海里。然后被一個人救了,還帶曾爺爺去了他的宅院。傳說那宅院無比的富麗堂皇,用一丈高的珊瑚樹作的柵欄,用的都是碧玉杯做的茶具,泡制的也是極品龍井…”
杜老太爺端著湯碗發起了愣,似乎在追憶著這段兒時聽到的傳說。
“那是什么人家呢?”杜承風不禁心下好奇,茶具皆是碧玉杯啊,那是何等富貴的人家。
“那戶人家很有錢嗎?”杜承風又接著問道。
杜老太爺恍然點點頭:“唔,據說那戶人家非常有錢,連那桌椅板凳都是瑪瑙制成的,雖是在海邊,一丈高的珊瑚樹也是極少見的。官窯瓷器更不用說了,就隨意擺在那宅子里。好多奇珍異寶數不勝數,你曾爺爺都從未見過。”
這世上竟然有如此的人家?
“后來你曾爺爺不知為何,又得罪了人家。”杜老太爺打斷了杜承風,“好似奪了那家的什么寶貝…”
“寶貝?”杜承風睜大了眼睛來了興趣,這件事情以前可是從未聽說過,“什么寶貝?請父親說得詳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