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鳳翔宮后,龍輦沿著宮內的甬道來到了一處荒涼偏僻的院落。
“陛下,到了。”高固躬身上前把永泰帝扶下了龍輦。
此時距離中秋還有七八日,京城四處秋色漸濃,正是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時節,這座廢棄的宮殿附近卻是蕭瑟如寒冬。
永泰帝心下暗自唏噓,人生的際遇果然是誰也說不清楚。
當年備受父皇重視,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大皇兄,或許根本都不知道富麗輝煌的大周皇宮竟還有這么荒涼破敗的地方。
他們這些不受寵的皇子在這些被父皇遺忘的角落卻可以盡情釋放孩童的天性,不需要在任何人面前唯唯諾諾。
而幾十年后的今天,除卻他這個一國之君,其余的兄弟們也都是親王之尊,安享富貴榮華。
唯有當年尊貴無匹,被人稱作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大皇兄卻淪為了階下囚…
高固見他遲遲不邁步,小心翼翼道:“陛下,您是累了么?”
永泰帝自嘲地笑了笑:“走吧。”
負責看守的侍衛早已把殿門打開,單膝跪地迎候皇帝陛下。
宮人們尾隨在永泰帝身后,一起走進了這座廢棄已久的宮殿。
正殿大門旁,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婦跪拜:“奴婢恭迎陛下。”
永泰帝眉梢微微動了動,轉頭問高固:“這老婦是誰安排的?”
他是說過讓宇文昊休養幾日,可沒說還要安排宮里這些最會伺候人的積年老嬤嬤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那不成請宇文昊進宮養老了么!
高固忙道:“這老婦是元二夫人身邊的靳嬤嬤,是霍小王妃送進楚隨進宮時一起送進來的,小王妃說她既然是廢太子的人,伺候自家主子定然是熟門熟路。”
“元二夫人身邊靳嬤嬤?”永泰帝嘴角抽了抽,沅兒那丫頭果然是個小心眼兒。
靳嬤嬤不敢吱聲,依舊跪在那里。
聽他提起楚隨,永泰帝才想起自己這幾日都沒顧上審訊她,又道:“那楚隨關在什么地方?”
高固回道:“離這兒不遠,也就是一炷香的工夫就到了。”
永泰帝微微頷首,抬腿走進了正殿中。
宇文昊底子實在是好,梳洗干凈又休養了幾日,俊美的容貌一如往昔。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更不愿意向永泰帝行禮了,倚在窗邊繼續欣賞蕭瑟的秋景,道:“來了?”
永泰帝也不和他計較,走到窗邊和他并肩而立。
“大皇兄這幾日休養得不錯。”他轉過頭看著宇文昊,語氣也是淡淡的。
宇文昊冷聲道:“該敘的舊情那一日已經敘完了,三弟要本宮去做什么事直接吩咐便是。”
永泰帝輕笑道:“大皇兄去見一見裴氏吧。”
宇文昊修長的手一僵,幾乎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永泰帝卻不容他分說,又道:“也不要你做什么,就是給你個機會把心里話向裴氏說一說。說得越徹底,效果越好,那么上次朕答允你的事兒便會做得越盡心。”
宇文昊也不是笨蛋,瞬間就明白了永泰帝的用意。
這一生喜歡過他的女子數不勝數,對他的感情是真是假他清楚得很,顯然曾經的裴廷瑜就是對他用情至深的那一種。
愛有多深受傷就會有多深。
宇文昭這是恨毒了裴氏,想要讓自己去狠狠羞辱她一番,最好能把她氣死的意思。
他譏諷道:“三弟索性直接把裴氏賜死不就完了。”
永泰帝戲謔道:“大皇兄舍不得?”
宇文昊聳聳肩:“別人的女人,本宮有什么舍不得的?更何況本宮這些年四處奔走戲早就演夠了,再也不想裝模作樣說半句假話,和裴氏說幾句真心話也不賴。”
“只是…”他凝視著永泰帝的眼睛,“三弟最好記住自己承諾過什么,否則本宮便是做了鬼也不放過你。”
永泰帝輕蔑地笑道:“你做人的時候朕都不怕,何況是做鬼?朕不是你,向來一諾千鈞,做不來食言而肥的事。”
宇文昊還想辯駁幾句,又覺得說得再多也是毫無意義,握了握拳道:“你想讓本宮什么時候去?”
永泰帝道:“明日戌時,朕讓人送你去鳳翔宮。”
宇文昊點點頭卻沒有說話,再次把視線轉向窗外。
兩人名為親兄弟,其實從來都是話不投機。
宇文昊不想多說,永泰帝其實更不愛和他說話,轉身離開了窗前。
一個沒有恭送的自覺,另一個也沒有告辭的意思,一場簡短的會面很快便宣告結束。
龍輦再一次被人抬起,卻并沒有去往皇帝寢宮的方向,而是去了關押楚隨的小院。
她的身份和重要性都比不上宇文昊,連住廢棄宮殿的資格都沒有,小院是從前幾名老花匠居住的地方,和整座皇宮的格局非常不搭調。
永泰帝也不嫌棄,讓高固把門推開便走了進去。
“臣妾參見陛下。”沒有了武功和毒藥的楚隨就是個樣貌普通的婦人,她簡單向永泰帝行了個禮。
二十多年前東宮的小侍女阿隨永泰帝見過,后來的工部尚書姚濂的夫人楚氏雖不愛出風頭,但他在宮宴上還是見過一兩次的。
之前因為沒有人提醒,且不管是阿隨還是楚氏樣貌都太過普通,把兩個人聯系在一起不太可能。
現下永泰帝已經知道了真相,楚氏和阿隨的樣貌和眼前的中年女子完全重合在一起,不問可知她們就是同一個人。
自己就是險些死在這個樣貌平平的婦人手中!
永泰帝一撩衣擺坐在了椅子上,冷聲道:“朕今兒不問你的來歷,更不問那‘香夢沉酣’是誰下的手,只問你一件事兒,當年先帝突患急癥是不是你在作妖?”
楚隨十分難得地愣了愣神,她是完全沒有想到對方張口詢問的會是先帝的事情。
不過這也沒有什么好奇怪的,以她的身份還夠不上讓皇帝陛下重視,且該知道的事情他肯定已經全都知道了。
要說自己今日得以面圣的原因,大概也只有關于先帝的死因了。
事已至此她并不想繞彎子,坦然道:“是,先帝的確是中了我配制的毒。”
永泰帝龍目微微瞇了瞇,他果然沒有猜錯,又是宇文昊的手筆。
否則父皇的身體一向健朗,且年歲也不算太大,怎會突然一病不起?
明日他們父子便要在九泉之下相聚了,不知父皇和他最愛的兒子重逢會有什么樣的想法。
可惜那樣的場面他是見不著了。